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本报记者林宏伟通讯员蔡廷如

　　 10月16日发生在西班牙的以华商高平为主角的"帝王行动"，不仅给当地华商带来了无法弥补的损失，也凸显了海外华商经营环境日趋复杂的态势，同时促使我们对以"薄利多销"为理念的中国式传统商贸业进行反思，同时，国家有关部门和智囊机构应对华商在西方国家投资经商的过程中，如何获取新的市场份额加强研究和引导

　　"西班牙政府针对华商组织的帝王行动自10月16日开展至今，已有月余，但事件远没结束，影响还在扩大。目前海外华商经营环境日趋复杂。"11月22日，一直在为"帝王行动"受损华商奔走呼吁的西班牙华人华侨联合会名誉主席徐松华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这样说。

　　被计划的黑色星期二

　　2012年10月16日，农历九月初二，星期二。

　　凌晨五点，西班牙国家高级法院二号法官费尔南多·安德雷乌发布了名为"帝王行动"的检查令。随后，西班牙警察、海关、移民等七个机构500多人，在马德里、巴塞罗那等地大肆查封华商店铺。短短3天，西班牙警方拘捕近百名华商，没收1150万欧元现金和200多辆汽车，冻结逾120人的银行账户。著名华商、西班牙国贸城集团董事局主席高平被指涉嫌组织犯罪、走私、洗钱、偷税漏税、恐吓、侵犯公民权利以及贩卖军火、毒品和组织卖淫等13条罪状，在其居住的别墅被西班牙警方拘捕。当地媒体称其涉案金额高达12亿欧元，是西班牙"中国黑帮头目"。轰动海内外的"华商高平事件"就这样发生。

　　徐松华说，高平事件给当地华商经营造成了重大损失。目前大多数华商的生意下滑在五成以上，最少的也有三成。许多华商深陷恐慌，步入困境。综合海内外媒体报道和部分西班牙华商介绍情况来看，"帝王行动"的确非同一般。

　　一是官方行动目的明确，规模空前。西班牙政府动员了500多名警察、海关、移民等机构人员，打着所谓"华人有组织犯罪"的旗号，专门针对华侨华人较为集中的马德里知名商家--国贸集团和马德里Somosaguas地区的华商聚居地，进行大规模的检查搜捕活动。同时还在巴斯克、雷昂、巴塞罗那等地组织开展配合行动，目标明确，搜查打击的对象主要为华商。西班牙内政部部长费尔南多斯事后承认，此次"帝王行动"可谓西班牙史上最大的搜捕行动。西班牙媒体工作者也透露，"这个行动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警察早就通知了记者，也确定了具体行动时间地点，就像演电影一样。"

　　二是执法人员程序不当，手段粗暴。据西班牙侨团反映，10月16日上午，当地警察对马德里几个重点华商仓库进行拉网式搜捕，随后强行控制仓库内的有关人员。对一些尚未开门的华商店铺，竟使用电锯、破门锤等暴力工具破门而入，强行搜查。有关人员在没有提供任何执法依据的前提下，强行搬走华商库内的电脑等贵重设备。在批捕人员名单上甚至还有未成年人，包括高平两个分别为17岁和13岁的儿子，与媒体宣传欧洲国家文明执法形象相距甚远。

　　三是当地媒体过分渲染，借题发挥。10月16日清晨，西班牙70%的电视台都到马德里的丰恩来布瑞达仓库区，集中报道西班牙国贸城华商仓库被查封、集团董事局主席高平和近百名华商被拘捕的消息。一些媒体还将此次行动与华人一些其他犯罪现象进行挂钩，夸张渲染，借题发挥，把旅居西班牙的华人群体描绘成了一个充满了各种罪犯，可谓是无恶不作的群体，挑起排华情绪。

　　暗流涌动的西中商贸

　　位于欧洲西南的西班牙是一个拥有完善的市场经济、国民生产总值高居欧洲国家前列的世界发达国家，也是欧洲和我国关系较为亲密的国家。西班牙在国际外交事务上一直倡导不同文明之间应开展对话，建立世界文明联盟。近年来，西中两国领导人频频互访，宣布建立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两国之间民间贸易虽然也偶有摩擦，但总体还是呈现积极发展的良好态势。

　　我们不能否认一些华商自身不足给人落下把柄。如一些华商平时过于张扬，住在富人别墅区，富而外露，引起当地人的嫉妒；一些华商嗜好现金交易，还将大量的现金藏在家里，给人造成洗钱的口实。但更多的事实和现象透露出其背后另有原因。

　　10月18日，《Levante日报》刊登了西班牙内政部部长费尔南多斯在匈牙利布达佩斯接受媒体采访的报道。报道说费尔南多斯曾表示："此次帝王行动不仅有打击犯罪的意义，而且还对西班牙财政部，以及正在经受经济危机困扰的西班牙人民来说具有非凡的意义。"

　　欧盟委员会在11月7日对外发布的一份经济预测报告中显示，目前西班牙已经处于深度衰退的下行螺旋当中，预计在今明两年西班牙的经济均将萎缩1.4%。如果不对既定政策进行调整，西班牙的预算赤字可能会在2014年再度反弹至GDP的6.4%以上，大大高于欧盟所设定的2.8%的预算赤字目标。

　　如果将华商高平事件和费尔南多斯的讲话，以及西班牙的经济困境联系在一起，人们不难看出，西班牙政府面对国内经济危机严重、失业率居高不下的现实回天乏术，于是有目的地选择打击排挤相对勤劳的华商群体，一方面争取增加财政收入，另一方面又把民众对政府积蓄已久的不满情绪和注意力，巧妙地转移到外来移民身上。西班牙政府这一策略，让我们看到海外华商经营环境日趋复杂。

　　受国王嘉奖的"黑帮头目"

　　1972年出生的高平，是著名侨乡浙江青田人。

　　据青田县统战部长吴飞飞介绍，青田人大部分是侨眷，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亲戚在国外。现有25万华侨分布在世界120多个国家。这次发生侨商高平事件的西班牙，60%的华人华侨来自青田。

　　高平18岁离开家乡青田到西班牙发展。他做过餐厅厨师，创办过连锁快餐店，代理过法国品牌箱包，后来涉足小百货经营。2000年，高平联合一批志趣相投的华商组建了马德里国贸城，就是这次西班牙政府重点搜查的商区，与浙江义乌小商品城对接，高平出任董事长。

　　在高平的领导下，马德里国贸城从单一的皮件和服装批发拓展到百货商品批发，从零售店、批发店发展到贸易集团和配货中心，突破了海外青田人传统的经营模式，并与众多华商团体之外的其他族群商业团体、机构建立了合作关系，先后在意大利的罗马，中国的北京、广州、杭州、义乌等地开设了分部。通过多年的努力，高平的商业贸易架构铺向全球，2011年度销售额达到2亿欧元。

　　2004年6月，高平当选西班牙华人企业联合会第二届主席团执行主席。同年，他还积极参与解决西班牙爱切尔市发生的"火烧中国鞋"事件。他那非凡的游说和行动能力令他脱颖而出。

　　此后，高平又跨界投资文化产业，拥有《艺术与投资》中文杂志、《ARI IN CHINA》英文和西班牙文双语杂志、两家画廊与一家艺术品拍卖公司，当选为西班牙华人企业联合会主席团主席、浙江省侨商会副会长，开始跻身主流社会。曾和高平有过密切合作的北京伊比利亚艺术馆馆长夏季风告诉记者，高平曾希望用自己的选择和行动，重塑年轻一代海外华商形象。

　　2007年，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访华时，高平作为西班牙华商代表受邀同行。2008年，他被推选为浙江省政协委员。2011年，高平获得了由西班牙政府以及索菲亚皇后美术馆颁发的"中西文化交流杰出贡献奖"。因为帝王行动媒体的重磅报道，一夜之间，高平从高峰跌入平地，成为"华商黑帮团伙的头目"，一个十恶不赦的犯罪"魔头"。

　　一个有着炫丽光环的侨领，怎么会沦为他国的"阶下囚"？

　　中国式商贸的文明软肋

　　据中西经济技术合作促进会主席王绍基介绍，在西班牙到银行存款，超过3000欧元就要说明合法来源，还要缴纳一笔手续费。西班牙法律规定，在西班牙境内每人身上最多可携带10万欧元现金，从西班牙出境最多可携带1万欧元现金，超过就要申报。很多华商都不习惯这些外国法规。

　　欧洲华人华侨联合会主席王寿松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在欧洲的中国人，大部分来自温州。青田因为紧邻温州，在国外也称温州人。温州人在欧洲，大多数是做餐馆生意、开小百货店的，做的是小本买卖，习惯面对面的现金交易，赚的都是辛苦钱、血汗钱。有时为了避税，也为了进出货等买卖方便，他们习惯把钱存放在家中，积累到一定数字后再想办法带回国内。说他们偷漏税，有可能；说他们洗黑钱，可能性不大。这是中西文化差异造成的误解。"

　　早在2004年西班牙发生"火烧中国鞋"事件后，就有学者开始反思华商的海外贸易战略。他们认为，长期以来中国商人崇尚"薄利多销"的古老经营原则，让中国制造商可以在供大于求的劳动力市场轻松降低生产成本，成为"世界工厂"。许多华商凭借这一优势完成了自己向海外的低价扩张，尤其是鞋类、服装、打火机、纺织品等劳动密集型行业，一直在走低成本、低价格、低档次的路子。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和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发展，中国与世界各国的贸易冲突将更加频繁和尖锐，这种传统的中国式商贸，不仅要应对贸易各国官方的制衡，还将应对民间因利益冲突的非法抵抗。他们认为，这种低价扩张商贸发展模式迟早将遭遇调整或抛弃，海外华商应调整产业发展方向，加大品牌研发力度，加快融入当地社会。这既是参与国际竞争的长远谋划，也是近期摆脱国外反感或不安的必须。

　　据了解，华商高平事件将在11月28日开庭审理。西班牙反贪腐检察官萨利纳斯称，警方调查本案已有两年。由于一些材料还未解密，至于高平是否真的存在洗钱、偷税漏税等罪名，有没有触犯西班牙法律，还应该由西班牙政府根据掌握的罪证来说明。不过，父母兄妹都生活在海外的北京伊比利亚艺术馆馆长夏季风，在华商高平事件发生后曾给西班牙政府写过一封公开信。信中说：

　　我并无意为侨居西班牙的华人做任何形式的单方面辩护。我相信生活在那里的华人正如本地的西班牙人一样，肯定会有少数人不守法律，以身试法。但同时也相信绝大多数的华商都是安分守己的，与本地人一样履行应有的责任与义务。他们既谨慎又勤劳，往往会没日没夜的工作甚至牺牲个人生活享受。他们的确拥有自己独有的传统和相对封闭的生活方式，但就此就妖魔化或者夸大其词称之为"黑社会组织"，就像说西班牙人都是ETA(巴斯克恐怖组织)一样无知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