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晔 吉喆

　　●康润公司在没有任何粮食收购的情况下为何能连续两年获得3亿余元的准政策性贷款。

　　●从银监会吉林监管局的这几份现场检查确认书来看，康润公司实为贷款掮客的坊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在这150多亿的粮油准政策性不良贷款中，仅吉林、辽宁两省就占据了近70%的“份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近3000亿元的历史挂账尚未处理完毕，中国农业发展银行(下称“农发行”)的市场化涉农贷款风险又在暴露。

　　时间回溯到2010年5月24日，农发行吉林省分行营业部总经理侯敏主持召开了总经理办公会议，在这次会议上形成了一份决议：同意农安盛祥玉米(0,-2339.00,-100.00%)公司(下称“盛祥公司”)与长春市康润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康润公司”)本着平等自愿的原则进行重组。

　　为了促成这次重组，吉林省分行营业部针对盛祥公司的要求作出了多达12项答复，包括：按照现行政策和贷款条件对盛祥公司进行积极贷款支持，余额控制在2亿元以内，保证连续支持3年，3年以后还可以继续支持；如果发生重要人事变动，应保证贷款支持的连续性；允许该企业不缴存风险准备金。

　　这份会议决议的一个原则是，明确集体承担责任。(重组)以后实际工作中遇到的重大问题，也要通过(吉林省分行)营业部总经理办公会议研究解决。

　　吉林省分行营业部为什么热心地给两家企业牵线搭桥？或将获得3年累计贷款6亿元的盛祥公司，资产质量又如何呢？

　　近日，《第一财经日报》赴吉林省进行调查，一桩连环贷款迷局渐次清晰。

　　奇异的重组

　　从当时的会议纪要中可以看出，吉林省分行营业部牵线两家企业的原因在于重组之后，盛祥公司以自有资金或股东自有资金偿还康润公司不良贷款。

　　根据本报从工商局调取的工商资料可知，盛祥公司成立于2005年，注册资金500万，法人代表孙士红，实际控制人孙士平。这家公司的营业执照期限为2005年10月26日至2010年12月31日。但截至12月3日，盛祥公司尚未到工商局办理营业续期手续。

　　目前，盛祥公司的办公用地农安镇北环路149号为每年3万元租用自然人都福林的。记者在农安县走访时，发现当地少有人知道盛祥公司的名号，甚至连出租车司机和从事粮食收购的同行们也不知道。

　　当记者辗转找到了北环路149号，这里看上去是一个玉米收购场，但是门口没有任何名称牌匾。空旷的庭院里，有3个男人在屋檐下闲聊。11间平房里面仅两间屋子里有人，一间屋子里一名男性工作人员正在生火，另外一间屋子里有一名女性工作人员。

　　当有人来咨询玉米收购的事情，工作人员显得不耐烦。在记者的再三追问下，工作人员向记者证实，“这里就是盛祥，老板是孙士平，这里只收(玉米)不卖”。

　　2009年工商年检报告显示：该公司全年营业收入为4386241.96元，全年净利润28622.68元，全年纳税总额9540.9元，流动负债合计-374080.33元，年末资产总额4761183.93元。

　　2010年12月23日，吉林省分行营业部总经理侯敏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谈到，当时之所以用总经理办公会议的形式欲促成两家重组，主要考虑的是希望优势企业能够帮助弱势企业，通过信贷杠杆能够收回不良贷款，吉林省银监局和农发行总行对此都是了解的。

　　2010年5月27日，盛祥公司实际控制人孙士平通过信用卡将康润公司的2120万元贷款本金还清，尚欠60万元利息。

　　为了2000多万元贷款的回收，吉林农发行为何给资产质量一般的重组方新增累计6亿元贷款的逻辑令人难以捉摸。

　　神秘的康润

　　据记者了解，2007~2008粮食收购年度，农发行吉林省分行营业部为康润公司发放贷款1.32亿元；2008~2009粮食收购年度，农发行向康润公司发放1.89亿元贷款，除200万元为抵押贷款外，其余均为信用方式准政策性贷款。

　　但编号为SY006的银监会吉林监管局现场检查事实确认书称，2007年康润公司信用评级实际得分仅为24.31分，未达到A级(合格分数60分)，农发行吉林省分行营业部依据农发银【2006】90号文件，将其信用等级调整为A级。2008年，康润公司信用评级实际得分仅为33.32分，农发行吉林省分行营业部依据【2008】37号文件和39号文件将其信用等级调整为A级。

　　调整的依据为上述农发行文件规定：对在我行仅办理准政策贷款业务，专事粮食市场收购销售的客户，为适应CM2006系统(信贷管理系统)管理的要求，直接认定A级。

　　针对该笔贷款，长春市双阳区支行2008年11月至2009年4月的12份“贷后检查表”均系后补。

　　根据记者调取的康润公司工商注册资料，该公司成立于2004年，直到2007年10月才获得了粮食收购资格。

　　编号为SY007的现场检查确认书称：康润公司2007年7月31日资产负债表显示，流动资产26.06万元，流动负债1518.15万元，处于负债经营状态。自2004年成立至2009年从未从事过粮食收购业务。

　　检查人员实地核查发现，康润公司现场工作人员仅有4人，无任何粮食收储场地和设施，2008年10月16日，该公司与长春市双阳区粮食二库签订了《粮食收储场地租赁合同》，并以此作为申请贷款的材料，但是该合同实际上并未执行。

　　从银监会吉林监管局的这几份现场检查确认书来看，康润公司实为贷款掮客的坊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编号为SY008的银监会现场检查事实确认书指出，2008~2009收购年度，1.89亿元贷款资金到账后，均提供给农安县万顺丰收粮库和天富粮食经销有限公司使用，自身未发生任何粮食收购业务。

　　此外，根据工商注册资料，康润公司有过多次股权变更，原始注册资本金仅50万元。

　　记者在农发行和农安县走访时听到了这样一种说法：康润公司有关系能贷到款，但是其本身没有业务，这些钱就被康润公司以高于银行利息的方式出借给需要钱的企业，而农发行某些责任人为了遮蔽贷款给不合格企业造成损失的事情，也会从中穿针引线，把问题企业的窟窿先填上。

　　贷款掮客

　　从长春市禾丰粮油经销有限公司(下称“禾丰公司”)2247万元的逾期贷款处理过程中，亦能发现康润公司的身影。

　　彼时，这家名为禾丰公司在2007~2008年度收购贷款使用过程中，利用长春市大和饲料粮晟有限公司在中粮期货大连营业部账户，在2008年1月至8月经营期货业务。因期货价格下跌，造成账面亏损及手续费共计1333万元。按照农发行相应的贷款资格规定，禾丰公司即将丧失贷款资格。

　　2009年5月，吉林省银监局进驻农发行吉林省分行现场检查，发行了禾丰公司挪用收购贷款炒期货亏损一事，建议吉林省分行将此案移交司法部门。但农发行却决定：先对挪用贷款一事进行内部调查，暂不移送司法机关。

　　根据记者掌握的2009年4月17日农发行吉林分行营业部的一份会议纪要，营业部总经理侯敏主持研究长春市禾丰公司贷款事宜。

　　纪要称，假如禾丰公司能够在发放新的贷款前自筹资金偿还农发行2247万元存量粮食收购贷款本金和利息，农发行将同意继续对禾丰公司发放新的贷款。

　　本报记者就上述情形对农发行内部一位资深人士进行了采访，他告诉记者，吉林省银监局已经给出了移交司法的建议，如果禾丰公司不能在吉林省银监局设定的期限内将贷款归还，该笔贷款将被司法介入，追究责任人。

　　就在禾丰公司命悬一线的时候，刚刚拿到贷款的康润公司慷慨解囊，将大约1700万元资金通过河南天冠账户转入吉林农发行农安县支行，欲使禾丰公司避免司法追究，并且再次获得贷款资格。

　　记者掌握的一份由吉林农发行双阳区支行请求农安县支行的《协查通知》，再次证实了两企业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协查通知》称：与我行签订四方监管协议的企业长春康润公司，2008~2009粮食收购年委托贵行农安县天富粮食经销有限公司收购玉米28378吨，截止到目前收购玉米全部销售到河南天冠集团，占用收购结算资金4200万元，近期我行在对长春康润公司与河南天冠集团贷款结算进行核查时，发现结算资金4200万元贷款按要求回到我行2500万元，其余货款全部回到农安支行开户企业禾丰公司账户，因此恳请贵行协助查明资金去向及原因。

　　工商注册资料显示，禾丰公司注册于1999年，最初注册资本金115万元，后增资为315万元。2009年，禾丰公司全年销售额约19165616元，全年利润总额-20178元，全年纳税额0元。

　　康润公司何以在关键和微妙的时间出借巨额资金给禾丰公司？两家企业人士均以“不知道”为由婉拒了记者的采访。

　　农安粮库

　　除禾丰公司之外，康润公司还出借资金给农安县万顺丰收粮库和农安县天富粮食经销有限公司使用，这两家公司的资产质量又如何呢？

　　根据工商资料，农安县万顺丰收粮库注册于2006年8月14日，经营期限至2009年6月21日，注册资本金500万元，是一家以自然人陈东丰为法人代表的个人独资企业。

　　2009年工商年检报告显示，主营业务收入约2106165元，净利润-10282元，应缴税金-72855元，负债总计约-72855元。

　　农安县天富粮食经销有限公司则注册于2008年2月26日，注册资本30万元，经营期限为2008年3月6日至2011年2月25日，其中法人代表侯鹏出资50%，股东曲荣久出资25%，孙福荣出资25%。其中，侯鹏为1983年生人，曲荣久为1985年生人。

　　年检报告显示，2009年资产总计6507139元，主营业务收入104330元，营业利润约-33286元，未交税金-3320054元，负债合计-3320054元。

　　在农安县的粮食收购企业中，这两家的知名度均不高，规模也不大，按照农发行信贷业务受理的要求，很难通过农发行的客户调查分析、新客户进行准入识别、信用级别初评等程序获得贷款资格。

　　然而，上述两家企业通过从康润公司处借用资金的办法，成功套取了农发行的收购贷款。但是，如此一来，农发行的收购贷款则面临敞口风险。

　　从2007年7月份以来，银监会就在主导推出贷款全流程精细化管理的贷款新规，截至2010年2月12日相关的“三个办法、一个指引”已经全部出台。对于企业挪用贷款资金他用的行为均严格禁止。

　　在媒体曝光了农发行多起准政策性不良贷款案件，农发行三令五申加强风险控制之后，这起复杂的连环贷款案中，究竟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原因呢？

　　侯敏告诉记者，最新消息是盛祥公司和康润公司的重组已经中止了，因为有人不断上访，认为这个重组不合规。另外，2010年以来吉林省准政策性不良贷款偿还率很高，截至2010年4月份，康润公司和禾丰公司的不良贷款均已清零。

　　记者也曾联系农安县政府，该县县委宣传部部长徐进告诉记者，农安县是全国十大产粮县，粮食收储主要由粮食局负责，近年来粮食体系正在改革，实行了政企分开，目前收储的重要力量之一为民营企业，资金上以农发行政策性收购贷款和企业自有资金为主，主要价格按照高于国家临储粮价格的贸易粮价格，但是农民惜售和观望现象严重。

　　“收储经验是农安县的强项，近年来农安县也不断加强对于粮食收购贷款资金使用中的风险防范。”农安县委宣传部人士称。

　　2010年12月22日，本报记者就调查了解中发现的农发行在准政策性贷款领域新增的不良贷款问题致电和传真农发行总行新闻处负责人，其表示采访已收悉，但是截至发稿前，并没有给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