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千学生被拉上富士康流水线 突显用工紧缺
富士康“实习日记”
5000名学生被强制拉上流水线 是谁让校方提供“廉价劳力”
记者 孙翼飞
【简介】当暑期实习变为超负荷工作，当学生身份变为“包身工”，当5000余名学生在工厂挥汗如雨，19名特殊学生却远在台湾“逍遥”……数不尽的拷问正摆在富士康和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面前。
“实习”日记
10月15日15点17分，由烟台开往西安的K1130次列车准时发车。
10分钟前，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一批学生的拉杆箱滑轮的声音划过6号站台，正式和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挥别。
至此，最后一批学生已全部返校。
赵鑫(化名)坐在火车上，翻看着“实习”日记，思绪万千……
7月14日，雨。明天就要去烟台了，兴奋又紧张，不知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7月15日，多云。报到第一天，发了蓝色工服和静电帽，看到了车间和流水线。线上工人们的节奏让人震惊。明天就要和他们一样在线上正式工作了，有点惶恐。
7月16日，晴。从早上7点到晚上7点，一直重复着给PS4贴胶纸的动作。从来没觉得12个小时有这么漫长。如果按照这个节奏，真的不知能否拿到6个学分。另外，有一点疑问：土木工程专业和这样的实习有关联性吗？
7月17日，雨。中午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晚去食堂10分钟，结果没饭了。饿着肚子连续工作12个小时，简直太难受了。
7月18日，雨。去厕所没打报告，被线长狠骂一顿。心情很低落的一天，正如外面的天气。
7月19日，雨。做好了坚持下去的准备，为了学分。今天见到了一批新人，稚嫩的小脸，呆呆地看着我们，懵懂的表情真让人心疼。
7月20日，阴。今天第一次上夜班，很累。早上回到宿舍感到头晕恶心，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说话。
…………
10月13日，晴。终于要“出狱”了。三个月过去，发现自己变成了机器人，重复一个动作1740遍，看到纸片一样的东西都觉得是胶纸。好想回到学校打篮球。
10月14日，多云。最后一天上班，高兴得说不出话。今天称了下体重，发现瘦了十斤。
10月15日，晴。要离开了，发现唯一让自己不舍的竟然是小吃街的鱿鱼馅饼。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
其实，和赵鑫一样，每一个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的学生心里都有一本富士康“实习”日记。每个学生被分派的实习内容不尽相同，记录的也是不同版本的辛酸。
“来这个学校前，我们甚至不知道富士康意味着什么。”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的学生郭铭(化名)对新金融记者说。
“大一上学期结束后，学校通知我们做好实习准备。”郭铭说，“学校说必须都要去，因为涉及6个学分，不去的话学分修不满就毕不了业。”
这几天，电视台和各大媒体网站的大篇幅报道，让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对于外界的一切声音，最有发言权的自然是这里的学生。
“这个不好说，只能说和媒体报道的差不多。”被问及烟台富士康真实情况如何时，郭铭这样告诉新金融记者，“很累很辛苦，全天只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其余11个半小时要一直站在流水线上工作。”
8月份的烟台无比闷热，封闭的车间让原本就枯燥的工作变得异常辛苦。“每天都被汗泡着。”郭铭说，“下班后回到宿舍继续被汗泡着，宿舍8个人，没有空调，听说有的同学还被分到了10个人的宿舍。”
“确实有很多人都晕倒在流水线上。”郭铭对新金融记者说，“工作强度大，散热不好，食堂的饭难以下咽，而且还要收费。另外，治安也不好，工厂内总有人打群架。”
在烟台富士康实习期间，绝大多数学生只休息了4天——中秋节1天和国庆节3天。“除非病得严重，否则不能请假。”郭铭说，“如果请假不被批准就算旷工，旷工的后果就是自动离职，告知学校学分就没了。”
“我们都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当初说好的1800元的底薪变成了1600元？”细数着用汗水换来的工资，郭铭久久不能释怀。“不过，三个月下来，一共9000多元，够下一年的学费了。”
一边带着疑问和抱怨，一边肯定着第一次赚钱的滋味。和郭铭一样，许多学生对烟台富士康的感情是爱恨交织的。
有学生在帖子中这样说道：第一次一起坐火车一天一夜没睡，第一次见到大海，第一次辛苦上班，第一次见识几百人打群架，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钱买东西，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累……
学分的“原罪”
“不是媒体报道的‘千余人’，真实的数字是超过5000人。”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的一名学生透露。
该学生对新金融记者表示，被强制派往烟台富士康实习的学生涵盖学院各个院系。“这次是2011和2012级。”
关于相差悬殊的学生实习人数，新金融记者从获悉的一份富士康内部资料中得到了证实。
7月15日，各系均有，394人；8月5日，光电系、计算机系，723人；8月6日，机电系、计算机系，834人；8月7日，电子系，749人……根据这份资料显示，从7月15日到8月11日，8批学生人数共计5267人。按照资料显示的实习安排，最早一批返校的学生也要工作到10月7日。
“人数确实是在5000人左右。按照原计划，这些学生也是在这几天返校，只不过碰巧赶上了这件事，并不是外界所说的被曝光后实习中断。”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教务培训科的相关人士对新金融记者表示。
然而，不为人知的是，就在5000名学生将整个夏天的汗水都挥洒在烟台富士康工厂时，却有19名特殊的学生，用另一种方式轻松换取了6个学分。
“他们是去台湾‘实习’了，一周就回来了，其实就是去旅游。”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一名学生对新金融记者透露，“他们给学校交了2万块钱。”
“这事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想遭罪就让家里拿钱’，当时辅导员这么跟我们说的。”该学生说。
出人意料的是，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毫无闪躲地承认了这19名特殊学生的存在。
“这19人是用去台湾明新科技大学‘访学’的方式获得学分，原计划时间为15天，实习内容由对方学校安排，或许有学生提前结束回来。”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办公室主任对新金融记者表示。
当被问及这19名学生是否向学校交款2万元时，该主任立即挂掉了电话。
早前，西安工业大学副校长、北方信息工程学院院长张君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社会实践属于该学院学生的必修课，理论上不去富士康没有学分无法拿到学位证，“但实际操作中，极少数学生没有参加社会实践也能拿到学位证”。
“我院是一所面向企业、立足一线培养应用型人才的三本独立学院。‘二元育人环境，三学期循环运行，五模块知识结构’是我院对人才培养模式改革的新探索，每年的短学期组织学生开展校内外实践教学，并纳入学分考核……学院经研究决定，暂停执行相关协议，赴富士康实践教学学生全部返回学校。”
10月12日，事件曝光之初，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院长办公室发布了以上《关于对我院学生赴富士康开展实践教学活动的说明》。对于学生，字里行间似乎并无太多歉意。
紧接着，陕西省教育厅介入调查，事态进入白热化阶段。
10月14日，陕西省教育厅发布文件表示，将认真核查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学生实习实践活动。“在11日，教育厅就已派出专门工作组到学校实地调查核实有关情况。”陕西省教育厅相关人士对新金融记者表示。
“目前还没有结果，有进展将及时在教育厅网站上公布。”该人士说。
就在当天，感到事态严重的院长办公室又发布了《我院学生赴富士康开展实践教学活动相关问题解决情况》。
“认真反思本次实践教学活动存在的问题”“对学生的人文关怀不够”“忽视了专业差异”“接受富士康提供的相关费用设立奖学金、奖教金的做法欠妥”……这一次，学校终于肯低头认错了。
“去富士康之前，学校没有给我们进行安全培训，整个实习期间也没有老师询问情况。”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一名学生对新金融记者说，“ 老师只跟我们说‘到那里要听从安排’。”
利益纠葛
据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内部教职工透露，在双方合作之前，学院领导曾去烟台富士康工业园考察。“回来后不久双方就签署了‘共建人才培养基地协议’。”该职工对新金融记者说。
每年10月初，学院门口都会打出一条横幅——欢迎实习学生载誉归来。红绸布上的大字比欢迎新生的标语还要惹眼。在这里，对于学生来说苦不堪言的实习，硬是被学校和“荣誉”扯上关系。
在学院官网“校企合作”栏目中，该院出台的《学生实习实践(校企合作)管理办法》中明确写着：学生实习实践(校企合作)属于必修限选课程。同时规定，社会实践按10-14周安排，6个学分。
可是，《办法》中并没有交代，如有学生拿不到这6个学分怎么办。
在学院充满“正能量”的洗脑和以学分“要挟”下，无论愿意与否，在炎热的夏天，每年都有数千名学生的身份变为“包身工”。
道理再明了不过，实习是学校为企业“代言”。在欢迎实习学生载誉归来的条幅背后逐渐显现的是，学校用学生的汗水赚了个盆满钵满。
张君安本人也曾公开承认，学生去富士康打工是学院工训的必修课，和军训差不多，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实习。
到富士康工作过的学生都知道，带学生做暑期工人数超过50人，就可按照每人150元的最高标准给组织者提取代理费。这笔代理费不需要代理人提供发票，不计算在学生工资中，由富士康单独支付。
“代理费是这样的，300个学生以下，每个学生是50元，300个学生以上，每个学生是100元。学生实习期满后，富士康公司按人数支付。”早在去年6月份，张君安就这样对外说道，“这笔钱是用于贴补学生实习费用，没有发给个人。”
“不过今年学校没有收过一分钱代理费，但富士康给予学校平均每年10万以上的奖学金和奖教金等。”近日，面对外界的拷问，张君安表示，“开运动会一般也有赞助。”
但是，有知情人士向新金融记者透露，真实的情况远不止这些。“高陵新校区建设的启动资金和一套500万元的设备，都是富士康赞助的。”
根据相关资料显示，去年10月，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高陵校区施工设计图完成，今年2月份前后确定了主体施工单位，目前该校区正在建设中。
在被新金融记者问及双方之间是否存在上述经济利益牵连时，学院和富士康均回复了“没有”两个字。
抛开双方的利益牵扯，在源源不断接收在校学生的背后，展现的是富士康巨大的用工缺口。
工作强度大，基层工人紧缺，“N连跳”造成的人心惶惶……眼下的富士康最焦急的是“抓人”。目前，在富士康最“流行”的招工办法是依靠内部人推荐和动员亲朋好友加入。
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一位学生给新金融记者发来的照片显示，烟台富士康厂区内的走道旁挂着一条醒目的条幅，上面写着“推荐亲朋好友入职公司，与公司同心、同根同发展！400元的大奖等你拿”。
事实上，富士康用工荒问题绵延已久。由于富士康能带来巨大的工业产值，一些当地政府甚至动员行政力量帮富士康“招兵买马”。
“生活往往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富士康里尽是些为生活劳累的人，上有四五十岁的大叔大婶，下有比我们还年轻的弟弟妹妹。”深夜，刚从烟台富士康返校的一位学生发布这样一条微博，道尽富士康用工紧缺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