李金华：加强民生资金审计 社保统筹模式存缺陷

　　11月2日，中国审计署审计长李金华在联合国第六十二届大会上当选审计委员会委员。这是联合国成立以来中国人首次参选并成功当选。日前，李金华接受了本报独家专访——走中国特色审计之路

　　本报记者　李丽辉　崔鹏

　　中国有能力参与联合国的建设

　　记者：首先祝贺您当选联合国审计委员会委员。大家都很想知道，联合国审计委员会是个什么样的机构，您的当选对中国审计工作意味着什么？

　　李金华：联合国审计委员会成立于1946年，是联合国大会第五委员会下属的独立外部审计机构，主要负责对联合国25个机构和账户进行外部审计，审计结果须向联合国大会报告。其领导成员由3名委员组成，目前是法国、南非、菲律宾三国的审计长担任。11月2日，联合国大会一致通过由我担任审计委员会委员，并于11月5日正式做出任命。自明年7月1日起，中国审计长开始担任审计委员会委员，任期6年。

　　此次成功当选，意味着中国有能力参与联合国的建设，特别是有能力参与到联合国的经济事务中来，这是一个重大的变化。这将有利于提高我们参与国际审计工作的能力，增强我们在国际审计事务中的发言权。另一方面，此次当选也表明国际社会对我国审计工作的肯定与认可，中国的民主与法制建设在不断地发展进步，中国的审计工作也是卓有成效的。

　　记者：在这个新的岗位上，您打算做哪些工作，有什么样的计划和目标？

　　李金华：按照国际审计准则，高标准地完成中国审计署所承担的任务，这是最主要的目标。

　　在任期内，中国审计署要承担针对包括维和行动、儿童基金会、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等在内的10项审计任务。这些项目每年都要进行审计，大概要投入400人/周的工作量。审计的内容非常全面，既包括财务审计，也包括绩效审计，并且在每个项目审计之后，还要形成一个1000页左右的审计报告，工作量是非常大的。

　　明年上半年主要是做好准备工作。审计署将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招聘工作，挑选业务熟练、精通外语的审计人员建立人才库。对入选的审计人员将进行有针对性的业务培训，让他们掌握国际上的审计准则、审计程序和审计报告的格式。对我们来讲，最初一两年主要是一个学习过程，边干边学，在学习中进步。

　　对参加联合国审计工作的人员，我们准备进行适度轮换，让更多的人接触国际审计业务，从而达到锻炼审计队伍、提高审计能力的目的。这样6年下来，可以为我国培养120名左右的国际审计业务骨干，这对中国的审计事业将是一个极大的推动。

　　“中国特色”审计，在解决和查处问题的时效性与力度上更具优势

　　记者：与国外的审计制度相比，中国的审计制度有哪些特点？这些特点对审计工作的影响是有利的还是消极的？

　　李金华：我们的审计有鲜明的“中国特色”，这些特色应该说是更适合中国国情，更有利于审计工作开展。

　　西方国家大多实行独立的审计制度，审计机构只对议会负责。我国审计制度的优点在于，既对政府负责，又向人大报告审计工作。同时，审计机关与其他行政机关同在国务院领导下，必要时可以采用行政手段确保审计工作的顺利进行。在对审计查出问题的整改上，西方的审计机关将审计报告送交议会之后就不再管了，由议会负责监督、质询政府部门进行整改。而在我国，审计和整改都是由审计机关负责，之后向人大作出报告。审计一竿子插到底，负责审计、问责全过程，这个制度使我们在查处、解决问题的时效性与执行力上更具优势。

　　在审计方法上，我们突出了几个“结合”：财务收支审计与效益审计相结合，财政财务收支审计与经济责任审计相结合，审计工作与其他部门的执法监督相结合，中国审计规定同国际审计准则相结合。通过这些有效的“结合”，可以在审计机关人力不足的情况下干更多的事，取得最大的效果。

　　近年来，中国审计署与国际审计机构进行了很多的交流与合作，目前已与129个国家的最高审计机关建立了双边或多边的合作关系，在人员交流与培训、定期研讨等方面都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合作。以前，我们搞国际交流，一些外国同行总认为中国的审计体制不行，没有独立性。现在，这样的指责少了，对中国的审计工作尊重和赞赏的多了。这说明我们确实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审计之路，而且取得了成效。

　　经济责任审计，不光要查经济问题，还要对领导的政绩作出评价

　　记者：十七大报告提出，运用经济责任审计等手段重点加强对领导干部特别是主要领导干部、人财物管理使用、关键岗位的监督。目前，经济责任审计开展的情况怎样，应如何进一步发挥作用？

　　李金华：经济责任审计1995年全面推开，目前对县、乡两级领导干部的经济责任审计已经普及，地(市)一级全面推进，省级及以上正在试点。据初步统计，2005年以来，全国共审计各级领导干部9万多人，其中包括1000多名地、厅级领导；查出有个人经济问题、违法犯罪等行为的500多人，受到撤职等行政处罚的有2000多人，占被审计总人数的2.6%左右。对村一级的干部进行经济责任审计，是近些年的新尝试。山东、广东等10个省、市、区50%的乡镇都开展了村级干部经济责任审计，很受农民的欢迎，促进了村务公开和社会和谐。

　　对领导干部进行经济责任审计，不仅仅是定性评价，而且能够定量评价，用数字说话。这对检验领导干部的执政能力非常有效，有助于领导干部树立科学的发展观和政绩观。最近，某省对即将提拔的40名干部进行了经济责任审计，政府参考审计意见后，其中的9人没有被提拔。这9个人倒不一定是有经济问题，可能更多的是在工作思路、执政能力上存在问题。下一步，经济责任审计还要扩大范围，不但要审计领导干部履行经济责任的情况，还要考察他的能力和政绩。政绩不光看他是否把经济搞上去了，还要看他对节能减排、环境保护等宏观政策的落实情况，对领导干部给出一个综合、全面的评价。

　　现在有些地方对领导干部实行“先离后审”，有的领导干部从这个岗位离任后，又有了新的任命。如果经济责任审计发现了问题，对于这个新的任命来说，就显得很尴尬。因此，经济责任审计究竟是离任之后审计还是新任之前审计，是需要进一步研究和完善的。

　　审计部门被审计是一件好事，可督促我们发现问题，改正问题

　　记者：近两年的财政预算执行审计情况表明，恶性的大案要案明显减少。这个现象怎么解释，是各部门的整改确实见成效了，还是审计的力度减弱了？

　　李金华：你们的感觉很准确。近几年中央政府部门的财政预算执行情况确实是越来越规范，违法违规行为越来越少，不存在审计查处力度减弱的问题。

　　中央各部门的情况越来越好，但各部门下属机构和单位的问题还很多。有的中央部门下面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的二级、三级单位，随着审计的深化，这些单位的问题就逐渐暴露出来了。打个比方来说，“老子”能做到没问题，“儿子”、“孙子”却难保没有事。

　　有些问题的存在，是由体制上的原因造成的。比如，预算制度不健全，分配预算资金的标准不明确，预算公开透明度不够等。对此，需要进一步完善相关的法律法规，增强财政预算的公开性和刚性。通过严格执法，随意性就会减少，问题也就少了。

　　记者：谁来审计审计机关，这个问题社会很关注。您也一直希望能有部门对审计机关进行审计，这项工作有进展吗？

　　李金华：我主动给国务院打报告，希望能有部门对审计署进行审计。两月前，经国务院批准，财政部对审计署和18个特派办进行了审计。现在审计已经基本结束，结果跟我预期的一样：虽然审计署及其下属单位没有严重的违法问题，但仍存在预算不准确、财务管理不规范等问题，有些问题虽然我们自查时已经纠正了。凡是查出的问题，我都“打收条”，照单全收。关键是认真进行整改，该纠正的坚决纠正，确保以后不犯。有些一时解决不了的，也要说明原因。

　　我认为审计部门被审计是一件好事，可以督促我们发现问题，改正问题，加强管理。这对审计干部也是一种爱护。我也希望以后国家能出台相应的法律，保证审计机关被审计成为一项硬性的制度。

　　加强对民生领域专项资金的审计，是今后审计工作的重点之一

　　记者：今后一个时期，财政资金投入将会进一步向民生领域倾斜。审计部门如何加强这方面的审计监督，切实维护百姓利益？

　　李金华：加强对社保、扶贫、救灾、农村教育、医疗卫生等民生领域专项资金的审计，是今后审计工作的重点之一。

　　今年，对住房公积金的审计已基本结束，基本没有发现大的问题。社保基金本身也没有大问题，只是社会保障的统筹模式存在缺陷。现在社会保障基金基本上实行县级统筹，但县级的经济发展水平差别是很大的，越穷的县越需要社会保障，却又没有能力拿更多的钱。最好是实行省级统筹，然后逐步实行全国统筹，这样社会保障才能起到更好的作用。加强涉农资金的审计，也是审计部门的一项重要任务。涉农资金是转移支付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确保涉农资金的规范使用，是保证农民能得到实惠的关键。

　　今后，审计部门还要进一步加强民生领域审计的透明度，做到年年都要审，保证审计的连贯性。同时，要借助媒体来公开这些资金的收支情况，这样就能将其置于更广泛的公共监督之下，强化监督力度。

　　假如对事业重新选择,仍会选择审计，因为它对国家、对人民太重要了

　　记者：您从事审计工作20多年了，在审计长的岗位上也近10年。您能否对中国审计事业的发展和您个人的审计生涯作一个评价？

　　李金华：这些年，中国审计事业发展确实很快，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不能评价过高。我认为目前我们的审计工作还处于初级阶段，也许再经过20年的努力，才能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比如绩效审计我们才刚刚开始，占审计工作的比例还很低。审计署可以占到50%，地方大概只有20%—30%，而国外有的国家绩效审计的比例占到90%，我们的差距还很大。

　　今后，审计工作需要改进的地方还很多。我认为，首先要进一步健全法治体系，完善审计体制。第二，要加强审计队伍的建设，提高审计人员的素质，尤其是基层人员的素质。审计工作的专业性很强，必须走职业化道路。第三，审计工作需要进一步规范化、科学化。必须制定严格的审计标准，包括如何取证、如何记录审计日记、如何写审计报告等都要规范，这样审计质量才有保证。

　　我从事审计工作20多年了，对审计工作感情很深，对审计工作取得的进步感到欣慰。假如要我对事业作一个重新选择的话，我还会选择审计，因为它对国家、对人民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