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王瑛:企业要非常彻底地和权力切割

2013年09月22日 06:35  南方都市报 

  王瑛:中国企业家阶层的进步与选择

  新见系列之(六)    

  最近,企业家的社会态度与联合自救的表达,成为被广泛关注的焦点。而这一切的源头,很大程度来自于正和岛岛民、企业家王瑛因反对“柳传志的在商言商”而公开发表的“退岛声明”。近年来,重庆“黑打”中企业家的遭遇,吴英案、曾成杰案等,给企业家界带来了强烈的震动,引发了两极反应,一种是企图远离政治的“在商言商”,一种则认为避无可避,只能直面。近日,王瑛就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中国市场经济现状等话题,接受了南都评论记者的专访。

  企业要非常彻底地和权力切割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你之前的“退岛声明”以及随后在媒体上的多次发言,与王石最近的“不能为避免引火烧身而选择沉默”的讲话,除了获得了公众的支持外,商业界认同你二位观点的占比多少?

  王瑛:看上去获得的支持相当普遍,舆论几乎是“一边倒”,但这和企业家们的实际选择不是一回事。我认为,让企业家自己去思考和参与企业家社会责任和公民意识的讨论,对于他们自身的成长是有裨益的。但这里涉及到一个“说是说做是做”的问题。回到现实中,绝大多数企业家在行动上仍然“为避引火烧身而选择沉默”。毕竟,要顾忌多方关系和利益。

  南都:从经营企业的角度来说,“在商言商”算是比较务实的态度,在你的“退岛事件”中可以发现,还是被很多企业家接受的。但这在社会层面,被看作是一种犬儒主义。你在内心理解这种态度吗?

  王瑛:企业家的一举一动都要尽量规避风险,不单为自身考虑,还要为与其利益攸关的群体着想,这是情理之中的。企业家有着自己的难处和无奈,说犬儒主义有些冤枉。企业家阶层总体倾向保守,我们不能把挺身发言、登高一呼作为对他们的要求和期待,这是不现实的。但他们也应认清和承担自己的社会责任,即起码保持沉默,不参与制造恐惧,守住不传播和扩散恐惧这一“底线”。中国经历过把私有制连根拔掉、传统社会结构被彻底粉碎、文化传承以及中西方交融戛然而止、全面封闭的社会形态。其极致形态的“文化大革命”,虽然过去了30多年,但遗留下来的种种心理惯性早成为国人的集体无意识,一旦被刺激,仍有蔓延成一种公共危机的潜在趋势和雄厚基础。迅速传播和蔓延的集体恐惧是大规模倒退回“文革”类社会形态的序幕,一切将从制造集体恐惧开始,从制造对恐惧的恐惧开始,对此,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再为制造恐惧的人和势力帮腔,推波助澜。

  曾成杰的案子也给这个话题做了一个注脚:其一,表明无论是“在商言商”,还是一味地妥协躲避都保护不了自己;其二,说明企业家应调整自己的行为方式,把捍卫自身的合法利益,包括维护私有产权、保卫市场经济、建设法治国家,作为自己的责任。我相信,当企业家合理恰当的政治表达与企业生存发展之间的良性互动形成,并拥有一定的伸展空间,他们在推动社会进步上一定会有作为的。

  南都:“在商言商”,显然是一种务实的退缩策略。但越退缩,干预触手只会伸得越长。但若企业家真的直面,又面临着很大的风险。这好像就陷入了一种困境之中,你觉得该如何破解?

  王瑛:中国这30多年来的变化,互联网的发展包括移动互联网的兴起,使得中国企业在某些层面、某些领域里,自由度很大。由于各地政府都会有人非常希望在自己的辖区和任内,可以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好企业,他们对企业的支持力度很大,服务意识也很强。也就是说,我们在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到不同的中国。我特别希望中国的企业家,在这点上有非常清醒的认识。希望越来越多的企业能到有阳光的地方去,在充分市场化的、相对完整和健康的发展空间里去寻求发展。换句话说,要开始非常彻底地和权力切割。这既是对社会进步的推动,也是对自己最大限度的保护。

  对于如何破解困境,我觉得还有两点很重要。企业家除了要做好自己的企业,还要积极参与到中国社会的重建中去,并注重在参与社会建设和公益慈善活动的过程当中,改变自己。这些活动,能够给我们一种内心的力量、现代社会知识的给养和公共生活的训练,让我们更好地按照现代社会、现代企业的要求和互联网对组织形态变革提出的要求、界定的方向,经营好企业,学做好公民。企业家在这方面的积极参与,也是对中国公益事业更有效发展的支持。

  企业家们要开始考量,是不是即使从自身利益出发,也不能仅仅站在“不说话”的底线上,而是选择积极的表达和行动。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社会负责,既是对时代负责,也是对历史负责。

  中国现今的资源配置未和权力分开

  南都:美国汉学家费正清曾说,在中国制度下,中国商人不能摆脱对官场的依赖,更不能形成一支工业的或经营企业的独立力量。因为“中国的传统不是制造一个更好的捕鼠机,而是从官方取得捕鼠的特权”。你认为,这种现象的根源何在?

  王瑛:因为当下中国社会的资源配置从未与权力分家。依照现代社会发展模式,资源配置和权力之间是有界限的,应该以界限的划分为前提,规范和约束公权力的职权范围、行权方式。把资源配置交给市场,是现代社会市场经济的一个基本原则。而中国还未到这一步,公权力始终是资源配置的主导。

  南都:那你觉得中国商人有无可能摆脱对官场的依赖,形成一支工业的或经营企业的独立力量?

  王瑛:随着中国的开放、改革,以及现代市场经济、产权制度、企业制度的逐步发展,企业成为了市场运作的主体。企业家界主要由两部分人构成:一是企业主,一是职业经理人,当然,是做到一定层面的职业经理人。这两拨人,在这30年来已经拥有了财产和企业平台,成为一个不断壮大的社会群体,形成了一个新的社会阶层。

  这个队伍要成为中国社会重构的力量,一要与权力彻底切割,二要积极地向现代企业的组织形态靠拢。第一点前面谈过了,第二点要求我们摒除传统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拥举老大”的模式,摆脱要么追求做“老大”的舒适,要么没有“老大”就没有安全感的心理。企业想有“独立”于权力的品质和能力,还应该自觉摆脱对组织化模式的崇尚和依赖,学会严格按照现代企业制度的要求建立和发育企业组织。这关系到企业家为自己、为团队、为员工建立一个怎样的日 常 化 、持续性的“训练场”,关系到我们在整体上是向着什么方向生长。

  在“底线”上形成旨在建设的博弈机制

  南都:你比较认同王巍提出的“公民企业家”的说法。那你理解的公民企业家是什么样的?怎样才称得上是公民企业家?

  王瑛:我这样理解企业家公民:第一,选择中国,留在中国,相信中国的前途,并愿意为中国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而努力;第二,选择信任82宪法,把公民的身份当真;第三,作为一个企业家,把维护私有产权、保卫市场经济、建设法治国家当成自己的责任。

  南都:“博弈机制”是你之前接受采访时,强调的一个重点。当下,中国的博弈机制还是鲜见。该如何建立这种有利于经济良性发展的博弈机制?

  王瑛:我所说的“博弈机制”,在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有力量推动和平转型。这样一种机制的建立,关乎国家的前途,关乎我们每个人的利益和安全,要把它作为一个目标,积极地促成它的形成和生长。

  所谓“博弈机制”,就是指围绕着维护私有产权,保卫市场经济,建设法治国家,实际推动,理性建设,促进自上而下地形成阶段性成果,推动社会进步和转型的运作机制。我们积极推动该机制形成的行动原则,一是在现行体制框架下,二是在现行法制轨道上,三是说的、想的、做的一致,四是没有秘密,一切公开进行。

  我们需要这样一批人,以自己的行动造出一个“标志物”,来发出一个重要的“提醒”,提示公权力,在你们制定并维护的现行法律制度框架下,底线是在“这里”!企业家们、企业家阶层,应努力建立和成就这条“底线”,促进博弈机制的形成。

  这里有几个关键词要强调。第一是责任。要把“亚布力”在2013年提出的那三句话当成是企业家阶层的责任,承担这份责任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办自己的事儿,而且是可以办到的。第二是学习。因为要有人操作,需要一批人学会如何博弈。博弈是以合作为基础的,不是对抗,不是革命,而是以参与各方有意愿、遵守规则才能成就的。博弈作为一种机制,必须是可以持续的、重复进行的,在成果上能够形成积累。第三是要行动。这些事情只靠读书是学不会的,要靠做事情,靠不断地总结积累,在行动中学习和提高。第四是成长。现在最需要建立博弈机制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呢?我觉得可以从一些比较温和的、政府最容易接受的领域开始着手,从企业家们没有太大顾虑的领域着手。近些年来,很多企业家已经开始关注,开始行动了,像阿拉善(SEE)就走在了最前面,能够成为一个榜样了。阿拉善选择了环保领域,用了10年的时间,无论在组织自治、自我成长、对接和调动国际资源,还是与政府关系的处理方面,都越来越成熟和正常化了。今年,阿拉善已经积极参与到《环境法》的修订中去了。这是一系列非常好的实践。我们把其中成熟的做法和经验带到各个行业领域、各个地方企业家组织的转型和建设中,会对社会重建发挥积极的作用和影响。

  我们还要合理合法地在一些通常被认为有风险的领域中开始行动。要正视风险,努力排除风险的可能性,把所谓的风险降到最低,保证参与其中的企业家的安全。比如,我们可以探索和推广企业家互助的组织模式,在企业家遇有意外事故(如车祸)、大病脱岗(如癌症)、突发羁押等情况下,能够即时启动相关救助。再有,我们要启动以修订刑法经济类犯罪条款为目的行动,努力排除其中一批“口袋罪”对企业家人身、财产、经营权利方面的侵害和损害。

  防范掉入市场经济变形挖成的陷阱

  南都:探讨企业与企业家的问题,不能不结合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状况。你对中国市场经济的现状的基本认识与评价是什么?

  王瑛:我们现在的市场经济,由于现有诸多体制性因素的制约,是一个不完整的市场经济。我认为中国是想往市场经济道路上走,但还没走完。第一,市场经济的发展,一定是和政府的退出、法治的补进相伴而生的。法治要真正替代政府在现行经济活动中的角色和作用,政府在经济活动中的所有行为,也都应该在法治轨道上。再就是以“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为最高准则的产权制度,必须在我们的经济社会生活中得到确认,这才是完整意义上的市场经济。我们现在离这些还有很大差距。

  第二,对公权力保持高度警惕,要加快“把公权力装进笼子”的进程。这一点和对于市场的企业主体的管控思路是完全相反的。对政府而言,没有规定的,你就不可以做。而对于市场的企业主体而言,只要法律没有禁止的,都可以做。而我们现在不是这样的,在很多地方、很多方面甚至是相反的。

  第三,对垄断保持高度警惕。要清晰规定什么是垄断,一旦出现垄断,政府立即按照法制的要求排除其对市场的破坏因素。所谓保护市场经济,关键要保证竞争的存在,竞争才是市场经济的灵魂。

  当然,中国现在的市场经济发展也有了可喜的、不易逆转的进步和成绩。第一是开放和其带来的观念变化,已经给出了未来的方向、趋势和路径。第二,中国经济,即使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市场经济,也已经融入了全球经济,标志是加入WT O。从加入WT O到现在,实际发生了很多非常快的变化。在全球经济中,中国要按照人家的游戏规则,先站稳脚跟,再想办法组织一手好牌,然后才有争夺出牌权的问题。这对中国经济既是机遇又是挑战。第三,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出现了一大批有财产的人。我们需要改变一下视角,不是看有多少富人、富翁,而是看有多少有财产的人!私有财产的概念基本已经建立起来了,这是一件大事,很大很大的事儿。

  南都评论记者 张天潘 实习生 李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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