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成接受南都专访
习近平访美：面临挑战方显魄力
人物简介
李成
在中国外交学院2015年1月发布的一项报告中，李成被列为近十年来最著名的“美国知华派专家”之一。
李成自2007年以来在约翰·桑顿中国中心担任资深研究员，并从2009年开始担任该中心研究主任。他的专业领域包括中国中产阶级、精英政治、公共卫生与控烟、美中教育交流、智库的运作和中国电信行业。他同时还领衔编纂桑顿中心中国思想家系列丛书。该丛书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杰出思想家的专著。
李成成长于上海，于上世纪80年代赴美国留学深造，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得亚洲研究专业硕士学位，后于普林斯顿大学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
金秋9月，北京令全球瞩目，数十国政要参加一场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大阅兵。9月下旬，舞台切换到华盛顿，习近平主席的美国之行是中国外交的又一大手笔。
在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成看来，最近这一两个月习近平主席面临过去两年半以来最大的挑战。李成认为，习近平此次访美所面临的挑战要远远超过1979年邓小平的访美。但李成表示，“只有在危机重重的情况下，才能显示出一个领导人的魄力。”8月25日，南都记者围绕中美关系等相关问题对李成进行了越洋电话采访。
关于“重新定位”：极端观点想把对华政策引入歧途
南都：一些美国外交政策专家认为，自尼克松以来美国推行的战略性通融政策不再可行。美国应该接受一种以对抗为主、合作为辅的中美关系。你怎么看待这种要求“重新定位”中美关系的论调？
李成：实际上，这种观点是非常有害的。它不仅会挫伤美中关系，也不符合美国利益，更与世界大潮相违背。
对于中国，美国有两种极端的分析。一种是夸大中国的成功和强大，好像中国马上就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强国，马上就将在海外进行扩张，在南海、东海或其他领域进行一连串的挑战，而且威胁美国，把美国赶出亚太地区。另外一种极端的观点认为，中国非常衰弱，无论是经济状况、治理能力，还是环境保护、军事实力好像已经差不多不行了。
上述两种观点实际上是想把美国的对华政策引入歧途。
南都：现在美国主流的学者如何看待中美关系？
李成：美国白宫、政府决策者并没有发生政策性的变化，但他们也要对美国学者、媒体、利益集团做出反应。由于种种原因，眼下美国不少学者对中国有不安、焦虑和批评。但这些看法是可以改变的，并非一成不变。从美国的角度来看，许多对中国的分析是充满矛盾的，同时主流学者仍然抱有希望。
南都：面对极端的批评，中国该如何做？
李成：在这些问题上，中国要更有力地澄清。我们处在一个信息快速传播的时代，美方有很多观点会影响到中国，就如同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些负面情绪也会影响美国的学者。因此，要更多地去关注，要做更多的理性的探讨，而不是意识形态的冲突。
对于包括中国的经济政策在内的很多东西，要进行客观的分析。中国经济现在体量很大，中国的股票市场影响很大，这方面如果有人有非议，是可以理解的。有误解就必须来澄清，有些恶意的攻击，必须针锋相对。同样，美国对中国的解读，不能只听一个退休的军官，或者一个知识分子的话，就将它代表中国政府的立场。这些推断都是非常有害的。
关于习近平访美：挑战性超过邓小平访美
南都：9月下旬，习近平将访问美国。美国的一些政客，如威斯康辛州的州长不久前攻击奥巴马，认为他对华太软弱，包括这次的访问都应该要取消。你如何看这次中国领导人访美？
李成：奥巴马应该会给予习近平足够的尊重。我经常说，对习近平的尊重，不仅仅是对他本人，更重要的是对14亿中国人的一种尊重。中国是美国许多重要领域的合作伙伴，是重要的贸易伙伴，在全球很多关键性的问题上，美国需要中国的合作。
对美国的政客而言，无论是不是为了选举，批评中国太过火都不是聪明的举措。我是2008年希拉里竞选总统的顾问，以我的观察，总统候选人批评中国太厉害美国民众会有反弹。同样，如果中国有些人士把一切都归咎于美国，也会不得人心。
同时，我认为这次访美具有非常大的挑战性。有人将它与1979年邓小平的访美联系起来。但我认为，这次习近平访美所面临的挑战要远超1979年邓小平访美。
对美国来说，中美之间重要议题包括网络安全、东海南海和人权，奥巴马会强调这三个问题。
尽管种种原因造成习近平访美面临诸多挑战，但一次成功的访问，能显示出习近平作为领袖的外交技巧。中国的外交团队需要对海外有清醒的认识，要和美国民众进行对话，进行良好的沟通。
南都：这次访问会有什么亮点？
李成：要成功改变美国民众对中国的看法，是一个很大的挑战，需要一些非常真诚的表达。我几天前接受一次采访，谈了习近平访美的日程，重点是和企业界互动，但如何与美国民众互动，我们还不清楚。当然，现在距离访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团队还可以做一些调整。
这次访美的亮点是什么？我觉得，就是要给人惊喜，但不是演戏。真正的亮点应该是一种感人的东西。
我个人觉得，如果美国民众了解他的话，是会喜欢他的。
南都：在你看来，两国领导人该如何弥合分歧？
李成：尽管有很多沟通渠道，有很多种方法，但是互不了解、互疑的情况仍然存在。我认为，习近平到美国访问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但必须要了解，美国目前的政治环境是非常有挑战性的，是不尽如人意的，这方面需要做好准备。
关于中美关系前景：希望在于中美两国年轻人
南都：现在是奥巴马第二任期的最后一两年，有人说，奥巴马变成了“跛脚鸭”，这对中美关系有什么影响？
李成：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对奥巴马来说，这是他第二任期最后一两年，他可以抛开顾虑，去做他认为对的事情。因此，他决定与古巴恢复外交关系，热衷于解决伊朗核问题，去年到中国进行了一次成功的访问。而现在，奥巴马也不在乎别人的非议，希望通过习近平访美让美中关系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中国在两年前做出了准确判断，认为要和奥巴马合作，而不是把眼光全放在下一任总统身上。这是对的，不能以为他只有一年多的任期就无能为力，他还能做出一些有建树性的东西。
南都：你怎样看两国关系的长期走向？
李成：从长远看，我是非常乐观的，原因在于中美两国的年轻人。现在20岁左右的中国学生和美国学生，对两国关系有新的阐述和见解，心态与四五十岁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中国的年轻人，他们处在信息化的时代，生活在中国走向强盛、中产阶级迅速发展的年代，他们的理念、价值观、对世界的看法，和前几代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问题在于，10年之内，怎样避免擦枪走火，避免被极端的观点左右，避免用噪音取代理性的声音。
目前，两国都存在很多悖论：中国在很多领域成为世界性的强国，但在经济、政治、战略、外交方面面临不少的不确定性。美国一方面政府负债累累，但它的经济是全球领头羊，军事实力强大。中美两国都要有一个全面的把握，不要走极端，不要用简单化的看法来看各自的问题。
关于中国经济：中国人的企业家精神是巨大财富
南都：中国经济增速放缓已成为一个全球性话题。一些西方观察人士“看衰”中国。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李成：我们处在一个与全球经济紧密相连的阶段，如果总是盯着GDP增长，有时候会夸大其上下波动的实际意义。西方对这种波动会有反应，而这些反应也会反过来影响到中国民众的信心。这本身是一个新的现象，也是一个挑战。
南都：有分析认为，现在如果股市走弱，可能会影响大家对于改革转型的信心。
李成：要扩大市场经济，进行经济转型。我对中国的整体经济状况是乐观的。因为，中国的中产阶级还在发展，中国人还有钱。服务业、中小型创新企业正在孕育着新的生机。土地改革和新一波的城镇化正在酝酿。中国人的企业家精神是中国的巨大财富。
关于反腐风暴：更多通过法律途径来推动
南都：过去两年中，反腐风暴已经让大量的官员落马，你怎么看中国的反腐以及进一步的反腐走向？
李成：中国的民众支持反腐，但有些利益集团的反弹非常厉害。有的人认为反腐太过，实际上，现在反腐，不管在军队高层还是中央委员会，或副省部级以上官员中间，比例都在百分之三左右，并不能说是太多。
整体来讲，反腐是一个五年计划。我认为，会更多通过司法途径来反腐。依法反腐的观点必须明确阐述，同时指明中国法治前进的方向。
南都：有一些媒体对中国的反腐有一些非议，你怎么看？
李成：习近平也在不断探索。我觉得，并不像有的人所认为的反腐过了头，我也不同意反腐影响了中国经济。但是，目前要警惕利益集团受到挫折后的反弹。
关于习近平执政理念：“四个全面”整体思路正确
南都：你如何评价习近平的执政理念？
李成：习近平的执政理念是非常清楚的，他提出了“四个全面”。经济方面发展私有企业，尤其是服务性行业，发展教育、医疗保险，发展清洁能源、环境保护，整体思路是正确的。
中国的发展模式发生了很大变化，用习近平的话来说，不再简单以G D P增长率论英雄，而是强调以提高经济增长质量和效益为立足点。但问题在于，海外还是主要看中国的G D P增长。
南都：你曾表示，习近平能够突破中国社会的分离感，让自己成为被广泛接受的领导人，这是了不起的。为什么会这样评价？
李成：习近平所得到的支持很多来自于老百姓，来自于大部分中产阶级。
采写：南都记者 子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