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意新商城的最后一天
作者：法治周末记者 管依萌
由于商场人多信号不好，一名导购站在高处找信号。 管依萌 摄“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9月15日下午，北京天意新商城（以下简称天意）市场伴随着《难忘今宵》《万水千山总是情》《友谊地久天长》等老歌和每个摊位前里三层外三层的顾客，拉下帷幕。
“9月15日撤出天意。”孙涛曾经经营着一家手机配件店，彼时，他无精打采地趴在两平米的柜台上，面前的人来人往既是现实，亦即将成为历史。
诞生于1992年11月18日的天意市场是天意的前身，是北京规模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兼零售市场，这里汇聚了3000多个商户，囊括了来自天南海北的13万余种小商品，被外界称作是北京“小义乌”。
曾经的辉煌依旧令人记忆犹新，只是如今，火热了25年的天意散射着最后的余晖，而当它面临消失时，正如孙涛所说，“下一站在哪里，我一无所知”。
早在2015年年底，位于地安门外大街的“小天意”正式撤市，而今，阜成门外大街的天意于2017年9月16日关门停业。据西城区北展指挥部副总指挥李云伟介绍，天意关门之后将转型，并引入科技、金融等产业。
截至目前，万通新世界商品批发市场（以下简称万通）已于8月31日关门；北京动物园批发市场（以下简称动批）的12家市场已有9家完成疏解，其余3家今年年内完成疏解；北京大红门地区的45家批发市场，目前已经疏解关停升级38家，到今年年底前基本完成疏解。
“我的手机配件小店面在天意经营了14年。”孙涛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从诺基亚、三星和摩托罗拉流行的年代经营到苹果以及华为、OPPO等一众手机竞市的今天，“多少有些不舍。”
大甩货与疯狂扫货
“要关门的消息一经放出，商城内一直人满为患。”在孙涛的记忆里，天意似乎许久没有如今生意火爆的场面了。从天意的一层至四层，从一个商铺到与其紧挨的另一个商铺，要想挪步，可谓是“步履维艰”。
从早上大约7时起至傍晚5时，天意商城一直上演着商家与客户之间的“砍价大戏”。
“赔本甩卖、清仓甩卖、一律五折……”在天意的每一层都会听到抑或是看到如此的标语。
吕兰在天意经营着一家以棉被、床单为主的家纺用品商铺，在这一次停业前的“狂欢”中，她不得不调整商品的价格。“给您按成本价130元，原价是260元。”吕兰正与顾客协商一床被子的出售价格，在她们旁边，还有5位顾客或是询问价格、或是检查商品质量，她忙得不可开交。
也正因此，吕兰的女儿和丈夫都被叫到店里帮衬。“闺女多大，我就在天意多少年了。”吕兰指着坐在旁边的女儿说道，女儿出生那年是她在天意的第一年，而今已有20余年了。二十年来，积攒下不少大宗进货的客户，也有了自己淘宝和微店，虽说天意停业会对生意造成一定的损失，但正是因为这些大客户以及网店的存在，尚可维持生意。
据她透露，近几年来生意都不景气，一方面是网购的冲击，另一方面在于同类商铺的增多。“类似而今的热闹场景早在十年前人们来天意置办年货的时候或许还出现过。”吕兰说道。
直到关门前一刻，天意一直人满为患。不管是家电百货、衣服玩具，只要还没到关门的最后一刻，就一定会有买家。据一名买家透露，她已经是第三次来到天意了，每一次都能淘到一些东西回家，“都是过来‘捡漏’的”。
正所谓卖东西的忙生意，买东西的忙算计。一个手电筒标价折后70元，最终却以30元成交；号称赔本价70元的移动电源却始终无人问津。也有不少买家透露，商品价格与平时相比，并没有如商家所说的“大甩卖”，反而是将价格提升一部分后，再降低。
虽说占据着电梯口正中央的好位置，钱开兴父子的店铺却生意平平，二人经营的商品是移动电源和耳机等电子产品。
“扫货的多是大叔和大妈，他们对电子产品的需求量并不大。”钱开兴向法治周末记者分析生意平平的原因。据他透露，即便有些许年轻人前来询价，也多是因为达不到他们的心理价位不欢而散。
虽是如此，可相比往常，天意要停业的消息一经放出，钱开兴父子的生意还是有了很大起色。
除了生意之外，还有一些对天意有特殊情感的人，赶来怀旧。“20年前，我就时不时来天意逛逛，置办一些东西。万通关门时候我没赶上，天意关门我一定要陪他站完最后一班岗。”说着，这位年过五十岁的大爷有些激动。同这位大爷有一样情怀的人不在少数，市场内外，不少人拿着手机，自拍与天意合影，意欲用影像保存住天意最后的模样。
同样被疏解的万通和动批
“半个多月前，万通也是这般光景。”一位前来天意购物、手里拿着两个大黑色袋子的阿姨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万通关门前，她也曾前往“大扫货”。不少人同她的想法一样，在天意、万通停业前趁着甩货囤些日用百货等。
据了解，8月31日晚上10点，位于北京市西城区阜成门附近的万通在结束了最后的清仓甩货后，正式闭市。这家经营了18年的全国首个五星级批发零售市场从此退出北京的舞台。
万通于1995年成立，并于1999年从一个购物中心转型成为小商品零售批发市场。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万通成为北京乃至全国小商品批发零售行业的旗舰，也是不少北京市民逛街、淘货的地标。
2017年7月1日，万通摘牌。也正是这一天，万通的商户开始了停业前的清仓甩货。
北京有不少像万通这样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它们发端于上世纪90年代，经过20多年的发展与转型，成为北方乃至全国闻名的批发商圈，更成为了北京地标式的购物符号。
近期，随着北京市疏解非首都功能工作的推进，不少类似万通和天意的大型批发市场加紧了撤市的步伐。
在万通西北方向不到3公里处，集合着数座以服装销售和批发为主的商城，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动批商圈。现如今，动批商圈的12个市场仅剩下天河白马、世纪天乐以及东鼎三个商场。
然而，世纪天乐却已贴出疏解公告。据法治周末记者了解到，这个“动批”商圈中面积最大、商户最多的市场，将在2017年10月6日18时正式闭市。年底前，动批这一北京最大的服装批发集散地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这一切都与2014年提出来的“调整疏解非首都核心功能”的要求有关。一年后，《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纲要》指出，推动京津冀协同发展是一个重大的国家战略，核心是有序疏解北京的非首都功能。动批市场被明确列为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重点区域。
在动批商圈内，类似“疏解非首都功能”“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标语格外引人瞩目。除此之外，还有数个疏解推介馆的介绍牌树立在道路两侧：比如天津卓尔电商城、沧州东塑明珠服饰产业小镇以及石家庄乐城国际贸易城等。
正应了标语所述，“共话京津冀，瞩目大格局”。
中国著名城市规划学家傅崇兰表示，小商品批发市场的疏解对城市规划并不会有太大影响，城市的基本功能不会改变，只是在经济地理学说和交通发展的背景下，以及互联网信息技术所支撑的网购模式兴起的条件下，批发商城正在走向衰落，这是经济社会科学技术发展的一个基本结果。
在他看来，这些由小商铺组成的批发市场消失不了，并且，它还会在城市发展中占据一定的空间，在城市规划上也会存在容纳它的空间载体。
大红门商圈不再红火
在北京的批发市场中，有两个非常著名的服装批发市场。一个是北边的动批，另一个便是南边的大红门服装批发市场。
“这个月底，京都世纪就关了。”周元自2001年开始，便在大红门商圈的京都世纪轻纺城经营服装生意，而今，“京都世纪”的四个大字却早已成为历史。
据了解，京都世纪轻纺城所在的大红门路曾被称为“面辅料一条街”。经营品种包括服装面料、辅料、针纺织品、服装鞋帽、日用品、文体用品，销售对象覆盖北京市民和华北地区商家。
早在二十年前，大红门商圈原本是一条出售价格低廉服装的地摊街。但是，随着政府政策的不断扶持，只经历了短短十几年，曾经的地摊街已经发展成为中国北方最大、实力最强的服装批发集散地之一。
大红门商圈巅峰时期，大红门服装批发市场的总建筑面积超过100万平方米，共有服饰、纺织品、鞋帽等综合商场45家，摊位数28000多个，直接从业人员超过8万人。
然而曾经的一切已成为过去，这个有着20多年历史的服装批发集散地将于2017年11月底全部疏解完成。这里曾经的车水马龙，商户往来即将被时间封存起来。
“大概从6月底起，京都世纪的各商户就开始了最后的甩卖。”周元说道，自家的货存也已处理了一批又一批，而剩下的库存会另寻他法。
随着大红门商圈45家批发市场的30余家陆续被关停，商户们就清楚大红门的被疏解的命运迟早会到来。据周元透露，之前对于大红门疏解持留守观望态度的商户早已采取了各种促销甩卖的措施。
不仅如此，有媒体报道，据不完全统计，自疏解非首都功能以来，大红门地区已经有26家市场选择了转型或注销，已经注销、吊销商户8000多户，另有700多户正在办理吊销、注销手续。
“不少和我们一样的商户都在考察新的市场。”周元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考察过河北白沟的白沟大红门服装城、燕郊的东贸国际服装城还有天津建鑫城。
在周元看来，去哪儿还未定夺，重要的是自己手里存有经营多年的客户资源。“如若没有这些老客户，那这次搬迁将会带来一笔不小的损失。”周元说道。
何处安放的小商品城
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大战略背景下，传统老市场外迁已是大势所趋。从动批商圈到万通、天意，再到红遍中国的大红门服装批发市场，无论曾经风光几何，都摆脱不了被疏解的命运。
按照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定位，作为全国现代商贸物流重要基地的河北是重要承接地，将成为商品市场新的集聚发展地区。石家庄、白沟、沧州等众多地区都有非首都功能疏解承接地，目前各承接地相关工作进展顺利。
据报道，沧州明珠商贸城和石家庄乐城的承接项目进展顺利。除此以外，永清北京鑫海鞋城日前在河北廊坊永清正式营业。
早些年，凌晨四五点钟，北京大红门鑫海鞋城的商户就已开始上货，连续不断的客流一直持续到晚上七八点钟才散去。这样火热的场景仅仅经过两年便于2017年被挪到河北永清。
其实，鑫海鞋城只是北京鑫海商贸城项目的一小部分。
据法治周末记者了解，作为2017年河北省重点项目之一，鑫海商贸城将承接北京疏解的商业、物流及批发市场业态，并进行产业优化升级。
那时，鑫海商贸城将协同众多商户一起打造京津冀地区最大的批发零售型商业市场之一。
截至目前，商贸城已引进北京大红门、动物园、木樨园等多个商圈的商户，项目总占地2000余亩，建筑体量200万平方米，总投资高达100亿元，到2019年全部建成。
而此前，北京大红门鑫海鞋城的体量只有区区两三万平方米。
无独有偶，2017年9月3日，石家庄金指数品牌服饰批发市场启动了对北京外迁商户的招商工作，迎来了首批100多户北京准备外迁商户前来考察。
据悉，金指数品牌服装批发市场位于石家庄市核心区，属于新华集贸升级改造重点工程，是依托石家庄老火车站形成的百年商圈。开业近3年来，目前拥有商户2000户左右，商户中90%是拥有自主品牌的批发商户。金指数市场预计将承接北京男装、女装和辅料商户300户至500户。
“虽说市场外迁与承接进行得轰轰烈烈，可我的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舍。”周元一想到即将离开陪伴自己十余年的大红门时，内心的不舍便不断地涌出。
正如他所说，即便北京不少批发市场都已经找到承接地，可对于部分商户来说，他们心里或多或少会存有对曾经的不舍以及对未来的担心。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相较于周元，有的商户甚至都不知自己该奔向何方。时间、地点，对于他们一切都是未知。
“可能回浙江吧。”孙涛说。
十四年的经营无疑是孙涛生命中最宝贵的记忆和财富，但是当现实横亘于前，不惑之年的孙涛却不再如十四年前一样选择冒险。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如果无处可去，回老家是最好的选择。”在孙涛看来，眼下的市场行情并非轻而易举就能有所转变，像手机配件类商品，人们似乎更愿意网购。“如果天意搬迁至河北，估计不会有人专门为了买个手机壳大费周折。更何况，网上的手机壳种类齐全、款式更多。”
十年间，天意不知多了几家以出售手机配件为主的商户，毫无疑问的是，孙涛的生意面临的竞争也与日俱增。
“我也倦了。”孙涛不由地叹息，从他双眸中已看不出生意人所具有的炯炯有神。曾经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变成“守株待兔，爱买不买”。
“天意没有好去处的话，回家找个安稳点的工作，再兼职网店吧。”孙涛说道。
对于动批商圈，需要思考去哪儿的人员可不仅是这些商户，还有东鼎、天河白马以及世纪天乐门前的快递员和搬运工。
“大红门。”刘国强的口中反复喊着这三个字。经法治周末记者了解，他的工作主要是帮助前来动批进货的各地店家搬运货物，或是搭载这些货主前往大红门服装批发市场。
大红门地区疏解非首都功能的力度在不断加码，今年年底前将基本完成疏解。对于刘国强等搬运工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些批发市场疏解了再找别的工作。”刘国强说道。在他看来，做苦力活只要肯吃苦就够了。
除此之外，动批商圈还聚集着一些快递员。
“仅东鼎一个商场就需要十几个快递员。”顺丰快递员杨昌盛正坐在快递车上休息。据他透露，负责动批区域的所有快递员都不知道市场疏解后会去哪里。“公司会给我们安排新去处。”杨昌盛说。
彼时，杨昌盛正在东鼎门口等待前来寄件的商户。而冯程则在短短一小时内三次“光顾”了杨昌盛的快递“生意”。
“卖衣服得有11年的时光了。”冯程没有想到自己会面临无处可去的境地。他表示，早先生意兴隆的时候，一年能挣20万元左右。而今虽说生意不景气，却也能养活一家四口。
“我的小女儿和大儿子最喜欢吃那家真功夫的卤肉饭。”冯程抬起手指向旁边的饭馆，不舍的眼神四处游离，他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可大儿子那句“想回家了”最近却一直挂在他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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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韩佳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