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

　　9月11日，邯郸市金世纪花园售楼部，玻璃门被砸碎，地面一片狼藉。这个昔日邯郸最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产项目，成为邯郸地产界的一场梦魇。

　　从上千名民众手中高息吸储运作地产项目的模式，因资金链断裂而被验证为失败，这在老板跑路时，也殃及邯郸市几乎所有地产公司。除了影响最严重的地产业，畜牧、养老、矿产、建筑等多个领域数十家公司也涉及其中。据粗略统计，涉案资金高达上百亿元。

　　邯郸市政府因此陷入史无前例的忙乱之中，疲于应对维稳压力。而在专家看来，如今邯郸地产界的恶果，似乎早在政府进行产业引导时就已种下。近年来，邯郸市政府大力发展房地产，过度依赖房地产和土地财政，从而引发产业结构不合理等系列问题。

　　地产商跑路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金世纪花园项目就断断续续停工数次，这一次看来是彻底停工了。”与金世纪花园楼盘相邻的一处工地员工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

　　金世纪项目是邯郸市贺庄改造项目，因为地理位置绝佳，能拿下这个改造项目者被视为财大气粗、人脉广达。事实上，金世纪也一直位居邯郸地产龙头地位。

　　1999年，邯郸市政府从“厦门九八国际贸易洽谈会”把金世纪地产公司招商过来。自此，金世纪在邯郸投资颇多。设金源酒店、联泰建设、新能电力和超凡物业四家子公司。此外，还控股有邯郸地产、临沂地产、苏州、重庆、郑州、斐济等6家独立法人公司。号称总资产超过100亿元。

　　这样一家在邯郸政界人脉关系极广、实力雄厚的地产公司，又是为何东窗事发呢？多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早在多年前开始，从民间吸收资金已经成为金世纪解决融资的重要渠道。

　　以金世纪在邯郸市的另一处楼盘金世纪新城三期项目为例， 一大批商户在2006年先后购买了商务中心1-6层商铺，金世纪并未在国家规定期限内给金世纪花园的项目办理房产证。购房后又抛出“十年返租”合同，这份合同写明：购房者必须支持金世纪租金3个月，否则金世纪有权收回商铺。

　　邯郸金世纪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将商铺定价每平方米5万元，分割成10万元一份供投资者认购、以及纯借贷形式的集资。而这种抵押形式还被发现存在大量二次抵押和销售的情况。

　　金世纪地产承诺商铺抵押和分割认购的资金年回报率均能达到投资金额的20%以上，而纯借贷形式的集资月息也在2分以上。

　　据悉，仅此项目就涉及1000多人，“借贷”金额达3个多亿。除此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交了部分房款等着交房的购房户，以及部分贺庄村民回迁户。但是等来的却是老板史虞豹跑路。

　　邯郸市委市政府专门为金世纪一案成立了四个工作组。

　　7月28日上午，邯郸市政府副秘书长刘永昌和信访局副局长石丽英给理财客户的答复中称，金世纪的财务已被封闭，清产核资过程中，资产大约在45亿至50亿元。其中负债29亿元，在负债中，有15亿元是面向个人销售房屋和民间借贷产生，而另有14亿元则是银行贷款。

　　8月30日上午10点，政府工作组和业主代表进行了工作组进度通报称，目前40多名审计人员夜以继日工作。但是金世纪账目太乱，大量是私人账目往来，调查起来极为复杂。

　　“多米诺”效应

　　“因邯郸市房地产行业大形势所致，造成集资客户恐慌挤兑，致使公司周转困难。”邯郸华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9月7日发布公告称，“目前，整个房地产行业形势已不再支持项目高息运转。”

　　华煌地产的应对策略是将已建成房产和自由资产进行抵押，以缓解理财客户挤兑带来的资金紧张。

　　受到民间借贷影响的地产公司，还有河北玮泰房地产公司。这家公司开发的新城国际地产项目日前打出“特价5280元/平方米”的销售口号，但是问津者寥寥。出入销售部的大多是中老年理财客户，从中收取较高额度利息。

　　玮泰地产较华煌地产前一天发布公告称，“在市政府帮扶小组监督下”与投资客户共同商谈，拿出了一份可以由客户选择的解决方案，并将最有利于自己的一条放在最前面：将现有未销售房源抵顶投资款，在公告之日起10天内，优惠9.6折；客户想要申请退款，则需要从11月份开始，在2015年5月31日前分5次退还本金。而关于本金产生的利息，则只计算到10月31日之前。

　　这家公司之前以月息2.4分的利息吸收民间资金用于地产项目开发，也是由于金世纪老总的跑路，引起挤兑潮。在邯郸市政府的干预下，已将月息“降低至一分”。记者随机询问的几名前来问询“行情”的理财客户，大多抱持一种矛盾的态度：既不想失去以往的高收益，又担心资金放进去“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是金世纪事发引发了理财客户的挤兑恐慌情绪，邯郸卓峰地产、万聚地产、 武安银信集团、河北锦魁地产等公司紧跟其后，地产业一片哀嚎。

　　出问题的已经不仅仅是地产业，东山铁矿、中亚轻质碳酸钙制造有限公司、绿美源牧业等企业的借贷违约也集中爆发。涵盖建材、农牧、能源、建筑、药材等多个行业。

　　据了解，河北绿美源牧业有限公司在1年多时间里吸收公众存款超过3亿元；河北锦魁房地产的民间集资规模应该在3亿元左右；邯郸武安东山铁矿的集资规模则在七八亿元。这些陷入民间借贷旋涡的企业几乎是清一色的民营企业。

　　记者接触到的多位知情人士粗略计算后，认为涉及民间借贷的企业已有数十家，目前浮出水面的企业的借贷规模已经至少在百亿元。而“这很可能被低估，因为邯郸市几乎所有的地产公司都牵涉到民间集资”。

　　集资的名目繁多：购房诚意金、资金占用补偿、意向金，这些“借用”的资金均存在高利息和高回报率的特点。还有一些房地产开发商向购房户收取5万至10万元的“排号费”，不买房可以退还这一费用，期间还可以拿到高利息。

　　在邯郸民间集资借贷企业名单中，房地产开发商占到半数以上，大部分集资借贷企业向投资者承诺的月息都在2分5以上，甚至一些月息高达5分。

　　房地产业的停顿也直接影响到下游产业，在邯郸市至少有三个搅拌站也因高息举债而陷入危机，一些建筑公司也受到直接冲击，这又直接影响到许多农民工的就业。8月份，邯郸市政府还专门出台一份文件，旨在打击建设领域拖欠工程款和解决农民工工资问题。

　　在邯郸市的房地产项目中，除了许多在新区开发的楼盘，还有大量是牵涉到城中村改造项目。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这些年邯郸市建的房子太多了。”

　　记者到邯郸市房管局了解有关情况，但邯郸市房管局拒绝向本报记者提供关于近年来房屋预售相关数字。不过，公开数据显示，邯郸市仅在2013年主城区回迁房开工就达10470套(户)、竣工15351套(户)。

　　有消息称，中央巡视组9月11日下午已经抵达邯郸，并入住邯郸宾馆赵都大酒店。记者了解到，9月12日、13日两天，中央巡视组的相关人员已经退房离开邯郸。

　　被指政府产业引导种恶果

　　早在7月初，网上就出现大量关于邯郸绿美源牧业、红山寺老年公寓非法集资欠钱不还的帖子。据一些理财客户称，他们之前也曾到相关部门反映情况，但是迟迟没有结果。

　　大量、高密度的上访让邯郸市政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2014年8月27日，邯郸市政府主要领导牵头，成立由十多个部门组成的打击非法集资领导小组。下设建设领域小组、非金融机构领域工作一组、二组、涉农领域工作小组，房地产领域自然是最重要的小组。

　　邯郸市金融办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由市领导直接牵头成立临时的打击非法集资小组，这样级别的小组规格在河北省各个城市中算最高了。原来的机构满足不了现在的形势。“之前在邯郸周边发生过类似事情”。

　　面对涉及面广的民间借贷风波，邯郸市政府选择的是化解目前严峻态势，主动担当起“调解员”角色。以正大公司为例，在邯郸市复兴区政府主持下，9月14日上午在邯钢宾馆与理财客户就偿还投资款项进行谈判。

　　正大公司表示，目前没有资金，且所有资产被公安查封，所欠利息暂不谈。投资大户将以房抵欠款，30万元以下的小户在18个月内按比例退还本金。

　　金世纪事发后，市政府也成立了一个“帮扶小组”。努力的方向在于，通过找到有实力企业将金世纪楼盘收购，以此解决购房户的购房问题。

　　7月30日下午，是邯郸市政府工作组与理财客户们沟通进度的第一次会议。邯郸市政府副秘书长刘永昌、市公安局经侦支队、规划局、金融办、邯山区、丛台区、信访局、监管办十多个部门主要负责人与金世纪业委会五名代表会面，表示一周内，由“市建设局、房管局、消防部门完善手续，给金世纪注入血液，让金世纪房屋销售进入正常轨道，达到正常运转”。而对于交房滞纳金，政府工作组的回应是“见好就收吧”。

　　在问题没有解决之前，邯郸市政府通过邯山区政府运作200万元资金，并由政府回购金世纪新城作为廉租房而回笼300万元，作为给理财客户的“过渡费”。

　　8月26日，邯郸市公检法联合下发通告，“要求各类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件中收取代理费、好处费、返点费、 佣金、提成等费用的客户经理或其他人员在今年9月30日之前向司法机关投案自首。”——这份公告被贴在了许多公司门口、地产公司售楼部门前。

　　业主代表“马大姐”认为，政府对金世纪不仅仅是帮扶而且应该以监管为主。金世纪发展到现在让人们掉入陷阱之中与政府监管不力有重要关系责任。

　　据悉，邯郸市民集资借贷波及面太广，很多公务员也参与其中，他们的钱也要不回来。

　　让金世纪业主和投资者不满的是，公安机关对金世纪的处理方式有很大变化。在7月28日工作组进驻金世纪后，称史虞豹将于近期与大家见面，到了8月8日，又称工作组正在积极采用各种手段促史虞豹回到邯郸。8月22日，工作组又表示史虞豹一家全部控制，然而到了9月11日，工作组告诉大家史虞豹一家逃至香港。

　　有群众质疑政府放跑史虞豹，金世纪负债29亿元，而资产价值在50亿元。“政府屡屡更改的态度背后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位维权者质疑。

　　记者致电包括邯郸市外宣局在内的多个部门，官方均无人回应此次民间借贷风波给邯郸市经济社会带来的影响。一位知情人士用“雪上加霜”来形容。

　　2013年，邯郸市“受钢铁市场低迷、企业生产经营困难、有效需求不足等即期因素的影响，去年全市有4项经济指标没有完成年初计划”。此外，邯郸市还面临着产业结构偏重的问题，“规模以上企业数量较少，第三产业比重偏低，科技创新能力不强”。

　　如今邯郸地产界的恶果，似乎早在政府进行产业引导时就已种下。

　　邯郸市长回建在2014年邯郸市政府工作报告中提道：“支持丛台区、邯山区、复兴区和邯郸县，发展总部经济、楼宇经济，建设城市综合体、大型商贸服务中心和现代物流园区，打造聚集高端产业、财富竞相涌流的高地。”——这与过去两年邯郸政府工作报告中的提法基本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