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干的？来自京冀“断头路”的调查

　　省委书记关注，无用！CCTV曝光，无用！只剩拾荒者将其视为“宝藏”

　　文｜张五明

　　北京城外，潮白河东岸的河北大厂县。

　　拾荒者刘明辉每天都会骑着自己的三轮车来到大厂与燕郊的县界处，捡拾些埋在建筑垃圾里的钢丝、铁条和一些有用的生活垃圾。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数年。

　　几年前，刘明辉发现了这处“宝藏”，源源不断的生活垃圾和建筑垃圾在这里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垃圾山，也为刘明辉提供了补贴家用的来源。

　　“每天都能捡到点东西，一个月也能有几百块。”刘明辉说。在他看来，之所以这里会出现一座小垃圾山，是因为连接大厂和燕郊的滨河大道在这里就断掉了。于是，断头路终点上的这座垃圾山某种意义上竟成了两县之间的“界山”。

　　“界山”两侧，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南边是大厂县沿潮白河修建的主干道之一滨河大道。道路两旁是修建不久的新住宅小区。而沿着垃圾山向北望去，是大片农田，一条由行人踩出的乡间小道通向农田北侧的三河县燕郊镇的南外环路。冬日的北京城郊雾霾还未完全散去，南外环两侧的桦树林依稀可辨。

　　其实，这条断头路很早就出了名。2013年，央视甚至连续三次予以报道，并表示“这已成为北京周边的大厂与燕郊往来的障碍之一”。

　　“之前路基修通过，后来又被人为挖断了，还在路基上栽了树苗。”刘明辉介绍，“根本原因是有人就不愿意这条路能将大厂与燕郊连起来。”

　　据调查，仅在大厂，至少存在六条主、次干道“断头”，其中五条通往燕郊，一条通向北京通州，皆因北京、燕郊段未修而成为断头路。大厂，何以在交通建设上如此步履维艰？

　　北京动力不足

　　河北廊坊市大厂县位于北京东侧，距北京不足50公里，坐落于潮白河上游，县境河道密集，环境优美，因毗邻北京，与廊坊市所辖的三河、香河并称北三县。近几年，大厂经济发展迅速，却一直饱受交通困扰。

　　首先是大厂与北京之间的交通。目前，直接连接北京通州的只有一条友谊大桥。2010年，筹谋已久、贯穿大厂东西的主干道厂通路大厂段竣工，不过，要想直接通往北京，则需跨过横亘在两地之间的潮白河。而河西岸的通州在规划中并未预留与该路连通的道路，使得大厂花大力气修建的厂通路也未能逃脱断头路的命运，甚至沦为区域内次干路。

　　事实上，受北京功能纾解和要素外溢影响，北京与大厂的经济联系近几年日益紧密，许多北京的企业越过潮白河落户要素价格更加低廉的大厂。苏尚毅是大厂某机电公司的副总。据他介绍，该机电公司最早落脚通州，随着土地租金和用工成本的上升，公司考虑搬迁。考虑到北京CBD东扩可能带来的影响，2010年，该机电公司搬至大厂潮白河工业区。不过，公司的采购上家和主要客户仍分布在北京，于是，无论采购还是发货，苏尚毅依然无法抛却北京。于是，交通不便就成为让他十分头痛的事。

　　“大厂的配套设施、劳动力价格、土地租金都很适合发展，就是去北京的路不好走，102国道每天堵得厉害，走友谊大桥要绕很大弯路，厂通路一直说要修到北京，等了多少年，到河边就断！”

　　像苏尚毅一样的“吐槽者”不在少数。实际上，不仅大厂需要北京，北京也同样需要大厂。本世纪以来，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北京，城市快速膨胀，随之而来的是房价的高升，一些“北漂”无法承担北京高昂的房价和房租，不得不在廊坊境内的燕郊、大厂、香河居住，还有一些人迫于北京市内拥堵的交通也选择在周边的卫星城置业。这些人候鸟般长期往来于卫星城与主城区之间，只是支离破碎的交通体系无端增加了通行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

　　“北京的外溢效应是近几年出现的，随着未来功能纾解力度的加大，北京与大厂之间联系会更加紧密，北京通路的需求也会更加强烈。”中国社科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所原所长牛凤瑞表示。

　　从整体来看，在京津冀协同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的背景下，随着北京人口和产业的外溢，河北境内的卫星城未来将扮演两地合作的桥头堡的角色，自然环境和产业配套条件不错的大厂将有希望获得更多的政策红利。

　　争夺北京外溢资源

　　虽然断头路依然“断头”，大厂第二座跨河大桥尚属有望可期。而同在潮白河东岸的燕郊对大厂的“疏远”，则让很多人难以理解。

　　在大厂人看来，让隶属三河的燕郊如此不积极的最主要原因是两地的房价差。

　　燕郊是最早享受到北京外溢红利的河北城镇。因其毗邻北京，基础设施建设较早，在房地产热席卷整个中国的时候，很快便成为地产商投资的乐土。

　　比起燕郊，大厂起步稍晚，但近几年其基础设施、居住环境和产业配套进步很快，并且以更低的土地价格对燕郊过去“一家独大”的格局带来冲击。

　　更重要的是，对于燕郊而言，也面临着与北京的交通困境。几十万每天往返于燕郊与北京的打工者给两地交通带来极大压力，甚至许多上班族早晨五点钟就要站在公交站牌前，与身前茫茫的等车大军争抢公交车上的一个站位。

　　“大厂的房子便宜，又没有那么拥堵，如果路修通了，许多北京过来的人就会放弃燕郊，选择大厂。”

　　王舜民是大厂本地居民，最早在当地镇中心小学任校长，退休后赋闲在家。这些年他见证了大厂城镇面貌的变迁。“很多北京人来这儿买房，还有不少厂子搬到潮白河工业区。”

　　不过，他时不时仍要往燕郊跑跑。“客观的说，燕郊的商业环境更好，有很多大型购物中心，有时带着孙子去燕郊逛街。”然而，虽然彼此相邻，去燕郊的路却从来没有容易过。“原来就是土路，现在还是土路，我们村里很多人的亲戚都在燕郊，往来一直都不方便。”

　　事实上，房价差带来的地方保护只是“燕大之争”的一个侧面，背后反映的则是两地在争取北京外溢要素上的博弈。

　　廊坊市政协委员李连营认为，“北三县”之间人缘相亲，业缘相近，都处在对接北京资源的最前沿。也正如此，由于长期以来各自区域只谋划自身发展，缺乏统筹，导致产业同构现象比较明显，因此在招商引资上就会带来更激烈的竞争。

　　“如果没有一个统筹布局，随着北京迁出的人口和产业越来越多，竞争就会越来越激烈，断头路这种恶性竞争就会越来越多。”大厂政府人士忧心地表示。

　　廊坊域内何时一体化？

　　事实上，自今年年初京津冀协同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后，廊坊乃至河北对北三县的战略价值和发展方向已经有了明确的定位。

　　今年2月14日，河北省省委书记周本顺赴三河、大厂、香河调研。周表示，在区域定位上，“北三县”要把服从首都功能纾解的需要放在第一位。

　　“首都功能纾解需要北三县担当什么角色，北三县就担当什么角色。三个县(市)的发展应该为北京治疗‘大城市病’提供支撑，而不能使北京‘大城市病’病上加病。”他提出，北三县应该发展成为“北京高端要素转移的新空间、高端人才的创业地、生态环境的涵养地”。

　　早在周本顺调研北三县之前，2013年7月，廊坊市就已制定并发布《北三县统筹发展规划》。《规划》对三地区域发展思路进行了表述：在空间布局上，打破三县行政壁垒，实现内部统筹协调；在产业发展上，考虑与北京产业外溢的对接，严格环境准入；在交通发展上，考虑与北京、天津的区域对接，构建快速、便捷、高效、安全、大容量、低成本的互联互通综合交通网络；在人口规模上，考虑生态承载力要求，合理控制人口规模；在风格特色上，充分利用地域景观风貌资源，体现京郊传统文化风格和田园风光。

　　同时，《规划》明确提出，“完善内部道路网络构架；布局重大公共服务和市政基础设施，实现城乡公共服务均等化。”

　　从上述表述可以看出，无论河北省还是廊坊市，对于北三县在河北推动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中都具有重要意义，其未来发展路径至少包括三个层面：涵养生态，缓解北京大城市病；对接京津，承接要素转移；统筹协调，实现一体化发展。

　　然而，自省委书记视察已近9个月，逾《规划》发布亦超过一年，以断头路为代表的区域恶性竞争依然不能停止，可见即使在一市之辖，利益协调亦如此之艰。

　　杨连营认为，要解决北三县的无序竞争，首先应由廊坊市分管领导牵头，组建高规格的统筹协调机构，并赋予其足够的决策权、协调权和监督权，具体负责北三县的发展规划、产业布局和扶持政策。

　　同时建立北三县书记、县长定期协商制度。审议北三县发展战略、发展规划、重大项目及需要向省或中央争取的相关政策，对重大问题和重大项目进行决策。

　　此外，他认为，要围绕三地优势产业，侧重发展如三河的高新技术产业、大厂的装备制造业、香河的家具制造业等，具体招商引资过程中，可以通过税收分成、财政补贴等形式引导产业按照现有优势布局合理摆布，实现错位发展。

　　“北三县有机会成为长三角的苏锡常，珠三角的东莞、顺德。”

　　(张五明，凤凰城市与旅游研究院研究员)

　　短评

　　京津冀协同发展需尽快突破地方格局约束

　　早有报道说，国务院已成立京津冀协同发展领导小组以及相应办公室，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张高丽担任该小组组长，以此推进相关的顶层设计。但是目前京津翼一体化推进面临的棘手问题很多，地区之间的“断头路”即是其中之一。

　　据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主任李铁介绍，京津冀三地之间的“断头路”多达2300公里。如河北燕郊与北京通州虽然只有一河之隔，却无法顺畅连通。一位河北省官员曾经表示：“八通线地铁到燕郊也就是十分钟车程，但谁也不愿意去修。‘断头路’在河北和北京交界比比皆是！”住在燕郊的房产中介刘刚每天看到大批在京上班的“燕郊人”，排着长队挤公交，“人被挤得跟变形金刚似的”。但是他说自己现在还不敢拿八通线延长至燕郊来作为房子的“卖点”，因为“只要沟没有挖上，谁也不知道有没有”。

　　京津冀协同发展的主轴应该是促进三地市场化协调发展，同时推动产业升级，这既是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的大方向所要求的，也符合三地经济发展的内在规律。但由于三地政府之间的利益分割难以打破，以及政府囿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并未从社会整体的角度权衡一些一体化协调措施，当前的京津冀协同发展仍然是“各自为战”，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我们刊登的这篇报道也告诉我们，如何打破地方行政格局的约束，成为决定京津冀是否能协调发展的关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