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三峡全通”的厂房。南都记者 郭冬 摄 湖北原副省长郭有明。资料图片

　　湖北落马副省长的宜昌大工程

　　投资200亿的“三峡全通”被指伤了宜昌的元气，当地老领导感慨“GDP害死人”

　　上任湖北省副省长一年多之后，在湖北丹江口调研现场，郭有明被中纪委带走。随后中纪委宣布郭有明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再之后，中组部宣布，郭有明被免去领导职务。

　　自2000年担任宜昌市委副书记，至2012年赴任湖北省副省长，郭有明在宜昌政坛浸润12年，其间还担任宜昌市委书记，主政宜昌四年多。

　　“低调，务实”是郭有明留给宜昌普通民众的主要印象。以至于郭有明被查处的消息公布后，宜昌官方民间均颇感惊讶。目前其“涉嫌严重违纪”的具体细节不得而知，但宜昌当地一个规模庞大的“政绩工程”———“三峡全通”，却因郭的落马而格外引人注目。

　　低调务实

　　谈及郭有明的被查，无论是宜昌街头的出租车司机，还是宜昌政界上下，均颇感惊讶，“没想到他会出事”。

　　在宜昌当地一名与郭有明接触颇多的资深媒体人士的记忆中，郭有明长年一件白衬衫，天冷时套件夹克，重要场合穿西装，但均非高档品牌。“他常穿一双我这样的‘健康牌’皮鞋，就六百多块钱一双。”这位媒体人抬起脚说。

　　在他的印象中，郭亦无不良嗜好，不抽烟，不打宜昌流行的“血流”麻将，重要应酬才喝一点红酒，酒量并不大。郭也不在宜昌的宾馆开房过夜，即使到省会武汉出差，基本当天往返。

　　郭个人家庭的居住条件并不奢华。曾到访过郭家的当地媒体人介绍说，郭任宜昌市委副书记时，住一套面积120平方米左右的商品房，家中陈设与普通家庭类似。担任市长、市委书记之后，才转入宜昌市政府大院居住。

　　作为宜昌“一把手”，郭有明自是当地媒体主要报道对象。上述资深媒体人士介绍称，郭从来不要求报道图文并茂，一般是有图无文，或者是有文无图。郭在升任湖北省副省长，同时兼任宜昌市委书记后，还专门要求报社，在报道职务时，只提宜昌市委书记，前面不加“湖北省副省长”。

　　“务实”同样是对郭的一个普遍评价。据宜昌多位政界人士介绍，郭在会上基本不讲大理论大道理，就是“就事论事”。

　　受访者提供这样一个细节：在宜昌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期间，郭有明一次乘车外出，看到前面一辆车的司机抛下垃圾，郭马上赶上前去，亲自拦下对方车辆，让对方把垃圾捡起来丢到垃圾筒里。

　　2012年7月，郭有明正式告别宜昌，赴任湖北省副省长。在湖北省人大对郭有明职务任免议案的审查报告中提到，郭政治素质好，熟悉经济工作，注重宏观谋划，推动工作力度大；处事稳重，公道正派，要求自己比较严格。

　　不过，郭有明赴任湖北省副省长之前，宜昌有两批20多名干部在极短时间内被提拔，令宜昌政界对此议论颇多。对于这次突击提拔，宜昌市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对南都记者称，郭有明主政宜昌期间，对干部要求较为严格，提拔甚少，可能因行将离任，对宜昌干部心有愧疚，在离任之前提拔弥补，但均按照组织程序行事。

　　招商引资

　　郭有明主政宜昌期间，留下最大的败笔当属宜昌三峡全通涂镀板股份有限公司。

　　这家生产涂镀板企业的老板梁士臣来自河北。2008年，梁士臣已在宜昌夷陵区投资5.5亿元创立湖北江重机械制造公司。当时，梁还任中冶恒通执行董事一职。恒通公司是国内少有的能生产超薄涂镀板的厂家之一，恒通公司号称是亚洲最大的专业生产涂镀板企业，在行业内有一定的话语权。

　　据报道称，宜昌方面在与梁士臣接洽时，承诺梁士臣只要到宜昌投资，将获得有史以来最优惠、最细致的招商政策以及服务。

　　当地媒体报道称，2008年12月13日，梁士臣赴宜昌考察时，郭有明亲自到机场迎接，并铺上红地毯，带上乐队隆重欢迎，令梁颇为感动，遂与宜昌签订意向性合作协议，计划总投资达110亿元。同时，为考验宜昌，梁出了一道拆迁难题，但宜昌市仅用时五十多天即完成拆迁，从而坚定了梁在宜昌投资的决心。

　　宜昌一位退休老领导向南都记者介绍称，在宜昌市委招开常委扩大会议评估三峡全通项目时，该项目一期计划投资额在三四十亿元，产能120万吨左右。与会宜昌市委常委及列席官员均对这个项目颇为看好，表决时全部投了赞成票。

　　据宜昌国税系统知情人士介绍，全通项目在一期开工之后，经营情况的确不错，第一年的纳税额就达1亿元左右，且解决了数千人的就业问题。

　　令上述退休老领导意想不到的是，三峡全通项目后来却不断膨胀，产能设计从最初的120万吨，到后来的300万、500万，甚至达到1000万吨。项目投资也从当初的110亿追加到200个亿。

　　风险显现

　　投资规模渐趋200亿元时，宜昌多位市领导开始担忧项目风险。上述退休老领导称，一位现任副市长曾表示担忧，另有两位副市长还曾将梁士臣召到办公室，就风险问题讨论，梁表示并非自己所愿，而是市领导要求。上述退休老领导还称，其在任期间，除第一次讨论外，之后再未参加过关于三峡全通项目的政府层面集体决策。

　　宜昌各大银行成为三峡全通的主要资金来源。宜昌一家银行高管向南都记者介绍称，一位宜昌市副市长召集各大银行高管开办公会，讨论资金问题，要求各大银行对三峡全通这个招商引资企业给予支持。后来各大银行中除中国银行、招商银行宜昌分支机构的报告被总行否决，及部分小银行因资金实力不足外，其他银行基本上为三峡全通提供了贷款，贷款总额在70亿以上。如今这些贷款已成为上述银行的不良资产。

　　三峡全通投资规划急速膨胀至200亿之后，碰上市场波动，钢铁市场价格出现大幅下降。三峡全通项目位于钢铁的产业链下游，即购进钢材、涂镀之后再售出。三峡全通的钢材采购处在高价位，制成成品之后，钢材价格下滑，很快即陷入困境，并于2012年10月10日对公司90%以上、超过3000名员工“长期放假”。

　　三峡全通产品质量不稳定是项目失败的另一重要因素。宜昌一家考察过三峡全通产品的工厂业主向南都记者介绍称，他曾专门比较过三家企业的同类产品，其中质量最好、价格最贵者用手指划上去，不会留下划痕，另一家生产的产品会留下划痕，三峡全通的产品会产生破损。他最后放弃价格较低的全通产品。

　　近日在接待多家媒体采访时，三峡全通公司总经理办公室介绍称公司仍未停产。其公司内部10月28日至11月19日“生产简讯”介绍称，近期有六条生产线仍在生产；对质量方面的表述为“近期质量控制不太稳定，相较上月质量有所下降”，资料上介绍，最低的合格率仅为74.3%。

　　三峡全通如今成为宜昌最大的拖累。除拖欠供应商十余亿的款项外，三峡全通在银行的债务逾70亿元。除贷款成为不良资产外，宜昌各大银行授信额度基本用于三峡全通，影响银行其他业务的开展，中小企业的发展亦因此受限。宜昌当地一名企业负责人称，三峡全通已影响到宜昌整个信用体系和金融体系，致宜昌元气大伤，更透支了宜昌未来。

　　“GDP害死人”

　　宜昌市某政法系统人士向南都介绍称，三峡全通老板梁士臣在半年前即被宜昌警方控制，除特殊原因外不得离开宜昌，特殊情况离开时，须有宜昌方面人员陪同。

　　上述退休老领导在郭有明被调查后，在日记中写下“G D P害死人”。对于三峡全通项目，他认为，如只先投入一期，稳步发展之后再推进，全通仍是好项目，不会出现目前的困境。主政领导错误的政绩观，后续决策缺乏民主，并未像初始阶段广泛征集意见，盲目追求G D P，将全通引向盲目膨胀，忽略了市场风险，是重大败因。

　　目前，尚无证据显示三峡全通与郭有明是否有利益输送，但郭与全通被指有个人往来。据一位曾处理过全通机票业务的知情人士介绍，其处理的全通机票中，就有郭有明及其家人的个人机票。

　　对于三峡全通项目，宜昌市委宣传部官员表示，引进三峡全通项目是集体决策，郭有明作为“一把手”，对项目的推进起到重要作用，但项目也得到湖北省方面同意和支持，简单“归罪”于郭有明个人也不客观。

　　这位官员同时希望，不要将郭有明的个人问题与宜昌简单画等号，不能因郭有明被查处，就否定宜昌的发展和干部队伍。

　　“成也全通，败也全通”，对于媒体广泛报道郭有明被查与三峡全通相关，这位老领导如是评价。对于郭有明的被查，这位领导也反思认为，郭办事确实有能力，且行事果断也敢拍板，但另一面则是倔强，很少有人能说动他，而对郭这样的“一把手”，缺乏有效监管，是郭出事的重要原因。

　　南都记者 郭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