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咨询、信息企业通过为国企服务，掌握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基础设施在中国的布局等情报

　　国企对美资咨询公司依赖度高，很难“断绝关系”

　　朱耘

　　这或许还远不是事情的结尾。

　　英国《金融时报》5月25日在题为《中国禁止国企使用美国咨询公司服务》的报道中指出，一名为中国领导层服务的资深顾问透露，中国已下令国有企业与一些美国咨询公司断绝关系，担心后者代美国政府从事间谍活动。报道称，涉及到的咨询公司包括麦肯锡、波士顿、贝恩、Strategy&等。

　　一位接近国务院国资委[微博]的消息人士向《中国经营报》记者证实，该消息并非空穴来风，不过仅是某领导的口头表态，并没有看到相关文件的下发与传达。截至发稿，多家外资咨询公司负责人均向记者表示，没有收到此类通知，业务仍在正常开展。但是在“棱镜门”引发的信息安全问题持续发酵的背景下，该事件如何走向目前还是未知数。

　　有不愿具名的行业人士对记者表示，一方面，外资咨询公司给中国企业带来的专业性和国际化的辅助是当前国内同类企业所难以取代的；而另一方面，尽管与服务客户之间签有保密协议，但是其中涉及到的数据和信息安全的确有待企业和政府重视，尤其是涉及国计民生的重要领域。

　　连环事件

　　“禁止”国企使用美国咨询公司服务尽管一反常态，但也并非事出无名，这是自2013年的斯诺登“棱镜门”事件持续发酵一年以来，中国政府在加强国家信息安全方面采取的又一措施。

　　首当其冲的是微软[微博]，上周，中央国家机关政府采购中心发布了《关于进行信息类协议供货强制节能产品补充招标的通知》，要求政府计算机类产品不允许安装Windows8操作系统，接下来则是有意禁止国企使用美国咨询公司服务的传言放出，接踵而至的又有消息称中国政府正在呼吁国内银行放弃由IBM[微博]公司开发的高端服务器产品，并鼓励这些银行更多采用本土品牌的服务器。

　　不过，据本报记者采访发现，这些通知尚没有落实到实施阶段，贝恩公司负责人对记者表示，公司并没有收到相关通知，业务正在有序开展，而其国企客户则在闻风打探此事；BCG(波士顿咨询公司)相关负责人表示尚未接到相关通知，不便发表评论；而怡安翰威特全球合伙人陈果在其微博上也表示：“有两个朋友告诉我，他们分别询问了央企信息化负责人，没有收到过上级不许使用美国IT和管理咨询公司的通知。”

　　不过，考虑到中美之间日益紧张的信息战的背景，这一事件的最终走向尚难以预料。

　　有分析就指出，这是美方以所谓网络窃密为由宣布起诉5名中国军官之后，中方第一时间向美方提出抗议，在商业领域采取的反击行动。

　　中国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发言人指出，中国国家互联网应急中心的最新数据显示，2014年3月19日至5月18日，2077个位于美国的木马或僵尸网络控制服务器，直接控制了我国境内约118万台主机。长期以来，美国对中国政府部门、机构、企业、大学、电信主干网络进行大规模监控、攻击以及入侵活动，美国的监听行动涉及中国领导人、普通网民、广大手机用户等。中国多次向美方提出严正交涉，要求美方停止这种错误行为。如果美方继续一意孤行，中国将采取措施给予坚决回击。

　　上述消息人士分析认为，禁止国企使用美国咨询公司服务事件的发生及其他相关事件在此刻集中爆发并非偶然，在政府及国企高层领导层面，涉及国计民生的领域都希望进一步加强信息安全及保密工作，采购的产品与服务若国内公司与外资公司都可以提供，尽量优先选择国内品牌早已达成双方共识。

　　以通信产品为例，在“棱镜门”事件爆发之后，思科的相关产品在华销量远低于华为。“国企领导人们本身的政治敏感度都比较高，并且在多次相关会议上，政府人士都表示要鼓励民族产业复兴，多给中国品牌以更多的机会，在这样的风口浪尖，虽然没有看到正式的文件，但国企一般会暂缓与外资咨询公司的新签协议。”该消息人士说。

　　微妙的“亲密关系”

　　身陷“安全”质疑的美资咨询公司，确实与国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BCG的数据显示，过去5年，该公司在大中华地区的项目超过了1000个，而麦肯锡公司30%的客户是国企，包括石油天然气、科技和银行等行业；贝恩公司称已为金融服务业、消费品零售业、工业品及服务业、电信高科技行业等三十多个不同行业的公司及私募基金客户提供过咨询服务。

　　曾供职于某全球知名咨询公司的刘明(化名)，参与过多家央企的战略咨询服务及后期实施工作，其向记者透露国企是咨询公司服务的主要服务对象，大约在10年前，他所在的咨询公司国企、央企客户的比例高达80%，并且几乎全是年单、大项目；之后一些优秀的民营企业、上市公司也成为了主要客户，但国企依然是大头；最近两三年，如果单纯从客户数上看，像京东、阿里、腾讯这样的大型民企在客户数上超过了国企，但是后者仍然占据长期客户首位。

　　咨询服务需要企业与咨询公司彼此信任，坦诚相见，在此过程中，双方往往建立起深厚的伙伴关系，国企和民营公司有外资咨询公司背景的高管不在少数。众所周知的是，华润医疗CEO张海鹏(作家冯唐)就出自麦肯锡，而在民营企业领域案例更为丰富，万科新近聘任的执行副总裁陈玮，此前则就任全球管理顾问公司合益集团东北亚区总裁，万科就是其曾经的服务客户之一。

　　“企业做咨询就如同病人看病一样，信息会交给咨询公司，但双方签有保密协议。很多客户有专门的信息审核人员审核，确保信息不被泄密，但是并不能做到100%。”一位给多位大型国有企业参与咨询服务的行业人士王单(化名)指出。

　　尽管存在安全隐患，不过，针对FT文章称中国政府对“咨询公司从事间谍活动”的担心，业内人士则指出，在咨询领域这一可能性不大，但是在实施阶段或有可能。

　　“咨询公司尽管是外资背景，但是实施的项目顾问几乎完全本土化了，运用的是外资咨询公司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理论、模型与工具，从事企业间谍活动可能性很小。”王单表示。

　　但与此同时，王单告诉记者，很多战略咨询项目并不是以一纸报告而结案，一般这类客户都是战略咨询+信息化实施，后者咨询公司往往会推荐客户选择IBM、甲骨文[微博]、思科等国外品牌的服务器、数据库服务等，后者负责长期维护，这部分涉及的安全信息远比咨询项目要多。由于服务器、软件基础架构核心技术都掌握在外方手中，中方的担忧不无道理。

　　“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诸如能源、石油、粮食等领域，的确应该适度减少外资咨询公司的信息化服务。”王单曾经参与过诸多类似的大型项目，作为行业人士自身也有所担忧，比如咨询公司会清楚地掌握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基础设施在中国各处的布局、优势等情报，这些核心信息如果被外方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欲罢难休

　　尽管有安全疑虑，但是美资咨询公司在中国企业布局已久，牵扯诸多，“禁止”之说并不容易真正落地实施。

　　刘明说：由于没有相关书面文件及确切消息，不好说与“美国咨询公司断绝关系”是什么概念，但是从商业规则的角度，目前正在实施的项目不可能说停就停，甲乙双方签订了服务合同并参与执行，双方都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项目实施一半，谁也无法交待。

　　“很多客户的咨询项目是咨询解决方案+实施+后期维护的，如果全面叫停，对国企会有不小的影响。”他打了个比方，过去咨询公司帮助企业做的事情是建立了一条公路，这些年路正常使用，每年咨询公司还会帮企业做一些路面维护等工作，突然说路上有了很多“路障”，企业不清障，也不让咨询公司清障，而是直接弃用此路，重新修路，“完全不现实”。

　　与此同时，在国有企业国际化的进程中，外资咨询公司的作用也不可小觑。“外资咨询公司不仅为国有企业提供咨询服务，也为政府机构提供服务。”刘明从薪酬角度举例来说，政府一直鼓励央企“走出去”，实现国际化、全球化战略，一直以来，央企负责人的薪酬并非由企业自身制定，而是国资委[微博]定薪，政府部门一直以来皆需要通盘考虑国内外、地区间的差异，每年都会参考薪酬调查数据。

　　尽管国内也有多家咨询公司进行薪酬调查，但是像美世、怡安翰威特、韬睿惠悦等外资咨询公司所提供的国际不同国家间的薪酬数据对比，则是央企“走出去”实现人才国际化的重要参考数据。

　　短期内外资咨询机构此类的优势尚难以取代，上述消息人士就指出，总体而言应对外资咨询业影响不太大。

　　上述判断也得到了诸多业内人士的认同，“短时间内对美资的咨询公司而言影响不会太大，但是无论是一阵风还是长期政令，对国企而言，需要重新审视咨询服务为企业带来的价值了。”刘明表示。

　　十几年与这些企业打交道的经验也让王单深有体会，中国企业虽然用咨询公司服务较多，但是“不会用、依赖性过强”也是通病。而不少企业负责人也多有抱怨，咨询服务的结果难以落地，报告往往会束之高阁，王单认为，无论是外资还是中国本土咨询公司，可以帮企业做好规划、提供工具、教会方法，但是如何将这些理论知识转化成为企业实践的成果则亟待加强。

　　“对国企而言需重新看待咨询服务究竟能够为企业提供多大的价值，价值的转化是否做到位了。”王单也表示。

　　而在禁Win8等三则连环事件发生后，外媒质疑中国政府开始排挤外资企业在华企业经营。但是上述接近国资委人士则认为，说“排挤”太片面，中央层面是在鼓励民族产业复兴，而一些优秀的中国企业也有实力和能力与外资企业同台竞争，使得后者的在华业务面临了新的市场挑战。

　　“这一连环事件的发酵或许会带来一场中美间商业博弈的新升级。” 上述接近国资委人士说，过去二十多年来，外资企业在华都是通过技术换市场，在中国市场上大赚特赚，但是在某些行业，技术换市场对中国企业而言是失败的，真正的技术并没有掌握，因此从政府到企业都在重新思考该采取哪些新方式，平衡中外资双方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