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爆炸背后：危化品治理攻坚战任重道远
在许多正在谋求转型的城市里，往往一边是新兴化工园区的“攻城略地”，而相隔不远的另外一边，城市街道已经成型，并且充满了对于美好城市生活的渴望。于是，愿景和现实的对立几乎成了中国一些城市在产业升级中的难题
王培霖 赵康杰
一场将重心置放于全国60个危险化学品重点区域的安全生产攻坚战还在进行中的时候，天津港“8·12”特大火灾爆炸事故爆发了。
在许多正在谋求转型的城市里，往往一边是新兴化工园区的“攻城略地”，而相隔不远的另外一边，城市街道已经成型，并且充满了对于美好城市生活的渴望。于是，愿景和现实的对立几乎成了中国一些城市在产业升级中的难题。
危化品如何与城市生活和谐共生？天津爆炸事故再次提出了这个命题。
“攻坚战”
去年2月，国务院安委办印发了《危险化学品重点县(市、区)安全生产攻坚工作方案》。
根据这一方案，以及县域危险化学品企业数量和近年来危险化学品安全生产现状，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确定了全国60个县(市、区)为危险化学品安全生产重点县(市、区)。
方案指出，从今年2月到2015年12月，用近两年的时间实施危化品安全生产攻坚工作。这一工作的目标除了“全面实现标准化、自动化和信息化”，还将“加快推进重点县危化品安全监管信息系统建设，实现危化品动态监管、应急救援和电子政务等功能”。
此外，方案还要求各个化工园区建立并运行安全生产一体化管理体系；危险化学品事故起数和死亡人数下降50%以上，有效遏制较大以上事故，力争杜绝重特大事故；政府安全监管能力明显提升；危险化学品安全生产工作的长效机制初步形成。
参与“攻坚战”的60个县域涵盖了天津滨海新区。但至少从目前来看，战役所要实现的部分功能并未完全建立，甚至在天津港“8·12”特大火灾爆炸事故中发生了“失效”。
“战斗”在持续一年后，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在今年3月，甚至开展了60个危险化学品重点县县委书记的集体谈心对话活动，与会的对象群体之一是来自这60个重点区域的县委书记及安全监管局局长。
安监总局的网站上并没有公布首次“谈心对话”活动的发言文字内容，但天津市滨海新区、辽宁省沈阳市经济开发区、江苏省泰州市泰兴市、浙江省宁波市镇海市、安徽省池州市东至县、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克拉玛依化工园区等7个重点县县委书记围绕坚守安全生产“红线”、创新监管方式、深化安全生产攻坚工作、促进危险化学品行业安全发展等方面采取的举措，在会议通知上被要求作好重点发言。
此后，相应类型的会议在多地召开。
相关媒体在去年4月25日报道称，全国60个危险化学品重点县(市、区)安全生产攻坚工作座谈会上海片区会议曾于今年4月在上海化工区召开。公开的会议内容透露，对发生较大事故或一年内2次发生人员死亡事故的企业，要将企业安全生产情况向金融、银行、证券等部门通报，限制其融资。
记者梳理相关资料后发现，在“攻坚战”打响后，天津市副市长何树山与危险化学品重点地区、重点企业负责人也曾开展谈心对话活动。
公开资料显示，何树山曾针对当前高温、高湿、暴雨等极端天气等状况，要求危险化学品企业结合天津全市正在开展的“危险化学品企业夏季百日安全大检查”和“油气等危险化学品罐区专项安全大检查”，严密组织好企业自查检查活动。检查项目包括了危险化学品重大危险源的监控措施以及各项规章制度执行落实情况，以及危险化学品库房通风、降温设施和物品存放情况，还有危险化学品重点工作完成情况。
“大检查”的时间则是从6月中旬持续至9月底。但此次检查活动的结果尚未公布，瑞海国际物流的危险品仓库就发生了爆炸。
GPS定位和“出口”的氰化钠？
事发后一周，即8月19日，何树山在该事故的第十场新闻发布会上透露，已经掌握了爆炸仓库里的危化品种类和数量，大约有40种、2500吨。
何树山在发布会上透露，这40种危化品主要是三大类，一个是氧化物，也就是硝酸铵、硝酸钾，加起来1300吨左右；第二大类是易燃物体，主要品种是金属钠和金属镁，加起来大约500吨；第三类是剧毒，以氰化钠为主，大约是700吨。
这是首次初步公布的相关危化品种类和数量。至于剧毒物“氰化钠”的用途，之前的相关说法是“出口”。
事发后，瑞海国际的仓储情况一度无法确定，也不为外界所知。天津市滨海区安监局副局长高怀友此前在回应危化品仓库情况时表示，发生爆炸的仓库是中转仓库而非固定仓库，危化品的种类和数量都不固定。此外，由于仓库办公场所损毁严重，一时无法从其台账信息获取危化品种类、数量等数据。瑞海公司相关负责人提供的相关信息和调查部门通过核查海关单据、推断物流仓库货物的数量，数据上有较大出入，因此一时无法确定仓库内的存贮状况。
至于相关数据“出入较大”的说法曾广泛流传，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认为，此次在爆炸地点堆放化学品的种类和数量在相关部门调查充分后才对外公布，足见其谨慎，而像700吨“氰化钠”这样的大宗高危化学品在程序上必须纳入“严格监管”的行列。
该人士认为，按照我国《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对危化品的生产、储存、使用、经营、运输有一整套规范科学的处置，这个运输和存储过程都应全程严格监管。只要相关方按规定要求报关，安监部门和公安机关都可以及时了解相关信息。
比方说，将危化品从厂家运输至港口具有资质的仓储地点，除了提供相应的文件证明，必须使用装载GPS定位系统的运输车辆。光这项就比普通货物运输多出上千元的运输成本。装载定位系统，就是为了运载过程中全程跟踪，并做到遇险时可以及时处置。”该人士说。
业内专家指出，化工品的海运领域大体上分成两类，一般化工品和危险化学品。一般化工品也就是所谓的普通货物，而且危险品需要区别于“半危品”，也就是没有“半危品”这个说法。
该人士指出，很多人会认为有“半危品”和“危险品”的区分，但事实上“半危品”就是“危险品”，正常情况下必须按照危险品进行“出运”处理，而危险品的运费比普通货物要高很多，一旦有客户想把“危险品”当作普通货物蒙混出去，被海事和海关部门抽样查验查到，不仅会被列入黑名单，还会有罚金等相应处罚，情节严重者移交缉私部门查处。
那么缘何会在危化品的数量上出现“出入较大”的情况，业内专家指出，倘若公司方面出于通关方便或减少成本等考虑，将危险品的名称用普通货物名称替代报关，或者在种类和数量上“动手脚”，存在着逃避相关的危化品监管程序等主观嫌疑，就会因为危化品种类和数量不明确，最终造成监管以及救援上的困难。至于这样做的好处，则在于可以加快通关的速度，减少货物滞留的时间。“否则，按照现有的危化品通关方式，手续、成本，特别是通关时间都要比普通货物增加不少。”该专家认为。
目前，尚未有任何官方消息足以证明这些猜测。
但是根据《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第25条规定，储存危险化学品的单位应当建立危险化学品出入库核查、登记制度。对剧毒化学品以及储存数量构成重大危险源的其他危险化学品，储存单位应当将其储存数量、储存地点以及管理人员情况，报所在地县级人民政府安全生产监督管理部门(在港区内储存的，报港口行政管理部门)和公安机关备案。所以，相关人士认为，虽然瑞海公司办公场所受损，但是如果手续齐备，从备案机关也可以及时获知危化品的种类和数量。
业内人士认为，700吨氰化钠从河北运抵天津，不可能做到“瞒天过海”。
危化品“过关”可能需要哪些证？
那么，事发地点堆放的700吨氰化钠从厂家“河北诚信”公司发往瑞海国际物流仓储空间可能需要哪些程序，并要办理哪些证件？
一位长期从事危化品运输的相关人士称，危化品要办理通行证至少需要7种文件，它们分别是工厂营业执照和化学品经营许可证(两证需齐全)、外贸公司营业执照和化学危险品经营许可证(两证需齐全)、环保证明(工厂的附函说明)、外贸公司与外方签订的销售合同、外贸公司与工厂签订的销售合同、剧毒品购买凭证(外贸公司或工厂在当地公安局办理的购买凭证)、工厂的联系人和联系电话。
在确定属于危险品后，准备出境的大宗危化品还需要办理业内统称的“危包证”，它的全称为《出境危险货物运输包装使用鉴定结果单》。
该人士说，该证的发证方是出入境检验检疫机构，货物原产地当地申报的检验检疫局的公章、签字、证明书编号不仅唯一，而且不可重复。经检验检疫机构对空运、海运出口危险货物包装容器性能检验合格的，申请人可以领取《出境货物运输包装性能检验结果单》。
同时，运输期间，运输方必须具有运输剧毒品的资质，否则各检验道口的工作人员不会放行该车进港区。
危化品一旦要“出口”，并装运船只，则还要进行一些特别的要求和查验工作。如预订船舱时需要提供的材料一般有“危包证”复印件、订舱委托书等。而在报关时需要报关委托书、出口报关单、发票和产品说明等。
申请报关的工作可以由船务代理公司来执行。相关人士透露，船开前3~4个工作日，由船务代理公司截止申报，快的一般为1~2天，慢的为4~5天，并需要提供正本“危包证”、技术说明书等相关证件。
同时，申请方也要向海事部门进行相关的申报工作。危化品进入港口前，还需要提交有一个安排计划，如正常进港的货物由于查验，必须将货物箱子重新运到危险品仓库进行查验，随后再由危险品仓库安排运回堆放地点，按照程序实施装运。
“由于危险品在物流中转过程中的危险性巨大，因此危化品在堆场的存放时间有严格规定，即从“危险品仓库”运输至码头进行装卸的时间间隔很短，一般在8~16小时，而且对于夏天等高温天气也有特殊规定，如危险品被责令只能在夜晚进行物流和装卸，并且严格在太阳底下过曝，防止危险品因为温度过高而发生爆燃等事故。”该人士指出，一旦运载的船期延误抵达码头，这些危险品将被重新送回“危险品仓库”，不允许长时间在“堆场”滞留。
危化品计划进港前，操作单位会向港务部门申请一个危险品进港联，需要提供正本危包证给运输车队使用，交由各道口危险品仓库检验。
在危险品货物各种包装类型和装箱技巧上，业内人士称，一些剧毒物品需要在船只旁边直接装运，基本会安排在装运船只离开前的2~3个小时。出于安全的考虑和国外港口运输的要求，危险品在装载上必须打托盘，以保护装运的危化品。
截至发稿，天津官方未公布与此次爆炸事故相关的操作细节和在流程上是否出现了纰漏。
规划与居民区的距离
在江苏省江阴市云亭镇变身为云亭街道时，居民林晨(化名)认为，这是该镇在城市化进程中的重要一步。与市区相隔10多公里，长期因为交通不便而在产业上得不到发展，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云东路上的数家化工企业一度成了这里的创收大户。
但眼下的街道里，数家化工企业已经陆陆续续地搬离。林晨说，倒不是因为经营不善，而是城市的发展和街道人口的密集逐渐变得不需要它们了。
云东路深处的百川化工只剩下了一个车间在运作，更多的技术力量和管理人员去了更远的江苏如皋，在那里，他们新设了一家环保标准更加严格的工厂。
让林晨感到忧虑的是，当地一些长期从事化工行业的工人很可能会因此失去工作，但在充满异味的空气和失业面前，他宁可选择前者。
45岁的林晨相信，自己可以加入到街道的服务业中，比方说餐馆、小型超市以及棋牌室。就这点而言，要比生活环境的恶化来得好。“谁不想活得更长些？”林晨说。
云东路上的化工生产区域已经渐渐地被住宅所包围，没有大型车辆，也没有运载危化品的罐车。在江苏无锡市，市民愿意相信，因为城市产业更新换代的需要，化工企业正在逐渐远离城市。
但在长江的北边，69岁的曹玲(化名)的10多亩自耕田已经在2013年秋天让位于滨江工业园的建设，而和村民们的新住处是相隔工业园不远的腾龙御园小区。
在曹玲家的窗口上，还可以看到到处耸立塔吊，以及灰色的工业园烟囱。距离曹玲居住小区不远处，数栋18层高的居民小区拔地而起，它们也将安置被征地的农民们。
小区与化工园区的直线距离相邻一条河道和S231省道。居民说，虽然步行要绕道，感觉很远，但相隔的距离很近，因为不仅能够清晰地看到烟囱，而且可以在夜间闻到臭味。
曹玲甚至不敢在晚上晾晒衣服，因为第二天衣服上会留有臭味。因为这莫名的臭味，附近通扬路的广场上，夜晚居民欢乐的广场舞很可能草草收场。
在居民们所猜测的那些飘来异味的地方，不少石油化工和精细化工均在热火朝天地建设。8月26日的下午，记者甚至注意到，泰州东联化工厂有限公司的门口，3名保安抽起了烟。
保安说，自从天津事发后，安监部门的抽查三天两头进行，但是厂里的操作程序非常规范，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
他们的厂是4年前搬到这里的，“你看，好多地空着等着化工企业入驻呢。”保安说着，狠狠地踩灭了自己丢在地上的烟头。
有关“化工异味”的指责，甚至在形态较为成熟的化工园区也能找寻得到。张家港市保税区扬子江化工区到处可见“生态工业园”的字样，并且入驻了世界级的化工企业，但在园区遍布绿化的长江路附近，异味有时会随着风向而飘忽不定。附近金港镇的居民感到难以忍受，但对于这些在夜晚散发出的异味，往往难以举证，网友将不满发泄到了论坛上。居民戏称，只要找寻化工区，甚至都不用导航，闻着味就可以了。
“(化工厂)对生活肯定会有影响的。淄博这个地方的空气条件，你也清楚，并不是很好。东岳公司距离我们学校也很近，中学的时候我们上晚自习有时都会听见园内的爆炸声，总之还是比较担心的。”淄博市桓台县居民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说道。
不过在他们那里，很少有人举报或者上访，据这位居民说原因是“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吧，这么多年了，也都麻木了。”
同样，从城市布局来看，爆炸发生地的天津市开发区及滨海新区，化工厂、民居、学校等相互交错。
危化品生产区域事故根除不易
记者梳理了相关资料发现，在安监总局公布的60个危险化学品安全生产重点县、市、区中，有多家关联企业近年来事故频频。
在2008年7月5日晚，丁字沽三号路附近一家化工单位发生危险品泄漏事故，附近居民紧急疏散。
今年6月28日，鄂尔多斯市准格尔旗准格尔经济开发区内的伊东集团九鼎化工有限责任公司合成氨生产装置发生爆炸着火事故，造成3人死亡、6人受伤。这是继3月3日内蒙古天润化肥有限公司发生3人灼烫死亡事故后，该旗辖区内发生的又一起较大典型事故。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决定对这起事故的查处实行挂牌督办。
2012年12月28日22时左右，安徽八一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氯苯车间主体装置西侧降膜吸收区域发生火灾，造成重建的年产6万吨氯苯生产装置部分设施受损，虽无人员伤亡，但因厂区邻近人口密集区，引发关注。
事发后，全国各地展开了危化安全大检查。8月13日晚，四川省政府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各地迅速开展危险化学品等重点行业安全生产大检查。成都市安监特邀两位危化品安全专家，前往成都龙泉驿区洪安危险化学品仓储区域，对3家危化品仓储、中转企业进行安全检查。
长春市则从8月20日起至12月20日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一次危险化学品和易燃易爆物品安全专项整治行动。对长春市辖区内所有危险化学品和易燃易爆物品生产、经营、储存(仓储)、使用、运输等企业进行一次彻底排查。发现重大事故隐患的必须立即整改，一时难以整改到位的，要责令企业立即停产、停工、停用，安排专人24小时盯守。
据悉，该行动特别要求落实实氰化物等剧毒品、硝酸铵等易燃易爆物品的特殊监管措施，以及突出排查居民集中居住区、人员密集场所以及危险货物站场、机场、车站、危险品运输物流中转场所、油气罐区等的检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