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权衡经济发展与相应社会问题之间的关系，将制约“南疆铝都”未来的持续发展能力

　　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宋清华

　　10月下旬的广西百色，深秋悄然来临。山东信发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信发集团)位于百色渠洋镇的广西信发铝厂经历了一轮与当地村民的激烈冲突后，已经归于平静。

　　冲突发生不久，信发铝厂原总经理赵廷勇被调回总部，广西信发铝厂总经理一职由信发集团副总经理陈学忠代替。厂区中央的宣传栏，在不断滚动播出打造与村民“鱼水关系、共荣共富”的新理念。经历了重重波折，这个厂子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产运营。

　　“一把手的调动和发展理念的改变显示了信发铝厂积极示好的态度，现在铝厂与村民关系和谐。”渠洋镇镇长罗兰梅告诉《财经国家周刊》。

　　而在“和谐”背后，河流污染，村庄被淹，千余村民继续住在帐篷，强迫征地后的补偿问题依然存在……广西省百色市靖西县村民与信发铝厂的“官司”并没有完结。

　　铝矿之争

　　7月11日傍晚，58岁的靖西县凌晚屯村民黄振荣经历了生平第一次审讯。他没能回答出信发铝厂“谁是组织者”的追问，随即遭受了一顿拳打脚踢。

　　审讯的原因，是当天信发铝厂与村民的一场冲突。信发铝厂试图在凌晚屯开辟新的运矿道路，与村民发生争执——信发铝厂的运输道路被水淹没，开辟新路势在必行；村民则担心水位还在不断上涨的水库会把整个村庄淹没，建议深挖河道让水库的水位下降，原先道路仍可用。

　　水库原本位于凌晚屯的邻村庞凌村，但现在庞凌村的水库正在逐渐干涸，而原本没有水库的凌晚屯村却凭空出现一个水库，而且积水日渐增加。

　　凌晚屯村民认为，是信发铝厂无序采矿、生产以及后来围堵废水过程中导致了地下河道阻塞、中断，致使水库平移，村落被淹。而当地唯一的地表河也出现严重污染，暗红色的河水不再适宜饮用、灌溉。

　　争执很快演变成打斗：信发铝厂调集两辆重卡满载300余人持水管、木棍进攻山村，后被自发聚集的上千村民用土制钢弹、汽油弹、石头击退。

　　村民们愤怒的情绪被点燃，并得到周边龙岗村、高美村等十余村落的援助，几千村民迅速包围了信发铝厂、信发铝厂峒平洗矿场等地点，攻击并打砸了厂内部分设备。

　　7月12日上午，信发铝厂与村民又进行了一系列交锋，下午，信发铝厂已经由政府派出的武警守卫。县政府派出的工作组也进入村民中间了解情况。有政府人员表示，“发生在7月11日的事情双方过错不予追究”。

　　“7.11事件”之后，信发铝厂很快进行了人事调整，但这显然无法令村民心理平衡。

　　广西自治区国土资源厅一位官员对记者说，信发铝厂的大佬秉性源自财大气粗和地方政府的偏袒。对于广西自治区和靖西县来讲，信发集团资金实力雄厚，是当地财税的主要来源。

　　信发集团自2007年开始在广西靖西县投资，至今投资已有百亿。这一投资额是靖西县2008年全县生产总值的2倍以上。按照规划，信发集团将在靖西投资200亿元。

　　这对位于西南边陲的靖西县是一个天文数字，也是其招商引资有史以来最大的手笔。

　　事件发生后，当地各级政府表示，“不再追究发生于7月11日冲突的双方责任”。与渠洋镇镇长“和谐”说法一样，在接受《财经国家周刊》记者的采访时，靖西县武平乡、新甲乡政府人员均说，“事件已经得到处理，百姓很满意。”

　　“南疆铝都”

　　百色拥有丰富的铝土矿等矿产资源，号称“南疆铝都”。但由于位于边境，改革开放之后仍有一段时间处于备战状态，经济发展落后，少有工业制造业。

　　后起的百色市依靠自身力量难以将资源转化为效益，招商引资、以资源换资金成为政府实现发展大计的唯一途径。在引进投资者时，政府会给予最大可能的优惠政策和支持。

　　靖西县是其典型代表。靖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孔林向记者强调靖西落后东部20年，希望依靠信发集团的投资拉动地方经济的发展。

　　按照县政府与信发集团达成的合作规划，信发集团将投资200亿元与当地政府合作打造氧化铝、电解铝及铝深加工一体化项目基地，其中氧化铝规模达到160万吨/年。在广西自治区、百色市层面，此项目已被纳入其铝工业发展“十一五”专项规划。

　　与政府的积极态度一样，贫穷但没有出路的当地村民最初也对信发铝厂抱有良好的期待，他们也认为可以借此机会脱离贫困。

　　但是，与靖西县政府财政收入颇有起色不同，村民并没有受惠于信发铝厂的到来。相反，清贫但平静的生活面目全非。

　　而当地以资源换发展的模式也并不可持续。熟悉当地铝土行业的广西大学材料系主任李逸泰告诉《财经国家周刊》，百色市平果铝土矿曾经号称100年不会枯竭，但以现在采矿模式恐难维持20年，破坏式采矿已经遍及百色。

　　有学者告诉《财经国家周刊》，“类似破坏式经营导致的环境污染，因征地、毁坏庄园而起的民、企矛盾冲突，以及掩藏在此后的权钱灰色地带”等将是未来无可避免的问题。

　　国务院研究发展中心社会发展研究部一学者认为，能否权衡经济发展与相应社会问题之间的关系，将制约南疆铝都未来的持续发展能力。

　　“灰色”信发

　　信发集团自2004年决定介入氧化铝生产之后，不断创造行业神话。

　　当大量企业还在忙于获得政府项目审批时，信发集团氧化铝已经投产，并赶上了氧化铝暴利时代；当中铝系各氧化铝分公司纷纷亏损并陷入困境、压缩产能时，信发集团依然盈利并继续加大在氧化铝行业的投入；目前，信发集团氧化铝产能已有500万吨，超过中铝公司任何一个分公司的产能，直逼中铝公司的千万吨规模。

　　信发集团有着明星企业的光环，它的神话吸引着氧化铝行业人士的目光，纷纷探究其秘密。据接近中铝公司的中国有色金属协会专家介绍，一家国有铝业集团的负责人在考察完信发集团后直呼“学不了，干不了，不得了”。

　　信发集团的氧化铝项目于2004年8月启动，7个月后一期40万吨项目便竣工投产。

　　此时，全国氧化铝市场基本垄断在中铝公司手中，氧化铝价格在5000元/吨高位运行，且继续上扬，2006年年初一度达到6300元/吨的历史最高点。

　　信发集团下属子公司信发华宇便成为中铝系之外唯一的大型氧化铝项目，信发集团也借此赶上了氧化铝行业的暴利时代。

　　而随着大批市场力量涌入，氧化铝市场价格急转直下，2006年11月份便跌入2400元/吨的冰点。

　　信发集团依靠速度取胜便成为业内神话之一。但熟悉信发集团的一位贸易商说，其速度秘诀在于敢于违规抢生产。

　　该贸易商介绍，“在其他氧化铝项目还在搞规划、跑项目时，信发集团氧化铝项目已经上马，但并未获得政府审批；其氧化铝投产之时辅助设施并未建成，信发集团是设计、施工、生产、扩建一起进行。”

　　“7.11事件”中的广西信发铝厂也印证了该贸易商的说法，据知情的广西国土资源厅官员介绍，该铝厂至今尚未取得完备的铝土矿采矿证手续，铝项目也未获国家发改委审批。

　　在2006年氧化铝暴利时代，信发集团每天可获利2000万元以上。

　　上述业内资深人士分析，信发集团氧化铝的生产成本低于2000元/吨的行业平均水平，在价格高达6000元/吨的几个月，其每吨氧化铝可获利4000元；当年年中，其二期项目基本量产，产能达200万吨，日产量在5000吨以上。

　　信发集团公司总部位于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县。当地知情者说，此段时间信发集团氧化铝厂的辅助设施并未建成，大量废水直接排往徒骇河。

　　在信发集团获得巨大利润的同时，起源于聊城莘县的徒骇河自茌平县以下污染严重。茌平县城人不喝当地水已经不是秘密，徒骇河经茌平县以下流经的高唐县、德州市自2007年起多次向茌平、聊城甚至山东省政府反应污染问题。

　　危机冲击之下，2008年中铝公司开始步入亏损通道，信发集团依然盈利30亿元。

　　2007年，信发集团逐步走出山东，投资范围遍及广西、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