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铀储备中国已经落后了日、美等国三四十年的时间,上一轮痛失先机的教训使得中国不得不把天然铀储备上升到国家战略。
文|本刊记者 张娜
好消息终于传来。
日前,中核集团首个铀资源海外开发项目——尼日尔阿泽里克铀矿项目试生产出第一桶铀,标志着生产线全流程打通。这也是自2007年国核海外铀资源开发公司成立后的第一个海外开发项目。
虽然中国现在已经初步形成了国内生产、海外开发和国际贸易三条渠道并举的保障体系,但是,铀矿开采毕竟经过了20年的冷淡期,无人勘探,无人规划,已经慢了一个节拍。幸好,这个冷淡期是世界多数国家共通的,不仅是中国。
在2011年1月召开的全国能源工作会议上,时任国家能源局局长张国宝提出,“中国不做核电就没有出路,要加大天然铀的开发力度,完善国家天然铀储备体系,国内还有潜力,应积极参与天然铀领域的投资和开发,并加强与中亚、纳米比亚等国天然铀的合作。”
相比之下,美国和俄罗斯早已动手进行铀矿储备。日本也正式加入蒙古铀资源竞争,欲与美俄一较高下。美国专家称,日本已针对铀、钚和钍三大核原料制定储备计划,以其目前的储备速度,10年后日本核原料储备总量必将超过美国,而且将占全球储量的一半以上。
“中国的起步已经滞后,美、日、法、俄的布局早就开始了,而且是以国家名义组织的,举全国之力,而中国早期的天然铀储备竟然是中核一家的自发性行为,时至今日,才上升到国家层面,已经失去了时间和战略的优势,势必困难重重。”华彩咨询总裁白万纲说,他曾专门研究过日本的产业布局,为的是给其客户中核和中广核提供一些战略参考。
铀矿的滞后,确实留给高速发展的中国诸多遗痛,而如今,铀的问题已经不再只是价格的飞涨和加大勘探力度的问题了,而是加大了非市场因素的制约。
停滞20年 痛失先机
在进入快速发展之前,有20多年,中国几乎停滞了对铀矿的勘探。
“地质勘探不打钻是不行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到本世纪初,国家给铀勘探的资金很少,队伍都很难维持,”中国核能行业协会理事长张华祝说,“因为过去一段时间核电发展停滞了,铀的需求量自然就减少了。”
还有一个缘由。冷战结束以后,美国和前苏联签署核裁军协议,拆下核弹头,把大量的军用铀,也就是高浓度铀稀释成低浓度铀,供核电站使用。因为核武器级别的铀是90%以上的U-235,核电站只需用3%—5%的浓度,这些军用铀可以稀释出几十倍的核电站装量,所以过去的20多年,国内、国际铀需求增长弱化。
有这样一组数据,2005年以前,全世界需要铀的数量是6万多吨,但是生产量大概每年只有4万吨左右,其余部分通过二次铀源解决,这主要有军用铀的稀释、贫铀尾料的再浓缩和乏燃料后处理所产生的钚的利用。这几种形式基本维持了全世界核电站铀的供应。
“现在,冷战时期核武器销毁的铀用完了,人们才开始想起来要开发天然铀了,但是,此时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滞后了,勘探的滞后也必然会推动铀价的上涨。”瑞士举办铀矿大会的Academy & Finance机构总裁安德烈·瓦勒里·博尔德(André-Valéry Bordes)说。
但是,并非所有的国家都在停滞。
日本一刻都没有停歇,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进行海外矿产资源调查,到2000年基本实现了海外矿产资源稳定供应。不仅仅是铀,日本布局的也包括同为核能燃料的钍,据介绍,日本在钍的提炼和加工技术上领先世界。日本原子能研究所开发出一种独特的方法,可以很容易地将钍转化为U-233。而且,日本以政府的名义建立了完备的储备制度。
《矿产资源与国家安全》一书中就提到,日本政府为了促进利用海外矿产资源,保障矿产资源的安全供应,通过财政、金融、税收等多种手段全方位鼓励矿业跨国经营,从政治、外交等不同角度支持和促进在海外建立矿产资源供应基地。对于前期风险程度最高的勘查工作,经费全部由政府承担。选点后进行矿床勘探时,政府对企业进行补贴,其中钻探和坑探工程政府补贴50%,其他工程补贴60%。日本企业与其他外国企业共同进行海外的矿产勘查时,日本政府为本国公司提供50%的资助。
并且,日本的铀矿扩张不惜触及到了同样进行储备的美国政府的利益。
几年前,日本大型贸易集团伊藤忠投入3400万美元,与美国铀资源公司合作,对位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大型铀矿进行了产量评估。随即,美国能源专家指出,日本将美国经济疲软视为大好机会,其在全球搜刮核原料的行动升级,甚至想掌控美国本土的大型铀矿资源。伊藤忠集团在日本搜括全球铀资源的行动中担当“冲锋队”的角色。该集团每年从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进口4000吨铀矿石。除伊藤忠外,日本多家大型企业集团也纷纷赴海外开发铀矿。
《纽约时报》评论称,由于铀是最重要的核原料,因此各国均不对外公开其真实储量。目前日本攫取铀资源的网络已遍全球,其铀储量超过美、俄等大国只是时间问题。
储备体系初见端倪
中国铀储备体系是近几年才提出的,比日本等国都晚了一步。但是,所幸进展还不错。
几年前,中核集团和中广核集团,先后成立了铀业公司,专门负责铀的开发和贸易。“铀业公司当时两个出发点,一是到国外投资,收购国外的铀矿,二是在国内勘探铀矿。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均有很大收获,国外方面在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澳大利亚都有投资,去年国外铀进口量超过了几千吨;国内方面,在新疆和广东都有所斩获。”中广核相关人士介绍说,“原本只有中核一家在做铀矿开采,但是前几年中广核也有了相应资质,才加速了铀矿的储备。”
据悉,中国的铀矿储备体系将采取国家储备为主,企业储备为辅的模式。
如此看来,企业储备倒是先于国家储备,提前行动了。“去年有个说法,现在两大公司所拿的订单维持我们2020年的核电发展是没问题的;今年又有个新的说法,我们所拿的订单维持我们2030年的核电发展是没问题的。”某核电人士笑言。
今年的全国能源工作会议上,有三句话让张华祝感到欣慰,一是加大国内的铀的开采,二是加快海外铀资源开发,三是利用好国际贸易,三条渠道共同构成了天然铀的保障体系。
而且,随着近五年的发展,中国加大了勘探力度,铀的储备也在增加,中国核工业地质局通过第二轮地质调查后预测,中国铀资源的总量有可能超过200万吨。而且,“十一五”以来,在新疆伊犁盆地、内蒙古鄂尔多斯盆地、二连盆地中部地区勘探工作不断取得成果,特别是2010年探明了一个储量超过3万吨的大型铀矿,为核电快速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撑。随着“十二五”时期勘探工作量的继续加大,一定会有更多的铀资源被探明。
利用海外资源发展本国核电已经成为各国通行做法。中国利用海外资源起步较晚,但在这一轮核电发展中却占有先机。开发海外铀资源和利用国际天然铀贸易,获取资源应该说还是有一定空间的。
但是,“铀储备已经重要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国却在这方面落后了,不要让铁矿石的今天成为铀的明天。”白万纲说业内已经体会到了危机感,只是苦于我国还没有可以和国际矿业巨头相抗衡的大集团公司。
白万纲认为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应该从国家层面加快布局。美国、法国、日本早已上升到国家层面,而中国的天然铀国家储备才刚刚起步,“央企今年的总利润是1万多亿元,但是国际三大矿业巨头(必和必拓、力拓、淡水河谷)就赚走了7千多亿元,这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整个中国在为他们打工”。
铀矿之争 价格并非重点
铀矿的价格已经从2009年的每磅40美元涨到了现在的每磅56美元,目前还在持续上涨。再追溯到过去十年,则是从每磅10美元开始的。甚至最高位时到过每磅130美元(2007年的时候所有大宗商品都在高位运行)。
安德烈·瓦勒里·博尔德来中国考察,接受了《能源》杂志记者的采访,他打开一张图表,这是一张从1995年开始到目前的国际铀价走势图,明显是上升的趋势,而且有时跳跃很大。博尔德所拥有的这家名为Academy & Finance的机构,正是为各种矿业企业和投资者搭建一个交易和共享的平台,所以,众多稀有矿种的情况他都了然于心,包括铀矿,在过去的4年中,这个机构主办了34场关于铀矿投资和能源投资的会议。
铀矿价格将会上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采访中,几乎所有的采访对象都持此观点。安德烈·瓦勒里·博尔德说:“铀矿是稀缺资源,随着核电的大发展和需求量的猛增,铀矿的价格必然上涨。”但是,他认为对核电企业来说,最不能接受的不是铀涨价,而铀供应不上,因为核电站一旦停运带来的损失将是惊人的。采访中,有专家测算,以AP1000为例,投产后一台机组一天的发电收入就高达上千万。
某核电站人士也坦言,铀燃料只占其运行成本的15%,所以,铀价格的上涨对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现在56美元可以接受,2007年的130美元也可以接受,甚至再高到200美元也不是无法接受的”。
况且,全球核电在复苏,特别是亚洲核电的快速发展本身就是一个信号——铀资源的需求要增加,这必然会刺激铀矿勘探和开采的投资,所以全球铀产量增加的趋势一定会出现,这是积极的因素。
但是,价格并非是重点。安德烈·瓦勒里·博尔德就认为,现在很多产铀大国政局不太稳定,比如哈萨克斯坦;还有一些产铀国运输等条件落后,比如蒙古,受制约的条件很多。而且,当前资源条件比较好的铀矿已经被瓜分完毕,新加入的国家想分得一杯羹会很难。
中投顾问能源行业研究员周修杰提出,核电企业应当积极发挥其主观能动性,提高自身在国际铀资源定价中的话语权,而最主要的做法就是积极参与到海外铀资源的勘探和开采中去,同时与国际上主要的铀矿生产国签订长期的供货协议,以保障铀资源的稳定供应和降低价格波动所带来的风险。
白万纲却提出了一个更为犀利的观点,“稀缺资源政治化是国际趋向,铀矿本身如果看成产品交易,那价格是随市场走的,但是考虑到以后国家发展会‘去全球化’,推行国家间的竞争,国家就像企业一样,未来的格局是若干跨国公司和其国家为主体的联合竞争,所以铀矿肯定会政治化。铀价自然会涨很多,但不是关键,管制和交易壁垒才是关键问题。有可能交易的附加条件就是对铀矿的用途进行跟踪,趁机要求铀矿进口国把核技术透明,如果铀矿用在了我们自己研发的技术上却要全程被管制,将是长远的威胁。”
“价格问题只是产业界经营者的思路,而国家主管部门则一定要考虑得更长远,如果在核透明上有博弈,铀必然成为博弈品。”白万纲说,“所以,站在国家战略的角度来考虑铀资源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