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之馨 魏可非

　　[ “这一次改革最有价值的地方就在于，南海在从工业化迈向城市化进程中，如何在土地集体所有制前提下实现城市化。” ]

　　时隔1年半，《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再次踏上南海平东村的土地。这里著名的平洲玉器街依旧人来人往。装修古香古色的街道并不太宽，建筑物密集而有序。来此做生意的人们只知道这里以玉器闻名，却并不太清楚这里一直发生着的农村综合体制改革。

　　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南海率先在全国建立农村股份合作制。然而，随着经济的发展，最初改革引发的矛盾开始不断涌现，利益纠葛纷乱复杂，如今南海再扛改革大旗。最近一次带有探索意味的尝试是农村土地股份固化分红，这一改革被认为是土地财政权益分配模式的再调整。

　　除了固化股份，“三旧”改造背景下的土地集约利用也是南海在过去几年来一直努力的方向。围绕土地，南海的这一系列探索或许具有先行先试的样本意义。

　　土地股份被固化

　　两年前的12月，当本报记者到访平东村时，他们正紧张地对村中股东数目进行一一核对，嫁进来的媳妇、新出生的小孩，一个都不能漏。这涉及到股东身份的认定，而成为村里的股东，意味着能享受到分红和福利。

　　平东村的土地股份固化分红以2011年12月15日为节点。村中原股东和此节点前新加入的该村户籍成员，一律算作改革后的平东经济联合社（下称“经联社”）成员。

　　这一改革将按照年龄分发股份份额，份额一旦确定，以后永不改变，即使以后村内有小孩出生、家庭人员死亡、嫁入媳妇或嫁出女儿，平东村的总股权数不再增加或者减少，固化存量，减少增量。以后村中下发分红，不再发到单个股东的账户，而是整个家庭的账户上。并且，股份只能在户内流转。

　　为何要进行此项改革？平东社区党委书记罗锦华告诉本报记者，随着珠三角农村地区工业经济的发达，村集体经济收益越发丰厚，村民获得的分红也很可观。在一些经济条件较好的村，“外嫁女”不愿迁出户口，甚至“外嫁女”的子女也要求落户该村，而随着股东数量的庞大，也会摊薄每个股东所获得的分红，这就难免发生一些纠纷。

　　并且，股份通常与福利挂钩，福利开支也就越来越多，这些都要在村集体经济收益中提取。在南海，有的村每年福利开支占村集体可支配收入三分之一以上，影响了集体经济的长远发展。

　　尽管当时推进这项改革时费了不少周折，开了数不清的股东大会，但罗锦华依然庆幸村里适时进行了改革，他表示，自从平东村实行了固化分红改革以后，关于股东认定的纠纷明显减少许多，村委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来治理村庄、发展经济。

　　在福利方面，平东村采取了较为折中的办法。对于新出生或者嫁入平东村的居民，该村经联社采用福利统筹金的办法，把那些新出生或者嫁入的村民纳入现有的福利体系。这部分村民虽然不是股东，但只需一次性交付5000元，同样可以享受村里住院与门诊报销的福利。

　　去年，平东村收入为7200万元，仅仅在医疗福利上就支出了600多万元。不过罗锦华指出，医疗福利的推行有效地平衡了土地股权固化量化改革后那些未能享受土地分红的人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他们的怨气。

　　“地租”经济的改变

　　上世纪80年代的南海，工业经济异军突起，大批家庭作坊式的小五金厂等涌现，当小作坊发展到一定阶段，村集体要求土地集约化利用的意愿越来越高。

　　1992年9月，南海其夏北村委会下属的洲表村，出台了一套全新的入社分股方案，其实质就是土地股份合作制，把农民的土地承包权改为股权，农民脱离了土地种植，但可以通过股份分红的方式获得长久性的收益和福利。

　　之后，洲表村将集约出来的200亩土地规划为工业开发区，三通一平后，向外出租办厂，坐收租金。大批外来资金进入洲表，机械厂、鞋厂等纷纷涌现。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到本世纪初，这种改革模式风靡广东珠三角地区，佛山、广州、东莞、深圳等地的农村地区相继进行了土地股份制改革，成立股份经济合作社，运作村中的集体资产，保障农民的分红。

　　罗锦华说，平东村有11个经济社，经济社拥有土地资源，经联社的任务就是将分散在经济社的土地集中到经联社，并由经联社统一包装、开发与规划。“村民目前握有的是资源股，他知道自己有地，但并不知道自己的地具体是哪一块。”罗锦华说，这样就避免了村民在某一块土地的用途上发生争议。

　　从经济社手中拿到土地的使用权时，经联社要支付相应报酬，这是第一次分配。第二次分配是在经联社赚到钱后，扣除此前支付的费用及后续发展资金，将土地的红利相应地分给股东。

　　去年平东村的土地分红为3000万元，每股分红55元。这并不算多，相对2011年也无明显增长。罗锦华解释，这是因为经联社把大部分的钱都投入到村里新修的酒店上去了。

　　要卡下分红来进行投资不是件容易的事。对于钱的用途，要召开股东大会获得大家的同意。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院长温铁军曾表示对南海“地租”经济的担忧。

　　温铁军指出， 南海农村现在每年几十亿的地租为大量分散的农户占有，首先考虑的是为村民“分红”。这每年稳定的几十亿资产，无法转化为金融资本进行再投资。这也决定了南海农村经济内生性的经济升级的困难极大，经济发展不得不主要靠外来资本 。

　　温铁军建议说，在南海现在的农村综合体制改革中，如果真要进一步推进试验，倒可以尝试在已经完成了工商业改造的背景下，思考如何进一步培育内生性的经济增长因素。

　　而罗锦华的此次尝试一定程度上是对温铁军这番理论的实践。

　　新“三旧”改造

　　这天刚好碰上有玉器厂“开标”，平东村街上很热闹。所谓“开标”就是玉器厂把从缅甸买回来的翡翠原石用拍卖的方式再卖出去。

　　上世纪80年代，平洲已经有了相关的企业。大约10年前，平洲开始把主要分布在缅甸和云南玉石的原石毛料标厂引进来，这之后平洲玉器行业获得了爆发性的增长。罗锦华介绍，平洲已经成为全国最大的玉石毛料交易市场，平均每个月都有1至2次的玉器毛料开标。

　　每到开标的时候，平东村及附近大大小小的酒店宾馆都住满了人。罗锦华因此非常看好新修酒店的前景。村里已经投入了5000万元，预计总投入将达到近7000万元，这全是依靠村集体自有资金。

　　与平东村依靠村集体自有资金建设物业的方式不同，在南海，大多数村在建设商业中心或酒店时都会选择引入开发商共同建设。建成后给予开发商一段时间的使用期，或者给予一部分楼层的使用权。而南海近两年力推的农村集体资产交易平台，也成了集体土地使用权流转的平台，企业可以通过这个平台，直接出资购买某块集体土地数十年的使用权，使用权期满后，其上盖物业再归集体所有。

　　平洲玉器发展已颇具规模。一进入平洲玉器街，狭长的路两旁遍布古色古香的玉器销售行和加工商铺，相应的物业租赁随之走俏。在平洲玉器街两旁，一部分是农民自己的宅基地，规划成了风格统一的玉器街。平东村当地村民告诉本报，他家的档口出租给了外地人，租金近10000元/月，而他家在邻村买了套房子住。而除了物业租赁和土地出租，罗锦华对平东村的设想是在第三产业上发力。

　　今天的南海，整体土地开发强度已超50%，比日本和中国香港等地都要高。佛山市委常委、南海区委书记邓伟根曾在多个场合对干部们表态：南海已经没有土地指标可用了，唯一的出路就是集体土地。而盘活集体土地，唯一的出路就是“三旧”改造。

　　在相关政策的支持下，从2007年开始，南海开始进行大规模的“三旧”改造。今年8月南海官网上的数据显示，2007年至今，南海共认定项目43批次3539项，涉及土地面积19万亩；已完成和正在开展的“三旧”改造项目近400个，改造土地面积2.6万亩，已投入改造资金200亿元；完善历史用地手续土地面积累计2.3万亩。

　　平东村也被全部纳入了“三旧”改造范畴，目前在建的酒店就是在原先旧办公楼的基础上规划的。改造前，厂房大多是低矮建筑，改造后现在基本上都是高层建筑。

　　在平东村1.7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可以开发利用的集体土地仅有500亩，大部分都是村民的宅基地。罗锦华表示，如果在经济条件较差的村，村民可能会愿意把宅基地卖给村里，由村里统一开发建设。但是在经济较富裕的村，村民自建房装修得都不错，加上传统观念使他们不愿放弃祖辈传下来的土地，因此参与村里统一规划建住宅区的积极性并不高。

　　“这一次改革最有价值的地方就在于，南海在从工业化迈向城市化进程中，如何在土地集体所有制前提下实现城市化。”对于南海此次“三旧”改造，长期关注南海改革的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研究员刘守英此前说。

　　刘守英认为，与此前的农地改革相比，南海此次“三旧”改造的难度更大，因为利益主体更加多元化，利益博弈也更加激烈。而在集体土地上进行的城市化，也比工业化面临更多的制度障碍。这种障碍的核心，便是现行的城乡二元土地供应体制。农村集体土地的流转，必然冲击现行的以国有土地为主的供给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