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勒令永久关闭的钢铁企业，在地方政府的闹剧保护下死而复活。经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交易之后，地方大型钢铁集团出卖品牌坐收渔利，小钢企穿上马甲死而复生，唯令国家部委文件成为废纸。

　　李健／文

　　2010年9月14日，唐钢集团华西钢铁有限公司(下称“华西北钢”)院内正在紧张施工，2×210立方米高炉技术改造工程进行的如火如荼，厂区内，三个并排的圆形高炉已经树立起来。据项目承建方一位工作人员介绍，该项目投产后，它的有效容积能达到580立方米，用以替代已经淘汰的两座210立方米的炼钢高炉。

　　2010年8月8日，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告华西北钢的落后产能必须在9月底关闭。据了解，华西北钢前身为滦南华瑞钢铁有限公司，早在2007年，因为严重污染环境，被环保总局下令永久性关停。然而时隔三年，华西北钢不仅没有关停，反而产能进一步扩大，并且再一次被国家部委点名。随着调查的进一步深入，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逐渐浮出水面。

　　华西村联姻滦南县

　　号称中国第一村的华西村，钢铁产业支持着其大部分利润来源。过去10年来，钢铁的收入一直占到华西总收入的60%以上。

　　1986年，华西村成立华西钢铁建材公司，经过多年发展，已颇具规模，钢制品总量达到200多万吨。而原料钢坯的供应成为了华西钢铁业发展的软肋。2002年，华西村在河北唐山滦南县号称投资11亿元，建立华瑞钢铁有限公司，就是华西北钢前身。华西北钢是相对于“南钢”项目来说的，同年，华西村在村内投资7个亿新建了年产钢同样超过100万吨的“南钢”项目。

　　据华西村“北钢”项目负责人介绍，投资滦南是看中这里交通便利，京津唐高速可直达，离钢铁厂必需的海运港口仅15公里；同时该地不仅商务成本较低，而且还富集钢铁人才。然而，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华西北钢的投资数额并没有对外宣传的那么庞大，仅有区区1亿元。而且其中华西集团公司出资5500万元，滦南县鹏程钢铁有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贾洪亮出资4500万元。

　　2003年3月，由于贾洪亮资金投入出现困难，双方协定，将贾洪亮原有投资4500万元的45%股份，以1:1的价格转让给华西集团子公司江阴博丰钢铁有限公司。该企业法定代表人正是华西村老书记吴仁宝的女婿缪洪达。股权转让之后，华西北钢全部股份纳入华西集团的控制之下。

　　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放狠话：永久关停

　　华西南北钢项目的投产，曾经一度让华西钢铁建材公司的董事长吴协德激动不已：“有了‘南钢’和‘北钢’两个钢厂做后盾，我们的线材、轧钢以及新上的扁钢、彩板等企业，将迎来更新的机遇和更强的市场竞争能力。”然而，2007年国家环保总局的一纸永久关停令，使华西北钢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2007年1月10日，环保部门重拳出击：通报批评了82个严重违反环评和“三同时”制度(建设项目与环境保护设施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使用)的钢铁、电力、冶金等项目。与此同时，为遏制高污染高耗能产业迅速扩张趋势，国家环保总局成立以来首次启动“区域限批”行政处罚措施——不整改现有违规项目，决不批新项目。其中有十二个项目因为严重违反国家产业政策和环保排放要求被永久关停。

　　2007年2月13日，时任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的潘岳表示，环保总局已经永久性关停了先期投资达二十亿元的十二个严重违规项目。对那些严重违反国家产业政策和环保准入条件的建设项目，就算“整改”也不能通过，必须立即彻底关停。

　　华西北钢因为工业粉尘超标排放，未经验收擅自投运且不符合产业政策而名列环保总局的关停名单之中。记者调查中发现，华西北钢每年都有环保合格手续，出具单位为滦南县环保局。但是环保总局有令，华西北钢被唐山市有关部门予以关停。

　　穿上唐钢马甲 华西北钢起死回生

　　国家环保总局对唐山市实施区域限批后，唐山市淘汰拆除7家钢铁企业落后设备；取缔了7家小钢铁、小焦化企业；另外对10家污染严重企业停产整改；限期治理15家环保设施不全、超标严重的企业。

　　同时，唐山市主动对区内钢铁、焦化等高污染行业进行了拉网式排查，对143家产能落后、污染严重的企业将分别采取搬迁和改造措施。唐山市的一系列动作，得到了国家环保总局的认可。2007年3月27日，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宣布解除对唐山地区的区域限批。

　　区域限批的惩罚解除后，已经停产的华瑞钢铁有限公司的资产、设备的处理成了唐山市政府以及滦南县政府的一道难题。华西北钢在2006年位列唐山市钢铁企业利税排名第11位，上缴近亿元利税，为滦南和唐山的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如何绕过国家环保总局的关停令，盘活华瑞钢铁厂有效资产的重任最终落在了唐山钢铁集团的肩上。

　　就在环保总局解除唐山地区的区域限批政策的前一天，2007年3月26日，唐山市人民政府给唐山钢铁集团公司下发了《关于将滦南华瑞钢铁有限公司组入唐山钢铁集团公司的函》，函中提到，“拟将滦南华瑞钢铁有限公司重组到唐山钢铁集团公司，请你公司按照互利互惠、做大做强的原则，与滦南华瑞钢铁有限公司一起制定重组方案。”

　　华西北钢这块烫手的山芋最终甩到了唐钢集团手里。

　　经过三个多月的商谈，唐钢集团和华西北钢达成共识，签署了一份《战略合作协议》。协议中确定由唐钢集团入股华西北钢，将华西北钢纳入唐钢旗下，共同组建“唐钢集团华西钢铁有限公司”。

　　对于唐钢集团入股华西北钢存在的风险，协议中也有了具体说明：双方约定，若因原华瑞公司被关停事件没有得到妥善解决，致使唐钢集团在合作中受到不良影响，华西村将全力帮助唐钢集团消除影响，并允许唐钢集团无条件退出合作。

　　2007年6月22日，滦南县华西北钢的会议室里，全体股东一致同意，吸收唐钢集团公司为股东，入股资金2278万元，占企业总股本的10%。在2007年7月11日的另一次会议里，唐钢集团代表人崔绍宇第一次出席了股东会议。在这次会议里，华瑞钢铁最终更名为唐钢集团华西钢铁有限公司。

　　2007年8月14日，由唐山天华会计师事务所出具了一份验资报告，唐钢集团入股华西北钢的2278万元到账，唐钢集团正式入股华西北钢。更名后的华西北钢，由滦南县环保局出示了一张环保审查达标证明之后，再次投入生产。至此，华西北钢的死而复生画上完美的句号。

　　眼花缭乱的交易 隐藏着唐钢财务秘密

　　“就是华瑞白白送唐钢干股，用唐钢的名呗。唐钢财大气粗，华瑞用了唐钢的名，谁还能说给关了。华瑞还是厂子小，没实力你到哪做买卖不得交点保护费，不给钱能让你继续开吗？” 华西北钢一位工人告诉记者。采访过程中，记者不断听到这样的声音。

　　唐钢集团的入股资金2278万元究竟从何而来？

　　记者翻阅了唐钢集团2007年与2008年的相关财务报表、数据，均没有找到与这笔资金相关的蛛丝马迹。然而就在华西北钢重新投产后新修订的公司章程里，发现了一项特别条款：华西北钢每年1月5日前，以现金支票的形式，支付唐钢集团1000万元红利，其他股东按出资比例分配红利。

　　2007年华西北钢的净盈利2800万元，需支付唐钢集团的利润占了净利润的三分之一还多，这和唐钢集团的10%股份应得红利似乎并不对等。2008年华西北钢亏损了9900万元，但依据协议，依旧要支付唐钢集团1000万元红利。这样的分配制度对于华西北钢并不公平，不管企业盈亏，而必须支付唐钢集团千万红利。

　　随着记者调查的深入，华西北钢卷宗里的一份秘密合同进入了记者的视线。2007年6月30日，唐钢集团和江苏华西集团公司签署了一份《管理和技术咨询服务合同》，其中规定，由唐钢集团向江苏华西集团在唐山出资组建的华瑞钢铁有限公司提供五年有偿咨询服务，服务范围包括炼铁技术以及炼钢技术。

　　华西北钢向唐钢集团一次性支付一笔费用，这笔费用的数额，正是唐钢集团入股华瑞钢铁有限公司的2278万元。一位知情人告诉记者，经过两次倒手，华西北钢的2278万元又回到了唐钢集团自己手里，但10%的股份却作为见面礼送给了唐钢集团。为此，华西北钢每年背负上1000万元的额外支出，作为企业继续生产的代价。

　　华西北钢究竟是谁的奶酪

　　华西北钢的关停源于环保总局2006年的多次明查暗访，环保总局认定华瑞钢铁有限公司由河北省环保局越权审批；工业粉尘超标排放；未经验收擅自投运；不符合产业政策。而在总局通报之前，华西北钢一直是以一家环保达标企业在进行生产。

　　对于总局的暗访，唐山环保局的工作人员也感到很奇怪：“我们也感到非常意外，不知道总局什么时候下来抽查的。”自从华西北钢投产开始，唐山市、滦南县多级政府均对华西北钢给予过环保达标的相关证明。

　　2002年，华西北钢一投产，滦南县环保局就为其出示了一张环保达标证明。2004年，唐山市钢铁工业结构调整和环境保护专项整治领导小组办公室发了一份文件，认定滦南县华瑞钢铁有限公司的工艺装备完全符合国家产业政策。

　　2005年，河北省环保局曾下发过一份文件，专门提出了华西北钢的整改意见。意见中提出要增加除尘设施以及厂区周围种植5-10米绿化带。可时至今日，厂区与居民区仅一路之隔，中间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滦南县环保局相关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环保检查的时候，排放的确是达标的，但是具体数据却并不愿意向记者透露。

　　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曾表示，“一些违法违规项目的查处，反映出当前一些地方未批先建和越权审批现象严重，一些项目甚至得到了地方政府的庇护。以往环保行动中被叫停的项目往往补办手续先过关，然后用各种手法拖延或拒绝兑现环保承诺，使一次次声势浩大的环评执法效果有限。”

　　一个污染企业，为何有多级政府层层给予保护？记者在滦南县工业促进局找到了答案。滦南县工业促进局的一位官员告诉记者，“钢铁产业是滦南县的经济支柱，左右着全县的财政收入”。

　　据了解，滦南县钢铁冶炼企业有3家，分别是唐钢集团华西钢铁有限公司、唐山市荣程钢铁有限公司和滦南鹏程实业有限公司，这三家企业拥有职工5980人，钢坯年生产能力达330万吨。

　　在2009年滦南县工业促进局出台的《关于应对淘汰落后产能政策促进我县钢铁产业发展的建议》中提到：2007年，滦南县钢铁冶炼行业实缴税金4.6亿元，占当年全县财政收入的41%，占当年全县税收收入的49%；2008年，滦南县钢铁冶炼行业实缴税金3.49亿元，占当年全县财政收入的30%，占当年全县税收收入的36%。华西北钢的复活闹剧，正是因为利益的驱使，使得一些部门不惜铤而走险，违反国家相关政策，继续充当违规违法企业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