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民详述人民币“入篮” IMF高度赞誉中国央行改革的勇气
周艾琳
“这注定是一个载入世界金融史册的时刻。”似乎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微博](IMF[微博])副总裁朱民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而“这”指的就是IMF宣布人民币加入SDR(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
朱民表示：“人民币‘入篮’是IMF、世界经济和中国的共赢。”过去一年，IMF对SDR货币篮子进行每5年一次的例行审议，朱民正是此次推动人民币进入SDR的积极参与者。在为时长达1小时的采访中，他详细阐述了人民币“入篮”背后来自IMF人员和中国央行[微博]的多方努力，并代表IMF董事会高度赞扬了中国央行在过去一年展开的高质量、高密度的改革。
起初在中国政府正式提出申请后，一方面，IMF对此非常重视，调集大批人员收集数据，用事实说话；另一方面，中国央行在过去一年里在市场准入、利率市场化、汇率市场化和加强透明度等四方面进行了高质量、高密度的改革，使人民币达到纳入SDR的运营。
尽管人们常说SDR的意义非常抽象，因为SDR并非交易工具或实际货币，但在朱民看来，在中国的特殊情况下(资本账户尚未完全开放)，“入篮”并不只是象征性意义，而是有重大的实质性意义。“如使用‘一带一路’时，用什么货币是接收国和中国作为输出国的双向选择。但当人民币进入SDR后，即得到国际认可后，人民币也会越来越多被国际认可。”
“入篮”是IMF、世界和中国的共赢
采访刚一开始，朱民便先对“共赢”二字的含义作出了全面的阐述。
“人民币加入SDR对IMF是个‘赢’，因为它加大了IMF的代表性。通过人民币加入，使得SDR篮子更平衡、更综合、更具有风险的综合平衡性、更具有代表性。”朱民称。
由于除2000年欧元取代德国马克和法国法郎外，目前SDR篮子构成已经长期未发生变更，不能反映世界经济力量格局与各货币国际使用和交易情况的变化。因此，SDR篮子有必要扩大至适度规模。
“对世界是个‘赢’。因为在中国变成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贸易占全球比重不断上升的情况下，世界对中国的金融有很多期盼。人民币加入SDR后，其实SDR把人民币带到了世界金融舞台的中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会进一步加深整个世界金融市场的发展，也会扩大金融资产产品的多元化。这是当今世界特别需要的，因为在世界变动过程中，有新的货币计价产品，有中国这样的新兴经济背景依靠的人民币计价产品来深化加大金融市场的发展，对全世界金融市场的稳定和发展都是好事。”朱民说。
从更深的层次而言，人民币进入SDR是全球金融治理改革的重要方面。特别是对于IMF成员国来说，由于SDR是IMF计量、贷款项目使用工具，是一个可以直接运作和操作的金融工具，在人民币加入后，成员国就可以选择运用和支付人民币，无异于增加了它们的灵活性和选项。
对中国，很明显这也是一个“赢”的结果。朱民解释称，因为世界有对人民币产品的期盼、对中国经济增长潜力的看好，以及对多元化产品和资产风险管理的要求。可以预见，在将来，随着人民币进入SDR后，世界对人民币计价产品的需求和这个市场的发展应该是上升的。与此同时，这会推动中国国内的金融市场和金融产品的发展。
中国央行改革的勇气令IMF称绝
今年以来，令人好奇的是中国央行在过去7~8个月毅然展开的密集改革究竟为了什么，答案很简单，一是为了推动人民币进入SDR，二则为了使人民币国际化迈上新起点。
朱民表示，IMF对SDR货币篮子每5年进行例行审议，这原本是一个惯例，但中央政府看到了这个重要的战略机会。“经历了过去5年的改革发展，中国经济金融实力加速发展，中国认为人民币加入SDR是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和中国经济金融地位的重要机遇，因此中央政府正式向IMF提出申请，要求IMF对人民币能否进入SDR启动全面审核，这是个很大的战略决策。”
因此，IMF对此也非常重视，并调集内部大量资源，甚至调动了储备人员，密集展开大量的金融市场和政策研究，不断收集数据并展开统计工作。IMF在此基础上作出了假设——假设人民币进入SDR，还需要满足什么要求？
也正是沿着IMF给出的“路线图”，央行在过去7~8个月大刀阔斧地进行了高质量、高密度的改革。朱民强调：“我们要给予央行领导人高度的赞誉，特别是周小川行长，这给IMF董事会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他们有勇气推行改革，为人民币争取SDR篮子货币的地位，因为最终的结果当时仍是未知的。”
采访中，朱民详细为第一财经记者细数了中国央行的诸多改革举措。
第一，在扩大准入方面，境外央行、主权财富基金以及国际金融组织这三类境外机构参与银行间债市的额度可通过备案制完成，建立了跨境人民币收付清算系统(CIPS)，研究推动QDII2，包括去年“通车”的沪港通，这都打通了一系列资金流动渠道。
第二，在利率方面，如果利率不实现市场化，便无法合理给人民币计价。因此10月份时，中国最终放开了存款利率上限，利率完全市场化基本实现。这是重大的金融政策改革。
第三，在汇率方面，央行在今年8月推行了人民币汇率中间价确定制度改革，正式落实了有管理的浮动汇率。
第四，在加强透明度方面，10月中国宣布采纳IMF数据公布特殊标准(SDDS)。中国开始向IMF报备外汇储备的有关数字，增加了透明度。
第五，为了SDR篮子货币经营和操作的需要，即在人民币计价方面，财政部从四季度起按周滚动发行3个月记账式贴现国债。由于SDR利率将可在其构成货币3个月期国债利率的基础上形成，有效的3个月期国债市场是加入SDR篮子的技术前提之一。
谈及上述难度颇大，甚至一度引发市场波动的改革措施，朱民也颇为感慨：“IMF董事会给予中国央行改革高度的评价。我们最终认定，人民币既符合贸易的标准，也符合‘自由使用’标准，尽管有些数据仍偏低，但中国金融发展的前景也被纳入了考量。”
对金改和“一带一路”的“实质性”意义
在采访间隙，朱民还提及，尽管IMF内部对于SDR相当熟悉，但似乎外界对此概念并不清晰，甚至有人误认为进入SDR后人民币就可以在世界自由使用。朱民表示，接受采访更是希望外界都能知道SDR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我们说金融改革的时候，通常是指两方面，一是微观改革，即金融市场、金融产品、金融机构、金融监管的改革；二是宏观改革，即货币框架、利率制度和汇率制度改革，这是意义更为重要的金融改革。中国过去经济增长、贸易发展很快，但金融国际化、货币政策框架的改革还落在后面。”朱民表示。
“通过无数个国家的经验可见，推行深化改革，即金融市场微观改革，如果没有宏观政策配套，即利率、汇率改革，金融风险会很大。”他认为，人民币加入SDR的过程中，中国大力推动了货币政策、汇率、利率政策框架的改革，这为未来中国微观金融深化改革、经济稳定增长奠定了重要基础，从这个意义而言，人民币进入SDR意义很大。
回到更现实的层面，人民币“入篮”对“一带一路”等安排的意义也是“实质性”的。
朱民分析称，中国现在是世界最大的外汇储备保有国，并正在变成一个净资产流出国。但当人民币尚不可自由兑换时，在资产流出时，包括使用“一带一路”时，用什么货币是一个重要的选择。“但当人民币进入SDR后，人民币的信誉度和国际地位大大提高，未来人民币作为支付手段、资产计价功能也会大大提高，接受人民币的国家也会越来越多。”
IMF对人民币“入篮”无附加条件
最后，朱民也就各界最关心的问题做出澄清，即人民币“入篮”后，IMF是否有附加条件？中国是否必须加快资本账户开放？
“IMF的决定是无保留、无条件的，IMF既然认为人民币充分满足了SDR要求，就不要求人民币再做出为SDR进行的改革和发展。”朱民强调，人民币进入SDR与资本账户开放、实现人民币可兑换无关，IMF没有要求人民币继续满足这个要求。
从国别案例看，法郎在加入篮子货币之后，曾重新回归资本项目管制；日元从1969年开始就是篮子货币，但1980年才开始逐步取消资本管制。
不过朱民称：“未来，从SDR角度而言，IMF强调一点，既然IMF的189个成员国愿意接受人民币作为SDR的一部分，那么中国在过去一年中对货币政策、利率、汇率的一系列改革必须要制度化，要经得起运营和操作的测试，毕竟明年10月1日开始要实施新‘篮子’，这是很实际的问题。”
“改革不是一放就不管，要建立制度进行监督管理，这符合中国的利益，也符合SDR的要求。”朱民表示，在上述过程中，金融市场会不断深化发展，国内外市场会不断互动关联，与此同时，进一步推进资本账户开放便成了中国金融改革的自然要求，这并不是SDR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