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里的开发商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宋磊 谢敏敏 实习记者 赵恩澈 全国两会，北京的蓝天白云，让王晓明心情复杂。

　　王晓明，是一家以建筑施工起家的知名房企派驻北京某工地的负责人。日常工作，除了监督施工安全，还要控制工地扬尘，应对检查。

　　一个政策的出现，却让他开始担心。3月1日起，北京在全市范围内开征建设工程施工工地扬尘排污费。

　　2014年，北京发布PM2.5源解析结果。在本地污染排放中，汽车尾气占31.1%，燃煤排放占22.4%，工业污染排放占18.1%，扬尘排放占14.3%。和大规模建筑开发行为密切相关的扬尘，去年给PM2.5所做的“贡献”不菲，南昌、济南两城市均超过20%。

　　扬尘形成，包括工地施工，道路管线施工，房屋拆除，物料运输，物料堆放等多种因素。不过在近年房地产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工地施工成为扬尘形成主要原因。

　　“工地如果不覆盖，一起风都是土。”王晓明坦言，施工方多将工程分包给工程队，包工头往往不愿单独掏费用雇人每天做覆盖、洒水等控制扬尘的措施，尽管这种花费，每个工人百元就够了。而扬尘检查，有关部门多是罚款且数额较小，几千元就算是较多的，极少停工，“一般都会提前和有关部门检查的人打好招呼，不会特地来查，更不会停工的。”

　　从合作形式分析，房企将工地施工委托施工方完成，但仍手握监督权。当代置业执行董事兼首席技术官陈音道出矛盾点，不是每个开发商都愿管到很细，否则施工方会延长工期或要求增加开支，工期延误对房企影响很大。朗诗集团董事长田明直言同行的趋利性，不少企业宁愿控制室内污染，而不重视工地规范施工，因为室内控制客户会满意，为之买单。建造过程中的不文明施工，如果不受处罚，对房企利益却没坏处。

　　如果工地治理是表，那能源节约则是本。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调查显示，中国民用建筑在建材生产、建造、使用过程中，能耗占全社会能耗的49.5%。其中，住宅建设平均每平方米用钢量55公斤，比发达国家高出10%-15%，每立方米比发达国家多耗80公斤水泥。

　　住宅建筑，在节能方面仍有空间。从环保的角度看，钢和水泥又是致霾沉疴，房企可在绿色节能建筑、住宅产业化、全精装房上大展身手。但以产业化为例，仍只是万科等少数房企坚持。问题出在哪里呢？

　　住建部一位官员对记者说，开发商对产业化存在认知误区，以为成本高昂，而国家层面也仍然缺乏可实操、指导性强的顶层设计，对产业化能力建设上的培育还比较忽视，尤其是具备产业化能力的企业，产业工人比较缺乏。如果把全局性问题抓住，节能、安全和雾霾环保问题，就从根上解决了。

　　霾患背后

　　2014年2月，广州市环保局公布中心城区空气中PM2.5来源的研究成果，居前四位的为工业源(33.09%)、机动车尾气(23.14%)、生物质燃烧(13%)和工地扬尘(10%)。同年6月，昆明市环境保护局局长刘跃进指出，昆明大气污染源主要为扬尘和污染气，扬尘则占比60%。城市建设项目较多、范围较大、旱季扬尘较突出。

　　在南昌，扬尘是霾患主因。据2014年公布的数据显示，南昌市PM2.5来源中，各类扬尘贡献率为27.3%，机动车贡献率为20.9%，燃煤的贡献率为13.1%，工业及溶剂使用贡献率为9.8%，扬尘对PM2.5贡献最大。处于城市建设快速发展期的南昌，也在去年4月起，正式开展建筑工地扬尘污染治理工作。

　　记者从北京市环保局的一份报告中获悉，空气污染挑战之一便是城市建设规模大、高位运行，近年来，北京市建筑开复工面积保持在2亿平方米左右，施工工地4000多个。各类扬尘飘落或遗撒至路面，经过车辆反复碾压、搅动形成交通扬尘。

　　工地停工，是政府的撒手锏，但只会在严重空气污染或政治活动时使用。2013年12月，为应对严重空气污染，杭州停工265个建筑工地和11个拆除工地。而北京市环保局数据显示，由于采取全市施工场地停工、部分施工机械停止使用等措施，APEC会议期间分别削减NOx、PM10、PM2.5和VOCs排放约375、1693、361和273吨。

　　朗诗集团，就曾碰到过上述两种停工现象。但田明在欧洲、美国看到的是，当地不允许城市有裸露泥土存在，一定要用树皮、纸浆、纱网盖住，这给了他启发。停工对房企经营有影响，但这并不是最好的管理方式。最好还是施工企业、房企把现场防扬尘工作做好。同时，应严格制定法律，并严格执行法律，如此施工，就无需给雾霾天或大型活动停工让道了。

　　既然如此，扬尘的症结又在哪里呢？

　　责任之争

　　王晓明非常清楚。减少工地扬尘，通过塑料膜、防尘网、围挡、清洗车辆等措施可解决，但在实际操作中，却多被打了折扣。工地由施工方又分包给工程队，包工头往往不愿多掏钱雇人做环保，只有碰到大风或有人来查，才会做环保措施。他们更希望节约成本和人力，赶工程进度。

　　“开发商比较缺乏这种动力。”陈音揭露了房企的纠结心态。开发商实际是房地产投资人，聘请专门的设计和施工单位，企业对扬尘有责任，但并非直接责任。另一种实际心理是，严格要求环保，施工队伍会增加成本甚至延长周期。当下开发商利润非常薄，稍有不慎就可能亏损，对延长工期会非常谨慎。

　　2014年，环保部通报施工工地监管不到位现象。廊坊市固安新材料产业园一期厂房建设项目和固安县孔雀城剑桥郡项目、太原华润中海城中村拆改项目和吴家堡村、西寨村拆迁工程三期进出车辆喷淋设施简陋。赤峰市宁城县、元宝山区等地发现仍有煤堆、料堆等未进行苫盖。如此看来，纵是大型品牌开发商的项目，亦难以幸免。

　　田明指出，类似事件三方都要负起责任。施工单位应有文明施工责任，开发商也有监督不到位的责任。最根本的，是政府的执法部门，执法不够严格。

　　实际上，政策近年在一直收紧。2014年，《北京建设工程扬尘治理专项资金管理暂行办法》出台，要求建设单位在工程总造价中列支扬尘治理专项资金，将扬尘控制作为市场准入条件，26家施工单位因控制不力暂停在京投标。在全市1200余个5000平方米以上的施工工地出入口安装视频监控系统。继南京、徐州等城市之后，今年3月1日，北京又在全市范围内开始征收建设工程施工工地扬尘排污费。

　　有环保机构历时两年，对几十个施工工地跟踪监测，测算结果显示：北京市施工工地每月每平方米排放扬尘0.26公斤。如果以此标准为基数，如果施工单位扬尘管理达到优秀级别，一个10万平方米工地每月需缴纳3.9万元排污费。如若不达标，则需缴纳15.6万元。

　　相比之前产生扬尘的代价，这笔费用着实不菲。王晓明说，之前检查的人员，多是在重要会议时出现。发现不合格会责令整改，再犯会罚款，金额几千元，成本并不高，更不会停工，违规成本低也是大家漠视扬尘的原因。实际操作中，大家往往把工地门口弄得很干净，里面的情况稍微乱一些，一般较少有人检查。

　　万科集团的一位人士透露，集团内部有飞行检查，即不提前通知工地，突击检查安全环保问题。就连工地的厕所，都要求没有味道才行，否则就会判定不合格，在集团排名靠后的工地负责人将被召回。当然，车辆进出工地必须冲洗、没开发的地方临时绿化、开发的地区浇水喷洒，“我能去做，但不能彻底避免扬尘，大风一来还是没办法。”

　　治本之策

　　扬尘和雾霾，无法彻底避免。有没有可以从建筑业缓解雾霾的治本之策呢？

　　节约能源。同济大学绿色建筑及新能源研究中心副主任谭洪卫，也是上海绿色建筑标准评审委员会专家组成员。他说，治理雾霾污染和解决建筑高能耗消耗是同源的。建筑行业能耗是整个社会能耗的三驾马车之一，占比仅次于工业。整个建筑消耗资源过程中，20%在建造阶段，80%在运行阶段。

　　“房地产和建筑业，在它全生命周期的几个阶段，都会对雾霾产生影响。而使用过程中对能源的消耗，才是‘本’。”田明强调，房地产和建筑业是构成能源消耗的重头，如果把对能源的需求降下来，那么供应端污染就降下来了。“必须关注能源需求这端，建筑耗能是重中之重，这才是治本。”

　　他管理下的朗诗集团，提供的一组数字是：我国430亿平方米既有建筑中，有95%以上是属于高能耗的建筑，新建建筑有85%以上也属于高耗能建筑。加强建筑保温和气密性，可降低建筑能耗60%以上，有效隔绝室外PM2.5；将建筑的保温和气密性做到被动房的标准，可降低建筑能耗90%以上，几乎不用化石能源。

　　“开发商不可以袖手旁观无所作为。”陈音说。他参与的MOMΛ系列产品，节能率最低标准在60%以上，高于国家规定的节能指标15%-20%。后台运营做到每年2次能源审计。如今，每平方米每年采暖季节节省燃煤2.5kg，以10万平方米小区计，年冬季节省燃煤约250吨。

　　“我们是不是可以强制推广精装修，或者达到一定比例。”全国政协委员、泰禾集团董事长黄其森在接受经济观察报采访时提到，从毛坯业主自己装修，这里面污染、浪费太大了。有权威机构测算，每100平方米精装房比毛坯房可以减少2吨的建筑垃圾。他更是将此建议，提到全国两会上去。

　　除了绿色节能建筑和精装房，万科还提供了另一种出路：住宅产业化。其中，住宅产业化通过构件厂预制建筑部件，工地现场仅需少量施工组装，集约化程度提高，对污染物质便于集中控制处理，也降低扬尘。按照万科的统计，施工阶段比传统建造方式节能10%-20%，节水高出在50%-60%，节约木材90%。

　　上述万科人士以木板举例称，传统木板用5-7次就会报废，只能当垃圾处理。万科在工厂操作，规模化做金属模板，能用100-200次以上，用完还能重新回炉再用。另外，每个项目现场需要浇筑量不一，譬如万科预制率多在20%-60%之间，南京项目更是达到80%，这就意味着大部分部件是提前做好的，工地现场几乎没有多少施工作业。当然，即便如此，也难以彻底避免扬尘。

　　截至2013年底，万科完成绿色建设面积1707万平方米，占全国总面积10%，其中三星[微博]住宅项目面积606万平方米，占全国的45%。通过建筑绿色建筑，工业化，可再生能源共节能43.7万吨标准煤，减排109万吨二氧化碳，相当于26.8万辆小汽车一年的排放量。而2013年工业化开工面积698万平方米，产业化预制住宅的比例约为20%，这一比例在国内同行里遥遥领先。装修房交付量，也达到10.9万套。

　　“有些企业会找万科取经，但上来第一句就是成本。”一位业内知情人士透露，成本主要体现在构件厂和运输成本。目前仅有北京、上海、深圳等少数地方有相关补贴政策，打算试水产业化的企业因为没有政策，成本增量难接受，万科也有类似困扰，没法全面铺开产业化。实际拿到激励政策，万科还是能把产业化住宅成本实现和传统建筑持平。

　　“房地产企业，反应不是很强烈，主要是建筑业响应。”住建部的一位官员在介绍产业化的工作时说。实际，开发商对成本是有误区问题的，心里还没底。新东西没有掌握，成本高需要解决的过程，而规模上去了成本就低了。但国家层面缺乏顶层设计，需要尽快出台指导性的，可管理实施的，实操性强的产业化措施，只喊口号不行。目前，各地方出台了一些好的鼓励措施，但政府对产业化本身尤其是产业化能力建设比较忽视。

　　“有多少企业，多少研究院，施工企业能做产业化，这是关键。”上述官员说，企业施工能力、组织能力、现代化的管理能力要通盘实现，国内完全成熟的企业还出现。产业工人也极为缺乏，这是建筑业巨大的瓶颈。从这点看，未来不能还搞以包代管，皮包公司，培育产业工人要逐步形成机制。如果把全局性的问题抓住，该官员说，节能问题、安全问题、环保问题、低碳减排问题就从根本上解决了。

　　这毕竟是节约能源，缓解环境问题的路径，也是一种雾霾下的房地产企业，可以走的路径。

　　(文中王晓明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