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遭遇开膛破肚

　　一群户外运动爱好者的意外发现，引出了一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开路毁林事件，其背后则凸显出当地发展旅游经济和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

　　法治周末记者 戴蕾蕾 发自广东韶关

　　2011年10月，一群户外运动爱好者在广东省面积最大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岭游玩时，无意中发现一条正在南岭中修建的盘山公路严重破坏了周边植被。他们在网上公布的所见所闻引起了大批环保人士的关注。

　　南岭自然保护区位于广东省北部南岭山脉的核心地带，地处广东乳源、阳山、乐昌以及湖南宜章的两省四县交界地，总面积584平方公里，是目前广东省面积最大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岭保护区属森林生态系统类型保护区，是广东省生态保护屏障，主要保护对象为中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和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也是华南虎的最后栖息地。

　　环保人士称，目前世界上与南岭同纬度的地区大都为稀树草原或热带沙漠，南岭是仅存面积最大的绿洲，保护区内有较为完整的重要物种五针松群落。

　　法治周末记者随后探访了南岭自然保护区，了解自然保护区内开路事件始末。

　　修路毁林

　　修路对植物造成的破坏比雪灾还大，炸出来的山石直接往山下倒，压死了不少植物

　　去年10月，有驴友在南岭旅游途中无意间发现开路工程严重破坏了山上植被，于是在网上发出了实地拍摄的图片。这引起了广州一些环保人士的关注，并于去年12月和今年元旦两次结伴前往南岭实地勘察。

　　一位参与了勘察的环保人士回忆当时看到的情景说：“新修的公路直接把山体炸开，穿过了南岭自然保护区核心区域，该区域也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广东松的生长地。修路的石坑崆山体陡峭，开路炸开的山石不经任何处理，直接推下山，大量森林被掩埋。石坑崆山体体无完肤……一路上随处可见被毁树木倒在路旁，其中不乏珍贵独特的广东松。在经历了2008年雪灾重创后，这批植物正在缓慢恢复，当年也是得到社会大众的很大关注。但修路对植物造成的破坏比雪灾还大，炸出来的山石直接往山下倒，压死了不少植物。公路穿过了山里的瀑布，把水流隔断，瀑布变成了水潭。”

　　网友说，正在修建的公路是一条通往“广东第一峰”———石坑崆(海拔1902米)的旅游公路，开发方计划新年后完工。网友咨询了专家后指出，野蛮开路对保护区内植被影响极大，一旦通车，还会对动植物栖息繁衍造成永久性人为干扰，可能导致部分濒危动植物局部灭绝。

　　2012年1月6日，一名网友代表携带相关材料前往广东省林业厅进行举报。

　　广东省林业厅相关负责人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接到网友的举报后，1月7日，省林业厅迅速组织人员会同相关执法单位与技术人员前往现场调查走访。

　　调查组在实地查看后，责令施工方立即停止施工，撤走设备，同时立即召开现场会议提出了下一步整改措施，并督促乳阳县林业局和南岭森林公园制定复绿方案。

　　1月18日，广东省林业厅、乳阳林业局、乳源县政府联合在乳源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公众公布了对该起备受社会关注的毁林事件的初步调查结果。

　　广东省林业厅调查组组长黄少锋称，网友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该施工项目位于南岭森林公园内，是在原护林防火通道基础上进行的维修、改造项目。施工队未按业主原方案要求施工，在部分地段开山炸石后，把土石方直接推往山下。该施工项目造成受损的森林植被主要包括杉树、苦竹、小果冬青、深山含笑、甜椎、山苍子、马尾松、广东松。

　　调查组初步认为，乳阳林业局森林公园管理和运营机构存在内部管理不善等问题，负有监管缺位、监督不力的责任。而施工队违章施工，存在毁林行为，森林公安已介入立案调查，目前相关责任人员已被森林公安控制。

　　法治周末记者在南岭自然保护内看到，新修的公路部分路段道路宽度近8米，已铺好沥青，沿线部分山体裸露，露出已经风化的花岗岩，多处可见山体滑坡流下的石块。路旁立有“道路阻断禁止进入”的黄色警示牌。

　　据当地人介绍，山中天气多变，尤其今年冬天雨雪频繁，常出现道路塌方山体滑坡，新修的公路已经停工了，只差三公里修的路就能到达第一峰。

　　“原来这是条人走的土路，很窄，现在路宽了变柏油路了。他们(指施工方)把炮眼一打，炸药炸开，然后挖掘机一挖，路开的很快。据说以后路两边还要修宾馆别墅。”当地的一位村民告诉法治周末记者。

　　修路的说法

　　按照国家《自然保护区条例》第32条规定，在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和缓冲区内，不得建设任何生产设施

　　据记者了解，早在1993年，南岭国家森林公园总体规划中，提出要修建一条从山下到山上的旅游公路，通往广东第一峰石坑崆。

　　1994年4月，在原乳阳、大顶山、阳山龙潭角、阳山秤架、连州大东山五个省级自然保护区的基础上，经国务院批准合并组建了广东南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2003年重新修订的总体规划中，这条路的规划还存在，并已经确定在保护区的核心区范围内。

　　2003年由当时的南岭森林公园经营公司中恒公司开始修路，但该开发商请四川省交通厅路桥设计院做完这条公路的评估报告后，因环境影响太大，未做大范围动工。

　　2009年，东阳光公司接手南岭森林公园的管理，规划中需要继续把路修完。

　　据当地人介绍，2010年10月，为了更方便旅游大巴进入，也为了更多后续开发的便利，开始修建从南岭国家森林公园上石坑崆的公路(南岭森林公园与南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范围重叠，公园在保护区内，开路的地方为南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据施工工人介绍，该公路宽8米，双大巴车道。

　　为何要在自然保护区核心区内修建旅游公路？因为按照国家《自然保护区条例》第32条规定，在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和缓冲区内，不得建设任何生产设施。

　　但在《广东南岭国家森林公园总体规划》2011版中，该公路为旅游用公路。

　　按照2011年5月20日颁布的《国家级森林公园管理办法》第9条，已建国家级森林公园的范围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重合或者交叉的，国家级森林公园总体规划应当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体规划相互协调；对重合或者交叉区域，应当按照自然保护区有关法律法规管理。

　　东阳光公司办公室工作人员张维向法治周末记者解释道，森林公园规划在前，自然保护区规划在后，而且都先于这个森林公园管理办法出现。

　　另据记者了解，南岭自然保护区被纳入了2010年12月印发的《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国家禁止开发区域名录。

　　林业局的角色

　　南岭森林公园50年的经营权归东阳光公司所有，该公司注册地为乳源县五指山南岭国家森林公园乳阳林业局办公楼101、102室

　　南岭自然保护区地跨两省四县，但南岭森林公园景区位于广东韶关市乳源瑶族自治县境内。乳源是有名的贫困县。

　　法治周末记者在乳源地区看到，当地地形以山地为主，没有大规模的工业制造业，当地居民的生活水平远远低于同在一个省份的珠三角地区。

　　当地人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南岭是北江的源头，是韶关、广州、佛山市的水源地。在水源地发展大规模的工业制造业显然是不可能的。而南岭地区秀美的山川景色却是发展旅游业的好地方。

　　韶关市最近发布的旅游发展战略显示，其要建设粤北的旅游强市，刚刚申遗成功的丹霞山和南岭森林公园成为其旅游发展的主打牌，称为“大南华、大丹霞、大南岭”旅游品牌。

　　乳源县政府网新闻显示，2009年，投资超10亿元的东阳光康体和生态休闲旅游项目已落户乳源。在提升旅游接待能力方面，目前全县共引资建设了星级饭店6家，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在建的五星级岭南大饭店于2011年10月正式开业。

　　据了解，早在本世纪初就有开发公司开始对南岭的旅游资源进行开发。2001年，乳阳林业局找过中恒伟业公司开发景区，中恒公司获得了森林公园的经营权。

　　曾就职于四川省交通厅公路规划勘察设计研究院的肖光睿，2004年担任南岭森林公园景区道路勘察设计项目的负责人。

　　肖光睿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中恒公司2004年前后委托他所在的设计院设计景区道路，他们勘察设计了景区大门通往小黄山景区的道路。

　　“我们当时出于保护生态需要，在线路布设上提出充分利用原路，尽可能优化线型，同时尽量不伤及原有边线。工程产生的弃土当然也不能直接推入山下，必须要拉到别处去。打炮眼炸山和用挖掘机作业是不可以的。同时为了避免表层植土被破坏，施工禁止景区内挖沙，所有的沙子是在乳源的东田砂场采购的。”肖光睿说。

　　即使是如此，通往小黄山景区17公里不够四级路标准的公路，砍树挖根的数量达到了3484棵。“如果是通往石坑崆的宽8米的路，那植被的破坏可想而知。”

　　中恒公司在修通向小黄山公路时，由于资金问题修修停停，后来就退出了南岭森林公园的开发。

　　2009年12月26日，乳阳林业局与深圳东阳光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签约，合作开发南岭国家森林公园。按照计划，由东阳光公司投资人民币2.5亿元，把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建成为5A级旅游景区。

　　当地人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东阳光进入景区开发后，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修建相关旅游设施，“以前林业局就靠门票收入，等这儿开发起来了，其他收入就来了。”他同时指了指附近的一座桥说，“以前这座桥连护栏都没有，都是东阳光来了以后修的。”

　　说起东阳光公司，在乳源乃至韶关地区都很有名，在乳源通往南岭五指山的路上，可以看到众多东阳光公司的厂房。东阳光公司在乳源县设有“东阳光铝厂”、“东阳光电化厂”以及“东阳光制药工业园”。其中制药工业园前期就投资近20亿元。

　　据了解，南岭森林公园50年的经营权归东阳光公司所有，在与乳源林业局的签约仪式上，东阳光公司董事长张中能表示：将用3年至5年的时间，把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建成一个5A级游览胜地，建成一个休闲度假的天堂。

　　根据2011年年底发布的广东东阳光铝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会决议公告内容显示，南岭风景区管理公司最终控股股东为深圳东阳光公司，其注册地为乳源县五指山南岭国家森林公园乳阳林业局办公楼101、102室。

　　艰难的复绿

　　由于森林公园山体为全风化的花岗岩，景区内修建道路即使按照公路最低等级四级路(路宽5-6米)修建，对周围生态环境的破坏也是巨大的。目前都没有很好的办法来解决公路两旁边坡的绿化

　　工程被叫停了，但是此次开路施工究竟破坏了多少南岭森林面积？环保的损失怎么办呢？已被破坏的植被如何修复？

　　乳阳林业局局长陈振明表示：“目前项目已全部停工，并将立即开展复绿。其中，对老蓬至石坑崆景区路段边坡面积较大、地理位置重要的区域优先复绿。主要复绿面积为广东第一峰下方、飞来石下方、坳口一带、世外桃源附近和多处回头弯集中区。”

　　他承诺，上述区域将于今年3月底前完成复绿的种苗种植、播种，其他受损区域和路段将于今年5月底前完成种植、播种。有关部门预计到年底全部复绿工程可初见成效；至明年12月底，全部受损地段将实现复绿。对修路造成的边坡受损现象，将在复绿的同时完善边坡排水系统。

　　据了解，目前毁林地段是高寒、贫瘠、陡峭、石多土少的山区，将首选荷树、樟树、金叶含笑、马尾松、广东松等适合当地土壤与环境的本地速生乡土植物进行复绿，避免造成外来物种入侵的生态安全事件。

　　“林业局的人最近常常来，今天一天就来了三趟。现在工程停工了，每天早晨有车拉人进去清石子，种树。”一位村民告诉法治周末记者。

　　2月8日早晨7点多，法治周末记者看到数辆拉着女性工人和树苗的卡车开往保护区。

　　肖光睿告诉法治周末记者，由于道路两旁都是全风化的花岗岩，如果表层植土被破坏要修复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那条路(指新修道路)原来只是防火通道，是人走的土路，如果把那里变成公路的话，相当于重修一条公路，公路和人走的路是不一样的。破坏也就可想而知。”肖光睿说。

　　在新修公路附近法治周末记者看到，公路两旁已经裸露出大量岩石土层。

　　肖光睿介绍说，由于森林公园山体为全风化的花岗岩，景区内修建道路即使按照公路最低等级四级路(路宽5-6米)修建，对周围生态环境的破坏也是巨大的。因为山体砸开之后，表层土壤(植种土壤)流失后难以修复。

　　按照肖光睿的说法，目前都没有很好的办法来解决公路两旁边坡的绿化。“比较有效的是挂网，但是一旦挂网网上植土和当地草种无法融合，绿化效果也不好。同时还要担心外来物种的侵害。”

　　环保组织达尔问自然求知社向法治周末记者表示，将考虑公益诉讼的方式要求环保经济赔偿用于生态修复。

　　广东省林业厅方面向法治周末记者表示，正在组织对《工程复绿工作方案》进行论证，将责成相关责任单位尽快实施。

　　张维则表示，东阳光公司正在努力地进行补救工作，以实现生态修复。

　　据了解，南岭保护区的《工程复绿工作方案》将在本月内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