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战略上的收缩与业务上的分歧，沃达丰选择抛售了所持有的全部中移动股份

　　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王云辉

　　两家全球最大电信运营商的10年联姻正分道扬镳。

　　9月8日，投资银行人士向《财经国家周刊》记者确认，英国移动运营商沃达丰已经由高盛、瑞银和摩根士丹利三大投行承销，向机构投资者出售其所持有的全部3.27%中移动(0941.HK)股份。

　　中移动与沃达丰的股权及业务合作已逾10年之久。

　　分析人士认为，沃达丰减持中移动的原因，除了股东要求清理非控股股权投资的压力外，更在于两家公司在战略和业务上的渐行渐远，双方当年的亲密无间已逝去无痕。

　　减持闪电战

　　在投资银行人士看来，沃达丰的减持行动，是一场速战速决的闪电战。

　　9月8日，沃达丰发布公告称，已全数减持中国移动的所有股份。直到此时，香港很多长期关注或持有中移动的机构投资者才刚刚得到相关的消息。

　　一位投资银行人士告诉记者，9月7日晚间他还参与一个多人参与的饭局，席间有中移动上市公司高层、知名投行高层、长期关注中移动的分析师，以及持有中移动仓位的机构投资人，“大家都在讨论沃达丰减持这个事情，但都没有听到任何进展，结果今天就听到沃达丰已经完成减持的消息。”

　　该人士透露，负责承销的三大投行最先是在美国市场出售，且反响激烈，股份迅速脱手一空。

　　分析人士指出，这意味着，沃达丰的压力可能很大，必须尽快出手，这或许也是沃达丰选择将股份由投资银行向机构投资者分拆出售的原因。

　　在此之前的8月底，沃达丰可能出售中移动股份的消息传出后，香港投资银行人士分析认为，如果直接在二级市场上沽售，中移动股价将受到不小的冲击。所以沃达丰必须寻找机构投资者在场外接手，“悬念仅在于是全部卖给一家，还是分拆后卖给多家，甚至有少量剩余股份最后在二级市场出售。”

　　“虽然沃达丰只持有3.27%股份，但由于中移动集团通过中国移动香港(BVI)公司持有的中移动74.22%股份不在二级市场流通，所以沃达丰相当于持有中移动12.7%的真实流通股，其市值超过500亿港元。这样大的规模如果全部在二级市场抛售，将是沃达丰和中移动都不愿意见到的结果。”上述分析师表示，

　　当时，一位长期关注中移动的投行人士曾认为，最有可能购买沃达丰所持股份的，可能是软银、NTT Docomo、SK、澳州电讯等一直有意进入中国市场，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其他外资电信运营商。

　　问题在于，第三方运营商如要接手中移动股份，则有可能令中移动与沃达丰长期以来形成的业务合作全面崩解，“中移动必然与新的外资运营商股东合作，再非沃达丰，这是沃达丰不愿意见到的局面。”一位电信分析师表示。

　　更重要的是，这一交易方式还需要接盘者与中移动有深入的沟通，并获得中移动的认可。同时，此项交易的最终完成，也必须要有中国政府的同意做为前提。这意味着，如果以此种方式寻找接盘者，交易必将耗时良久。

　　“由于沃达丰已经明确将减持，如果时间继续拖延，中移动股价可能还会回落，所以沃达丰选择了尽快出手。”香港投资银行人士表示，9月7日，在没有任何明确减持消息前，中移动股价在港股收市前异常涨高至81港元，北京时间当晚，沃达丰开始在美国出售中移动股份，次日，沃达丰就宣布，已经完成全部的减持。

　　“这确保沃达丰在股价处于相对高点时脱手，”投行人士透露，沃达丰出售以上股份的对价为每股79.2港元，虽然低于市值，但总价却达到约43亿英磅，高于此前外界预期。较之当年入股价格，出入手之间，沃达丰更盈利达30亿美元。

　　盈利可观

　　9月8日，投资银行人士透露，海外投资者对接手中移动股份相当热情。虽然尚不清楚接盘者身份，但在短短一日之中，中国移动股份已经基本出手。

　　事实上，在沃达丰的对外投资中，中移动也堪称最为良性的资产之一。

　　长期以来，沃达丰一直坚持两个基本战略：无人能及的全球规模和专注移动业务。虽然自2006年来开始收缩投资，但沃达丰的网络目前仍直接覆盖超过20个国家，并在全球超过30家电信运营商有不同比例的投资，从而令公司可在69个国家和地区向3.47亿用户提供通信服务。

　　2000年11月，沃达丰斥资25亿美元购入中移动2.5%股权，并于2002年7月，乘中移动收购内地8省市资产之机，以7.5亿美元增持至3.27%。

　　受益中国电信市场的高速发展，无论是资产负债率、现金流、营收规模还是利润率，中移动的业绩一直在“大象快跑”，令沃达丰的投资毫无风险。自1997年上市以来，中移动的股票分红也持续上升：近5年来，每年的派息率都高达40%以上；仅2004年至2010年上半年的派息，沃达丰就入账超过80亿港元。

　　沃达丰两次购股的对价分别为每股48港元和24.72港元，远低于中移动目前的股价，盈利颇为可观。2007年底，中移动股价最高曾达160港元，虽然其后有所回落，但2009年至今，一直稳居70港元之上。截至9月3日收盘，中移动的股价仍为81.05港元。

　　除此之外，借助资本姻亲，沃达丰与中移动除结成全球性战略合作伙伴，2007年以来，双方更在推动LTE(长期演进)、建立“联合创新实验室”、制定微技(widget)技术规范等重要问题上成为“一致行动人”。

　　与投资中移动相比，沃达丰在很多其他市场的投资一直都饱受非议。

　　例如，沃达丰与美国运营商Verizon合资成立的Verizon Wireless，除2005年获得分红外，此后数年沃达丰一直颗粒无收，Verizon至今仍在阻止Verizon Wireless向沃达丰派息。此外，Verizon Wireless债台高筑，长期债务高达500亿美元，按照目前的经营状况，至少要到2011年才有望还清债务。

　　股东压力

　　为何沃达丰此番急于出售中移动股份这样的优质资产？

　　最直接的原因，是来自于沃达丰股东的巨大压力。

　　2010年7月，持有沃达丰0.42%股权的加拿大财团安大略教师养老金计划(Ontario Teachers' Pension Plan，以下简称“OTPP”)提出，沃达丰存在结构和战略缺陷，股价一直低于资产价值，要求重组沃达丰。而此前在2006年，沃达丰管理层已经遭遇过类似的逼宫。

　　尽管两次逼宫均未成功，但已让沃达丰管理层感受到了化解压力的必要。

　　2006年初，在回应中国媒体采访时，沃达丰董事长约翰·庞德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们不会出售中国移动的股票”。但3年之后，当再次身陷“逼宫”漩涡，约翰·庞德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中国投资。2010年7月27日，在股东会上，约翰·庞德表示，沃达丰已考虑出售持有的中移动3.27%股份。

　　对于约翰·庞德的明确表态，沃达丰的说法是，出售非控股资产的意图在于安抚投资者情绪，而非提升利润。

　　有香港投行分析师认为，出售中移动股权等资产，并不会为沃达丰的利润带来较大变化。只是OTPP等投资者认为，沃达丰的非控股投资过于分散，影响了公司的整体价值，需要重要评估本世纪初的扩张战略。

　　自1998年展开大规模的全球并购以来，沃达丰就一直倾向于控股策略，一般都只选择在各国排名前两位的运营商入股或合作，甚至通过连续的收购和整合，获得当地的市场领头羊位置。

　　而在包括中国在内的一些国家，由于外资运营商难以获得控股权，沃达丰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小比例的入股，进行业务的合作渗透。

　　这样的投资，在沃达丰收缩战线时，就被视作“少数股权的非核心资产”，成为清理资产的第一序列。除此之外，沃达丰在波兰、法国等地的投资也可能对外出售。

　　在此之前，沃达丰的战略收缩早已开始。2006年，沃达丰以10.4亿欧元出售了旗下的瑞典业务，150亿美元出售经营不善的日本子公司沃达丰K.K.97.68%股权，20亿欧元出售比利时运营商Proximus25%股权等瘦身行动。

　　有香港投行人士透露，通过出售包括中移动、以及波兰、法国等地投资在内的部分非控股股权，沃达丰计划获得超过100亿英镑资金，以之偿还债务、缴纳税费、购买无线频谱、增加股票回购数额并加强控股股权投资。

　　就在计划减持中移动同时，沃达丰的另一项收购计划还有了最新进展：与印度合作伙伴爱萨集团(Essar Group)达成合作协议，同意就沃达丰优先购买双方合资公司的价格进行调整。

　　战略不合

　　有运营商人士认为，沃达丰减持中移动的真正原因，在于双方的战略方向渐行渐远，合作基础逐渐消失。

　　中移动内部人士透露，自入股中移动以来，沃达丰一直希望能扩大参股规模，并在业务层面更多介入。但由于存在对外资进行基础电信业务的限制，中移动始终高度独立，“沃达丰没有实际的话语权，只是一个享受分红的、合作相对深入的合作伙伴”。

　　此外，中国的电信重组和3G发牌更让沃达丰失望。沃达丰在移动通信标准上的主要前进方向是WCDMA。在此之前，除了Verizon是CDMA，沃达丰全球的绝大多数合作伙伴都是采用WCDMA标准。而在中国，沃达丰也曾推动中移动建设WCDMA试验网，并期望其获得WCDMA牌照。但2008年电信重组后，中移动仅拿到了TD-SCDMA牌照，与沃达丰的期望相去甚远。

　　“由于TD-SCDMA技术的不够成熟，中移动加快了技术升级的步伐。”中移动人士说，在通过“不换号、不换卡、不登记”的平滑过渡政策发展TD-SCDMA同时，中移动一方面继续以GSM技术大面积发展农村用户，另一方面则积极推动TDD-LTE的产业化，期望跳过3G标准直接上马4G应对市场竞争。

　　这样的战略与沃达丰的路径截然相反。

　　2007年7月，坚持规模扩张的沃达丰CEO艾伦·萨林离职。他的继任者维托里奥·科劳以出色的成本控制著称，一上任就推动变革，通过清理非核心资产积聚现金，通过裁员、缩减会议、商旅和房租等削减成本，并计划在2011年3月底之前削减10亿英镑成本。

　　维托里奥·科劳的计划令沃达丰的业绩有所改善，但在另一方面，这一计划也令沃达丰的新业务投入受到延迟。与中移动迫切需要LTE改变竞争格局不同，沃达丰并不需要急于上马LTE，坚守3G业务才是更加稳当的选择。

　　因此，在中移动、Verizon、AT&T、NTT Docomo等运营商积极推动LTE同时，曾经的同盟沃达丰却抽身而退。维托里奥·科劳一度在公开场合表示，HSPA+足以应付未来两三年的市场需求，沃达丰将不急于部署全新的LTE网络。

　　“技术标准和未来战略的差异，令沃达丰和中移动之间走向疏远。”上述运营商人士表示，即使不出售中移动股权，沃达丰与中移动的合作也依然会不断边缘化。

　　“沃达丰最初以战略投资者的雄心进入，最终却不得不以财务投资者的身份退出。”电信分析人士付亮对此表示。

　　不过，由于沃达丰是分拆出售给机构投资者而不是其他外资运营商，即使资本上再无姻亲，沃达丰与中国移动的“战略合作伙伴”身份或许也仍将继续维持。

　　这是双方在告别之前，尚未关死的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