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传统观念困囿、缺乏捐献知识仍是器官捐献的主要障碍,而捐献救助在现实操作中容易陷入“变数较多”,亦需仔细掂量
就在冯艾国接受《财经》记者采访之际,天津市红十字会已经实现心死亡器官捐献(DCD)19例。这个数据目前在全国各个试点地区中排名第二。
冯艾国是天津市红十字会专职负责器官捐献的工作人员。天津是目前全国唯一有器官捐献工作人员编制的省市。
逝者器官捐献成功与否的关键角色正是协调员。除了相关知识普及、宣传动员,专职协调员还要与潜在捐献者家属进行沟通,争取获得器官捐献知情同意书,并联系器官获取组织,见证器官获取和运送过程,以及参与协调对捐献者家属的慰问、救助等。
1月31日,天津市红十字会在成都刚刚完成了一例捐献。在其19例捐献中,一多半器官供体来自外省市,其中有5例来自北京。北京和四川两地红十字会尚未开展公民逝世后捐献器官工作。
作家史铁生即通过天津市红十字会进行器官捐献。2010年最后一天,患有严重肾病的史铁生突发脑溢血在北京宣武医院逝世。当日,在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见证下,史铁生所捐献的肝脏在武警总医院被摘除,立即送往天津市进行移植。随后,器官获取小组的医生为捐献者进行细致缝合以恢复遗体原貌。
冯艾国称,目前鼓励生前报名捐献,主要是想逝者家属能够想到器官捐献,成为其安排后事的一项选择,“我们只是多提供一项有意义的选择而已”。
动员不易
器官捐献的全过程均要有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现场见证。器官捐献按照本地优先、病情优先的原则,首先满足当地使用。
人体器官捐献主要涉及医院的神经外科、急诊科以及重症监护科。每个医院操作方式略有不同。
一般而言,如果主治医生了解器官捐献流程,会询问家属是否有意捐献,“如果家属不是很强烈反对,当地医院就通知红十字总会或我们,我们再过去具体谈,启动捐献的活是我们干。”冯艾国说。
协调员赶到医院后,经常要与潜在捐献者在场的众多亲友,有时二三十人轮番沟通。在协调员的日常工作中,有所谓“捐的不劝,劝的不捐”之说,因为若潜在家属无意愿捐献,协调员就是耗上一两天也难以说服,若是有意愿或不抵触,一般接触半小时即有可能。
器官捐献与中国传统碰撞较为激烈,需要较长时间潜移默化。大多数人心目中传统的完尸观念坚固。连冯艾国家庭亦未避免,他说,“我问过所有直系亲属,只有我爱人同意(器官捐献)。”
协调员常常遇到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的挫败。在福建,一位年轻女性由于在斗殴中被钝器挫伤,重度脑损伤死亡。协调员已经做通死者父母的工作,签字之际,刚赶到的死者的姐姐称,“妹妹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受这份罪。”随后,姐姐大闹一下午后,其父母也改变了意愿。最终捐献工作前功尽弃。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副院长刘永锋是《中国心脏死亡器官捐献指南》的主要制定者。他的经验是,在当地红十字会专门成立一个办公室,将其医院重症监护病房的一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派去做协调员。但他亦曾表示,“捐献动员成功率达到1%就很不错了。”
即便在美国,捐献动员也非易事,现任纽约医学院移植及肝胆外科主任、教授吴幼民介绍,美国经验是,一定要加强器官捐献心理学的研究,讲究方式方法、时间地点、说话技巧以及每一个细节。
冯艾国亦称,协调员什么时候切入谈话,要了解潜在捐献者家庭情况等,这些都是非常复杂值得深思的问题。
救助变量
由于器官捐献开展时间较短,很多医疗系统人士也对此中政策与现状不甚熟悉,也使捐献平添诸多曲折。
2010年夏天,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一个10岁小女孩遇车祸,在医院抢救七天后宣布死亡。其家庭很困难,多年受红十字会资助,家里只有父亲一人具劳动能力,母亲和姐姐均残疾。
这个女孩的父亲主动向当地县级医院表示有意捐献小女儿的眼角膜,并称“我们能捐的都捐”。当地医生联系到内蒙古电视台,再辗转找到深圳红十字会,后者考虑两地距离转给了天津红十字会。
天津的协调员在晚上11时接到内蒙古电视台记者电话后,连夜从北京飞到包头。在女孩家中,这位父亲并未提经济要求,他表示,想让孩子留些东西在世界上,就觉得孩子还活着。
最终小女孩将一个肝脏、一个肾脏和眼角膜成功捐献在了当地。此后,工作人员专程前往内蒙古,将荣誉证书送到家属手中。天津红十字会考虑到女孩家庭困难,主动提出依照《天津市人体器官捐献博爱救助基金管理办法》,将4.89万元救助金送到当地医院以帮助这一家庭解决医疗欠费问题。
由于器官捐献的前提是自愿和无偿,天津红十字会并不使用“经济补偿”说法,而是依据红十字会传统给予困难家庭适当救助。
捐献者常常曾在重症监护室一住就是数天乃至数十天,一天费用高达四五千元。天津红十字会根据捐献者治疗时发生的费用,会对其医疗欠费进行适当救助。
但救助最高限额,原则不超过天津年均工资标准的3倍。以2010年平均工资约3.3万元计,最高限额不超过10万元。不过天津目前尚未救助过最高限额,通常在2万-5万元。另外,根据捐献者家庭贫困情况,会提供不超过1万元的丧葬救助费用。
只有符合救助条件的捐献者,方可享受相关救助政策。冯艾国称,“也有家属一来就提钱,这时我们扭头就走。”也有捐献者家属一分不要,收钱让其心理不舒服。部分家属会提出使用当地殡仪馆的悼念大厅等需求,红十字会和民政部门进行协商。
其实,对于贫困救助,各省市标准不一样,总体都是5万元以内。为何不统一救助标准?冯艾国认为,若统一标准,民众会认为有捐献必然得到多少救助,使救助有买卖嫌疑。同时,每个捐献者家庭情况不一样,重症监护期间发生的费用也不一样,这就给救助金额增加许多变量。
“摸着石头过河”
尽管天津是港口城市,亦相对保守,经常可见沿袭传统的披麻戴孝丧葬仪式现身闹市。不过,这里有亚洲最大的器官移植中心——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东方器官移植中心。
开展长达十年之久的深圳器官捐献则是天津模式的一个对照。
深圳自1999年率先在国内开展器官捐献的宣传工作。2003年,深圳市即颁布施行《深圳经济特区人体器官捐献移植条例》,这是中国第一部地方性器官捐献法规。截至2011年底,深圳市红十字会共实现61人“多器官”捐献。
在经过十年的努力之后,深圳市民对此认识已有较大提高,加之其是移民城市受亲朋影响较小。2009年深圳市民对器官捐献的认同率调查结果是55%。但即使如此,深圳市红十字会器官捐献协调负责人孟苇告诉《财经》记者,他们遇到的捐献失败案例也是由于传统观念。
目前深圳红十字会共有三名专职协调员。自2009年起,深圳还招募了一支捐献志愿者服务队,已有204名注册队员,基本都来自医疗系统。按照《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管理办法(试行)》规定,兼职协调员为医疗机构的正式或聘用人员。其职责仅涉及普及宣传器官捐献知识,发现潜在的器官捐献者,并及时通知专职协调员。
深圳红十字会经常参加协调工作的志愿者有60名。这些志愿者没有经济补助,表现优异者会被授予“五星级志愿者”等荣誉称号。志愿者并不单独做捐献工作,只是参与一些辅助工作,如捐献宣传、临终关怀、情绪辅导,甚至帮助做饭。
这支队伍是深圳与天津运作模式的一个主要区别。
2010年12月底,天津红十字会也曾尝试招募志愿者,但很快放弃。毕竟器官买卖的猖獗让捐献工作人员心有余悸。
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郝林娜认为,建立一支专业的协调员队伍是器捐关键环节,这也是国际通行的做法。没有协调员就没有器官捐献,也就没有器官移植。“总之,我们将结合中国国情,探索建立起中国的器官捐献体系。”郝林娜说。
【作者:《财经》记者 孙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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