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骆海涛 陈中小路 实习生 罗琼

　　除了“拉闸限电”这个新原因，目前的柴油荒既反映了中国长期的油价形成机制和寡头市场结构的问题，又是滥发货币不断推高资源价格这一国际经济环境的反映。

　　

　　11月5日，南昌一家加油站排队加油导致交通阻塞 (Phototex/图)

　　

　　中国近半年柴油价格走势 资料来源：易贸资讯 (罗琼/制表/图)

　　大排长龙，跑了几个加油站才加满油，加油时需要给小费……本用于工业、运输等用途的柴油，在江浙、福建、内蒙古等地区，一时洛阳纸贵。

　　恐慌和油价上涨预期，使柴油荒已蔓延至全国。

　　四川德阳金河磷矿矿长陈诚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即使当地没有限电，但从二十多天前开始，柴油的使用非常紧张。该矿的运输队伍购买柴油的价格为9000元／吨，超出全国零售均价1500元以上。“每次购买十来吨，半个月就用完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对于中国几年就爆发一次的“油荒”而言，这次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被称为“前所未有”的最大规模“柴油荒”与2007、2004等年份的油荒，历史何其相似，但细看，却有自己的特点。

　　夹缝中的民营加油站

　　11月9日，云卫民在到处联系炼油厂，希望能让自己旗下的四家加油站度过这轮“柴油荒”。

　　云是山东临沂鲁南汽车城加油中心副总经理。三年前爆发的“油荒”，让全国逾4.5万家民营加油站的三分之一被迫关门。他是那一轮“倒闭潮”的幸存者。

　　经历过风浪的云卫民，对民营加油站的生存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必须为自己多准备出路。眼下，他从地方炼油厂以8000元／吨的批发价购入柴油，保证自己还有油可供。“就算不挣钱，也要熬过这一关。”据他的了解，部分民营加油站因为柴油无利可图而干脆歇业了。而他深知，此时偏偏不能放弃。否则就会被油荒逼出这个行业。

　　但也有自动选择停止供应柴油的加油站——“批零倒挂”的现象，让他们不得不如此：截至11月8日，柴油批发均价达7765元／吨，而全国最高零售价均价7480元／吨。这意味着，加油站会越卖越亏，每卖一吨柴油，平均要亏285元。

　　这是中国长期以来的老问题。在油价由政府控制的情况下，炼油厂的成品油出厂价，以及加油站的零售价，都是由国家发改委实行最高限价。但从炼油厂到加油站这个中间环节，批发价则放开由市场来定。

　　云卫民是幸运的。在国内大多数省份，加油站的油源几乎被中石油和中石化两大巨头“一统天下”：一旦他们拧紧“油龙头”，加油站就难以为继。而山东有十余家上规模的地方炼油企业供应成品油，让云卫民多了一条出路。有这个渠道，现在他的汽油业务平均的利润空间还能维持600－700元／吨。

　　但比起亏钱，加油站无油可卖更尴尬。中国商业联合会石油流通委员会报告显示，目前，中国南方已有两千多家民营加油站因缺油停业。

　　全国柴油库存在迅速下降。易贸资讯预计，截至10月末，中国国内柴油库存连续5个月下挫，累计跌幅达26%。

　　然而中国的柴油供应并未减少。1－9月份，承担中国国内成品油供应大头的中石化累计生产成品油增长10.4%，其中柴油增长10.8%。

　　问题是需求的增加超出预期。中石化浙江石油分公司副经理丁春生曾公开表示：“在浙江部分加油站，0号柴油上半年日加油量基本稳定在1800吨，9月份至今，平均每日达到3600吨，最高的一天，甚至到过4000多吨。”

　　问题是，多出来的需求到哪里去了呢？

　　除了经济增长、炼厂检修、农忙等常规因素外，“拉闸限电就是这次柴油荒的最大新特点。”中国能源网副总裁韩晓平认为。

　　限电之祸

　　根据国家“十一五”规划，中国单位GDP能耗在5年内必须下降20%。今年5月初，国务院发布通知要求，“对未完成任务的地区、企业集团和行政不作为的部门，都要追究主要领导责任”。

　　于是，下半年开始，为了在今年底的最后期限完成节能减排的“约束性”指标，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纷纷出台“拉闸限电”政策。

　　从9月开始，江苏、浙江、广西等省区开始对部分企业实施强制性拉闸限电或提高供电价格。例如，浙江温州部分地区企业每开工1天，就要停电2－4天；义乌全市分片区实行工业用电供两天限一天的政策。

　　限电让企业无法如常开工。无奈之下，为了不耽误生产、维护客户、完成订单、维持企业信誉，企业都纷纷选择了用柴油机自行发电的方法。这样一来，导致柴油需求量猛增。

　　浙江一位工艺品出口企业的负责人向记者表示，由于现在加油站限售，而且排队又很长，他选择到海上的加油船来购买柴油发电，“海上加油能免去排队之苦”。

　　浙江台州三门皓友船厂副总经理江可福表示，要拿到柴油现货，实际支付的价格比国家最高价高了每吨300－400元，且柴油质量并不好，“现在是高价买次品”。

　　无锡晶石集团总裁冯健昌则表示，用柴油发电增加了企业的成本，大的项目增加了0.5%的支出，而小的项目增加了1%的成本。

　　但局部的限电，能造成柴油需求的突飞猛进吗？“‘拉闸限电’使得江、浙等地一些企业月用电额度被削减了约50%－60%。”中金公司在其最新的研究报告中估计，全国9月份用电量可能因“拉闸”而减少约150亿度，若全部由柴油发电弥补，按照柴油发电30%－40%的能源转换效率，新增全国柴油需求每月可能高达370万吨，提高9月份全国柴油需求最多可达30%。

　　据本报在江浙一带企业主中调查，耗能大户的柴油需求不可能靠柴油发电来满足，但中小企业为赶工，柴油发电非常普遍。

　　从中国能源结构看，70%是煤炭，20%多是石油，石油里面又只有20%多是柴油。因此，从煤电的70%里哪怕只有很小比例转换为柴油，也足以对柴油市场形成较大扰动。

　　中金公司则估计，9月份因限电而实际新增的柴油需求可能在6%－9%之间。

　　若如此，因限电而新增柴油需求并不那么多的话，那么油荒何以如此严重？答案是：囤油。

　　囤油者何在？

　　炼厂囤油的动机是足够的。山东一位地方炼油公司人士透露，他们现在是即使有柴油也暂时不卖了。

　　对于炼油厂而言，随着国际原油价格上涨，原材料成本增加，倘若按照现在的国内批发价格出售，也会越卖越亏——炼油厂可能陷于与加油站同样的命运。

　　9月份以来，随着美元不断走低，全球货币滥发趋势越来越严峻，尤其是美国决定开始第二轮滥发货币，热钱四处冲击，国际油价处于明显资金推动的上涨通道，国际原油从最低每桶70美元出头，涨到了11月9日的87美元以上，涨幅约18%，创下了两年来的新高。

　　按照《石油价格管理办法(试行)》规定，当国际市场原油价格连续22个工作日移动平均价格变化超过4%，可相应调整国内成品油价格。

　　但在石油国际依存度超过50%的中国，对掌握主要进口份额和国内炼厂的国内石化巨头中石油、中石化等而言，22个工作日使国内成品油价格滞后于国际石油价格已是常态，在价格未作调整前，炼厂多炼多亏也是多年来的常态。

　　正因此，炼厂以供应来倒逼油价调整也成为常态。在最近10年多次油荒或“千钧一发”的油荒苗头中，国家发改委上调油价，都成为平抑油荒的不二法门。

　　10月26日，国家发改委刚刚将汽、柴油价格每吨分别提高230元和220元。

　　但涨价后的半个月时间里，“本是同根生”的汽油和柴油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命运：汽油的批发价格稳定，而柴油的批发价变得更加“不安分”——继续飙升，扩大“批零倒挂”的程度，一反此前数次调价后的常态。

　　中石油的一位内部人士向本报记者表示，虽然国内柴油价格涨了220元，但对比国际原油价格迅速上涨的情况，还是不到位。“炼油厂很不满，都在控制生产和出售，等待国家发改委再进一步涨价。”

　　浙江某造船公司相关人士告诉记者，在华东沿海及长江的港口码头，均发现为数不少的载油轮船停港不卸货，甚至部分港口仓库也是满载柴油，质疑相关利益方有囤油之嫌。

　　对此，中海油轮公司有关人士回应，该公司的船只目前没有这类情况，其大货主目的是保证国家货源供应，但不排除有些小货主囤货。

　　一位证券行业分析师表示，在炼厂到加油站这个中间批发零售环节，当中间商预期价格会上涨的时候，就会大量囤货。而现在支持他们这个预期的就是国际原油价格的上涨。“现在的情况跟2007年的油荒类似，既有上涨的预期，资金又相当丰裕。”

　　柴油荒何时休？

　　中石化、中石油两大巨头“身先士卒”地为舒缓柴油荒而出力：对于11月的柴油产量，中国石化各地炼厂将增加20万吨，而中国石油月内则将新增9万吨。加上中石化日前紧急进口的20万吨柴油，“石化双雄”将在11月向市场投放近50万吨新增柴油。

　　不过，卓创资讯成品油分析师刘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认为，这仅相当于一两个地方炼厂的柴油生产能力，在当下柴油短缺的情况下，如此数量难以缓解全国市场对柴油的饥渴。

　　中信证券石化分析师殷孝东也认为，目前的应对措施并不得力，主要是因为平时的库存不够多。“毕竟有好几年没出现油荒了。”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石化双雄的新增产量并没用于平抑需求，而是被部分投机者囤积起来，等待下一步的涨价。

　　目前的国际原油市场充满了诱惑。泛滥的美元正推动国际原油价格直冲90美元甚至100美元。一旦国际价格涨幅过大，那么将启动国内油价上调的窗口——这是囤油者收割果实的时节。

　　厦门大学中国能源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强向记者表示，从长远来看柴油荒，还是国内成品油价格与国际油价之间的差异问题。据林伯强的测算，国际油价在100美元以内，国内油价的调整空间很大，“一旦国际油价站上100美元以后，国内的成品油价格的调整会非常困难。”

　　从卓创资讯的历史数据来看，目前国内部分地区柴油批发价格，已经涨到2008年国际原油147美元／桶时的最高位。而国际油价目前是87美元。

　　“中国这次柴油荒可能会对国际油价进行扰动。”招商证券石化分析师裘孝峰认为，从此前全球的情况来说，原油的供应是偏宽松的，但这一次的“柴油荒”或许为热钱找到题材，刺激国际油价进一步大涨。而2008年国际油价大涨，就是包含了中国因素在内。

　　国际油价资金推动型的上涨仍有空间，国内油价新的调整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