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飞工人的“过山车”十年

　　马纪朝

　　时针指向下午5点，位于河南省新乡市宏力大道的新飞电器有限公司(下称“新飞电器”)迎来下班时刻。工人们从厂区涌出，多数人的交通工具为步行或是自行车。

　　在新飞电器工作了30年的老职工付英礼说，10年前，他们曾是新乡市最令人自豪的一群人，穿着厂服走在大街上，迎接的是羡慕的目光。现在，他们都不好意思对别人说，自己在新飞上班。

　　10多年前，新飞电器从一个濒临破产的地方小厂，崛起成为当时国内规模最大的冰箱制造企业之一，年生产冰箱能力高达600万台，并因生产出中国第一台无氟冰箱，与海尔等成为中国冰箱的“四朵金花”。

　　但10多年过后，新飞电器不仅未能延续辉煌，反而因大幅度亏损招致员工的不满。

　　买菜多掏两毛钱

　　30年前，刚过20岁的付英礼被分配入新飞电器的前身，即新乡市无线电设备厂。当时，这家小厂因产品单一、设备老化，已累计亏损70多万元，很多职工近三个月没领到工资，部分办公室穷得连圆珠笔都买不起，整个企业到了崩溃的边缘。

　　当时的厂长刘炳银看到南方某城市民在竞相购买一种名叫电冰箱的产品，于是去福建的一个冰箱厂参观了厂房，并买回了5台80升单门冰箱。

　　1986年，刘炳银上马了第一条冰箱生产线，随后，一场席卷全国的冰箱抢购风帮助新飞电器站稳了脚跟。

　　“厂门口突然就给好多人围住了，不让我们下班，非要让我们卖冰箱给他们。”刘炳银回忆说，那些追到新飞电器门口的顾客，甚至把厂里发给职工的冰箱领取券都买走了。

　　这些领取券，原本是刘炳银为了给员工发福利用的，员工凭券免费领取一台冰箱。由于当时新飞冰箱供不应求，很多顾客买不到冰箱，宁愿掏500元钱，买走员工的冰箱领取券。

　　“1988年的500元，能买好几百斤猪肉哪！”付英礼说，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突然发现，新飞电器的职工，成了新乡市最让人羡慕的一群人。

　　他穿着厂服去菜市场，每斤菜都得比别人多掏2毛钱。“人家说，你在新飞电器上班，工资高，权当是可怜我们。”

　　付英礼嘴上“骂骂咧咧”，但心里很舒服。他说，那是人家看得起新飞电器。

　　宁去新飞，不去银行

　　1996年，当新乡市多数人的平均工资还在二三百元时，新飞电器开始了工资改革，大部分员工的平均工资，提高到了1000元以上。

　　“比很多银行、事业单位都高。”付英礼的同事邓本生说，他在铁路部门工作的妻子，每月工资仅400多元，当时新乡市教师的平均工资为280元，房价不到500元/平方米。

　　而至今让付英礼等人津津乐道的，是当时新飞电器的福利。“食堂24小时开放，随便吃，还不让掏钱。逢年过节，发的东西，吃都吃不完。”

　　付英礼说，1996年春节，新飞电器为每位职工按照每人10斤羊肉、10斤带鱼、50斤大米的标准，发放了福利。有些家庭因为多人在新飞上班，发的东西太多，只好“央求”时任董事长刘炳银“别发了”。

　　“宁去新飞，不去银行”成为当时新乡市一些年轻人的口头禅。

　　新飞地摊一条街

　　但10多年过去，付英礼等人发现，朋友们的工资在不断上涨，自己的工资却仍在原地踏步。“我已是有30年工龄的老工人了，可到现在，还只有1400元。”付英礼说。

　　邓本生也尴尬地发现，当年工资不到自己一半的妻子，现在每个月都能拿到3000元左右， 而自己10多年从未达到过2000元。

　　根据河南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于2011年10月公布的数据，目前河南省的月最低工资标准为1080元。

　　今年40多岁、已在新飞电器工作20年的崔福安说，现在家里每月基本生活费得1000多元，再加上孩子上学、给老人看病，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说，10年前从来没为请客吃饭发愁过，现在朋友一喊吃饭就发怵。

　　邓本生则指着发白的上衣和褪色的皮鞋说，已有五六年没敢添新衣裳了。

　　付英礼说，现在他每天下班，就到街上去摆地摊，拖鞋、锅碗瓢盆，什么挣钱就卖什么。“运气好的时候，一天也能卖个几十块钱。

　　现在，位于新乡市中心的劳动路上俨然成为新飞员工的“第二上班车间”，卖拖鞋的、卖旧书卡片的，“都快成了新飞地摊一条街了。”付英礼说。

　　新飞缘何衰落

　　中怡康数据研究显示，2011年，新飞市场份额已由之前的行业第二位，跌出国内品牌前五位。奥维咨询最新报告则显示，2012年，新飞冰箱的销量同比下滑达37%，正在从全国性品牌快速沦落为区域品牌，并面临着被奥马、飞龙等一批二三线企业追赶的局面。

　　根据由新飞电器内部员工发布的《告全体新飞同胞书》：2011年，新飞电器亏损2个多亿；2012年上半年，净利润为-1.18亿元。

　　曾经位列行业第二的新飞电器，为何会沦落至此？

　　新飞电器一位部门负责人对记者说，行业市场环境恶化，与新飞电器自身不断错失发展机遇，是造成新飞电器连续两年亏损的重要原因。

　　“以前冰箱行业利润高。1996年，新飞生产的100多万台冰箱利润高达3亿。现在新飞每年能产300万台冰箱，利润率却不到2%。”这位高管说，近年来家电行业竞争日趋激烈，众多家电厂商以不断降价招徕顾客；与此同时，全球原材料却在上涨，冰箱制造业成本不断攀高，最终导致家电行业的利润空间越来越小。

　　面对此种局面，海尔、美的等家电企业，选择向一二线城市提供更为高端的家电产品，但新飞电器主力市场分布在三四线城市，产品多为中低端产品，利润空间有限，最终在竞争中败退。

　　曾经担任新飞电器第二任董事长的李根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反思，家电行业本是一个高度竞争的行业，需要通过规模经济来降低生产成本，但中国较具规模的家电产业，大都集中在长三角、珠三角和环渤海经济区，地处中部小城的新飞电器，无法与这些产业区域形成良好的信息流、资金流的互动，难以形成产业聚集效应。

　　而新飞电器自身不断的人事动荡和战略迷失，更是雪上加霜。

　　2005年，新加坡丰隆亚洲公司在本已拥有新飞电器51%股权的基础上，再次以5.1亿元取得新飞电器39%的股权，并最终以占股90%取得新飞电器的绝对控股权。

　　随后，刘炳银指定的接班人李根被迫去职，来自丰隆亚洲的张冬贵接管了新飞电器的经营管理权。2010年12月，张冬贵也因经营不善被迫离职，高嘉琳接任董事长职务，8个多月后，丰隆亚洲有限公司董事、CEO阮健平又取代高嘉琳，任职新一届新飞电器董事长。

　　在此过程中，新飞电器的战略定位，也开始迷失。“一方面想做高端，准备通过换标等措施，打造更为时尚的新飞电器，并借此进军一二线城市；另一方面，又未能抓住三四线城市的既有消费者。”家电业观察人士刘荷清说，“要不是家电下乡刺激，新飞可能早就濒临倒闭了。”

　　衰落的新飞电器，最终招致了员工的不满。

　　10月12日，在新乡市政府的协调下，丰隆亚洲公司与新飞职工达成调解协议：分两次提高职工薪酬。即日起，员工月薪上涨300元，并承诺到2013年，月薪再上涨200元，同时辞退员工提出的部分人员。

　　但付英礼等人仍不满意。一是提高后的月薪，仍低于目前新乡市职工平均收入标准2160元；二是，他们担心，仍在亏损的新飞电器，能否支撑起这些成本开支。

　　“毕竟，我们在这儿干了30多年，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新飞就这么倒下去。”面对眼下的困局，付英礼充满了纠结。

　　(应采访者所请，文中所涉职工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