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吕宗恕 实习生 刘长欣

　　利用食品药品监督管理体制漏洞，各种减肥药盘踞中国市场十年之久，其安全性一直未予评估。此次十五种减肥药紧急退市，也再次证明政府需要健全药品不良反应监测机制，健全食品药品监督管理体制，以防不良减肥药还魂。　　

众多减肥药利用广告、药品监管漏洞，欺骗消费者，隐匿副作用。 (勾犇/图)

　　曲美多米诺效应

　　瘦身美梦很可能变成惊梦。因被曝含有可致血管疾病的成分，国内包括曲美在内的十五种减肥药紧急“退市”。

　　10月30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外发布了关于停止生产、销售、使用“西布曲明”制剂及原料药的通知。此时，距离西布曲明获准中国上市已有十年之久。

　　官方消息立即引发市场多米诺骨牌效应。目前，曲美、澳曲轻、可秀、赛斯美、曲婷、浦秀、亭立、奥丽那、曲景、新芬美琳、希青、申之花、衡韵、苗乐、诺美亭等减肥药在各地纷纷下架。

　　太极集团公司新闻发言人证实，“目前公司正在召回市场上所有的曲美产品，新产品也不再上架。”该公司有关人士早前对媒体公开表示，仅此一项将造成曲美母公司重庆太极集团今年少收入4000万元。

　　有数据显示，全国减肥市场份额过百亿元。其中，仅范冰冰代言的曲美自2000年上市至今销售额就已突破50亿元。

　　事实上，减肥药生产企业的损失，远没有服药者的不良反应痛苦。西布曲明已经成为一种潜在的“杀手”。

　　长期从事药物分析的四川大学华西药学院分析测试中心主任叶利明博士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了一起因服用含有西布曲明保健品引发精神躁狂而自残的病例：

　　一个二十多岁的河北女孩吃了一个多月的某保健品后，出现精神烦燥、紧张和失眠症状，不久就把自己的眼睛刺瞎。事后，该保健品被送检发现内含西布曲明，一粒中剂量达18毫克。

　　早在2009年，成都十余名女性产生躁狂等精神病症状，后经中科院成都分院分析发现，她们均服用了添加超剂量西布曲明成分的保健品。

　　叶利明说，“如果保健品里添加有西布曲明，确实会对精神狂躁有诱导作用。”目前，上述河北女孩的家人欲将该保健品厂家诉诸法律。

　　被掩盖的毒副作用

　　自1997年，西布曲明由美国雅培公司率先在墨西哥上市后，其安全性就一直存在争议。

　　西布曲明是一种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的食欲抑制剂，其化学结构与安非他命 (又称去甲麻黄素，一种中枢兴奋药)有点关连，但作用机理不同。它在医学上可作为一种口服减肥药，通常使用盐酸西布曲明生产药品。

　　2002年，意大利收到两例死亡病例(心脏不良事件)后立即暂停西布曲明的销售，后经欧洲专利药品委员会对其做出进一步评价后又允许其重返市场。

　　也就在这一年，雅培公司应欧洲药品管理局要求，启动了一项名为“西布曲明心血管终点事件研究”(SCOUT)。SCOUT研究结论是美国、欧盟、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对西布曲明采取暂停和撤市措施的重要依据。

　　国家药监局发给南方周末记者的相关解释中称，虽然之前有关西布曲明的文献研究提示西布曲明的安全性可以接受，SCOUT研究显示西布曲明的安全性风险已大于患者使用的获益。

　　据国家药监局提供的数据显示，2004年1月1日至2010年1月15日，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病例报告共收到西布曲明相关不良反应报告298例，主要不良反应表现为心悸、便秘、口干、头晕、失眠等。主要累及系统为神经、胃肠道系统、中枢及外周神经系统等，多为说明书已载明的不良反应，目前无死亡病例。

　　而早在2008年底，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针对减肥类产品制定了《关于减肥类药品安全性监测和评价的工作方案》。次年初，在对当时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病例报告数据库中西布曲明的病例报告以及检索到的相关文献进行分析的基础上，还召开西布曲明安全性问题专家咨询会。

　　国家药监局相关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年)经过对西布曲明安全性问题的深入讨论与分析后，与会专家认为：西布曲明临床不良反应主要有血压升高、心律失常、心悸、恶心、呕吐、躁狂、抑郁、头痛等，在正确使用下利大于弊，建议建立关于减肥药的监测体系，关注其长期安全性。

　　这也就意味着，至少从2004年开始，外来的西布曲明的临床不良反应就已经被国家药监部门监测并得到一致意见。“鉴于当时研究数据处理尚未结束，除欧盟外，其他国家包括我国未立即采取措施。”国家药监局表示。

　　谁缔造了“曲美们”？

　　在那个“做男人的就做壮阳产品、做女人的就做减肥美容产品”的医药保健品行业井喷时代，国内无人注意西布曲明的安全性争议。

　　2000年8月，重庆太极集团涪陵制药厂生产的“曲美”减肥胶囊正式上市。随后，南京长澳制药的澳曲轻、西安圣威制药的曲婷等盐酸西布曲明口服制剂的代表产品也纷纷推出市场。

　　彼时，曲美减肥“双重机理”的广告营销词是，“它不仅能燃烧脂肪增加脂肪‘出口’，还能在不影响营养吸收的情况下减少脂肪‘进口’。”并称，曲美成为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和中国药监局批准的第一批减肥药。

　　当年，太极集团召开了中国第一个药品经销权拍卖会。此后，大型商业推广会、全国15万人免费减肥活动、冬季减肥新概念、冬季减肥计划、支持北京申奥等广告营销铺天盖地。

　　据公开报道，曲美十年的销售额已突破50亿元，最高年销售额达4亿元，曲美被缔造为减肥药行业的“营销神话”。有商业案例分析曲美时如此写道，“2001年销售达4亿元，连续6个月位居药品零售第一位，令所有对手汗颜。”

　　更惊奇的是，原本处方药的曲美，自诞生之日起就选择了一条非处方药(即OTC)产品的营销之路——明星开道，高举高打，更是被人讽刺“用做保健食品的办法来做处方药”。

　　2001年以来，曲美频频现身各省、区、市药监局查处的违法药品广告公告。按规定，药品在广告中需标注通用名。为了淡化其处方药的身份，曲美广告中往往只标出其商品名“曲美”，曲美的通用名是“太极集团重庆涪陵制药盐酸西布曲明胶囊”，这一定程度上容易造成“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服用”的误解。

　　“西布曲明是一种处方药，而曲美在营销时就是把肥胖当做一种病来看待。”卫生部首席法律顾问、北京中医药大学客座教授卓小勤说。

　　卓小勤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非处方药要有专门的标示“OTC”，但问题是处方药没有特别标示。“曲美做广告的方式已经不是打擦边球了，根本就是违法。”

　　不过，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即使没有国家广告管理法规，企业仍能另辟蹊径。

　　比如，曲美曾先后与上海瑞金医院、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等全国一百多家医院签订协议，共同建立专业的肥胖治疗防治中心。记者在北京某报纸网站看到的曲美广告为“2003—2004年，四期临床，用药安全‘征服’八大权威医院”，该产品特别列出了临床试验医院名单，以佐证其研究结论：曲美减肥安全有效。

　　不再相信减肥药？

　　就在曲美等减肥产品引发不良反应之梦魇尚未消去时，已有人嗅出了新的商机。标有“绿色”、“纯天然”的减肥产品纷纷抬头，类似左旋肉碱、甲壳素、纤维素等格外畅销，这些产品的宣传中格外强调“无副作用”——力求与化学合成药划清界限。“作为处方药，西布曲明本身没错，只要管理使用得当。”谈到减肥产品的未来，叶利明博士颇为忧虑，“中药一向成分神秘，万一有不法厂家再把西布曲明混入中药里，以此打出新的减肥产品来，恐怕是更危险的时刻。”

　　国家药监局新闻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叫停西布曲明，并不意味着西布曲明是假药，也不是产品本身的质量问题，而是经过科学严谨的风险评估而得出的结论。不过，对比国外，中国药品不良反应监测机制水平尚需提高。

　　以曲美为例，曲美主要销售终端并非医院，而是药店，这无疑增加了药品不良反应的风险。“直到今天国家才叫停西布曲明，依此来看，我国药品不良监测制度形同虚设。”卓小勤说。

　　也正因无法预估减肥药带来的负面影响，22岁济南女孩王雪芸至今对减肥药心有余悸。今年夏天她服用果蔬减肥胶囊后，心跳明显加快，头晕无力，口渴，失眠，并伴有厌食感。

　　最近，还在恢复中的王雪芸加入了一个交流减肥经验的QQ群，不过，这个拥有四百多名成员的QQ群的群规是“不许讨论减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