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老板们从2007年的铝业大牛市，到现在的价格狂泻，情感和精神上经历了过山车一样的大喜大悲

　　老党10年前在一家外资电力设备公司干上销售之后，日子就越过越红火，他主要是卖特种电源给电解铝厂。这几年，铝价翻着个往上涨，投资办铝厂的老板越来越多，老党也就每天打着“飞的”，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招标会，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从半年前开始，老党出差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电解铝新项目扩建招标会突然变得很少。到了2008年10月份以后，一个招标会都没有了，一切戛然而止。整个2008年下半年，他只参加了六个招标会。

　　“现在一张单子都没有了呀！”2009年2月5日，他见到南方周末记者时，无奈地摇头。这些天，公司里的头头们天天开会，但也无计可施。

　　春节前，老党有幸出席了2008年的中国铝业年会，发现会场里静悄悄的，想到2007年的年会上，从行业官员到与会的老板们一个个豪言壮语、展望未来、喧闹非凡的场景，老党不胜唏嘘。“如果到了今年五六月份，铝行情还不起来，铝厂会死一大片。”老党悲哀地说。

　　自2008年8月以后，铝价跳楼般地从一吨两万多跌到只有一万时，把这个行业彻底打懵了。通常一吨铝的生产成本就达到一万四左右，现在卖一吨就亏4000块。

　　现在全国的铝老板们的心理百般纠结，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全限产、半限产，还是趁势收购其它铝厂、抄底扩张。

　　萧条铝厂

　　山西河津的国有铝厂没有停产。铝业萧条，这座国有铝厂却依然照样开工。

　　2009年2月10日，温热而略带酸臭的空气里，拉着满车煤料、萦绕着徐徐煤雾的煤车们缓缓驶入厂区、与它们擦肩驶过的则是载着堆叠齐整、四四方方、白亮白亮铝锭的一辆辆重卡。

　　电解厂房长达1公里，山洞一般昏暗和绵长，一条条巨大棺材状的黑色金属电解槽横卧其中。一旁的工人们不时打开槽门，铲一些料进去，这时，电解槽便像怪兽一般突然喷出一团粉尘，徐徐散开到空气中。槽内巨大的电流划过电解液发出振聋发聩的唰刷唰声响，声音韵律而绵延的回荡在整个厂房内、人的耳膜内和神经内。铝业寒冬与这运转得热火朝天的厂房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我们今年的形势很困难，每月都在亏损，但槽子还得开下去。”厂内的一位中层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电解铝生产不同其它产业。关闭一条电解铝生产线十分容易，但开启却非常复杂，所需费用也非常巨大。据估测，一家2万吨的小电解铝厂停机后再次开机的费用相当于建设半个新厂的费用(3000万－5000万)。

　　河津铝厂2004年成立，2001年至2007年铝价一路高位，这成了中国电解铝厂发展黄金期。2005年至2007年，该厂也趁着好年头迅速积累资本，扩大产能。“那时候每吨电解铝利润都在至少3000-4000元，2007年我们还赚到过8个多亿。”但2008年8月份开始，经济危机，铝锭价格一路下滑，河津铝厂开始亏损。

　　记者注意到，尽管白天雾气很大，但工厂的办公室都没有开灯，厂区里的电梯也停了。为了减少开支，工厂开始节能节电。

　　临走时，当地居民也告诉记者，以前任何小车都可以随意进出这家铝厂，而从这个月开始不行了。经济危机下，铝厂开始防止人们盗窃铝锭。

　　铝型材是铝锭下游的主力消费市场，从2007年下半年到2008年上半年，也跟随着铝价坐了一趟从波峰到谷底的过山车。

　　2009年2月初，记者在西安阎良的西北铝业看到，只有部分机器开工的厂房显得尤其空旷，而操作台前的工人们则看起来愈发孤单。

　　以往，企业卖加工废料就能赚很多钱，现在铝废料价格也已经降得很低，收废料的人囤积的太多，不敢收购，企业只好把它们重新熔化，做成铝锭。

　　在房地产热火朝天的2008年上半年，大多数铝材厂判断：铝锭的价格还会一路上涨，所以囤积了大量的铝锭，以保证材料供应。所以当电解铝价和楼市突然双转直下，高库存的铝锭套牢了铝材厂家。

　　有些铝材厂家不但囤积了大量铝锭，而且在和房地产公司的买卖中大量垫资。现在楼市萧条，这些铝材厂收不回货款，资金链紧到快要绷断。

　　西北铝业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现在是客户先下单，我们再生产，高库存实在太危险了。”

　　集体狂欢

　　铝是非常高级的金属材料，主要用于建筑、汽车、航空、输变电行业。

　　但由于生产电解铝是一种严重污染且高耗能的项目，现在欧洲已经很少生产了，所以对于俄罗斯、中国、澳大利亚、美国等主要铝业大国的产能需求增加。

　　从2001年到2007年中国电解铝产量年复合增长率高达23.3%，6年间电解铝年产量增长了902.42万吨，而同期世界铝金属产量的年增长率仅为7.7%，2007年世界新增电解铝年产量中65.8%来自于中国。

　　在巨大的需求面前，国际铝价不断上涨，而2007年到2008年上半年，由于大量资金进入有色金属期货市场，结果国际铝期货跟随期货主力合同铜和锌一路高涨，从2007年下半年到2008年上半年，铝的价格飙破了20000元/吨，全国大大小小的铝厂每吨盈利5000元。这绝对是暴利，一个20万吨产能的电解铝厂一年就赚10个亿。 这样不到两三年就可以收回投资成本。

　　这不仅刺激越来越多的人囤积铝锭、投机买涨，更吸引来了全国各路资本疯狂投资铝厂。

　　老党回忆，从2007年下半年到2008年上半年，单单他参加过的二十万吨铝厂新建项目的招标会就有20多个。“一个20万吨电解铝厂的投资大概是30亿元人民币，20个新建项目的投资至少在600多亿元！”说到这里，老党的眼睛掠过一丝兴奋。

　　老党的一个客户是一个私人老板。这个老板以前不是做铝的，但有一次饭局上，听人谈到了电解铝项目的前景，立马在饭桌上拍板要搞电解铝。“那个私人老板第二天就去找朋友联合投资了，规划投资建厂的分工。”老党说。在河南、山西一带，像这样投资个十几亿建电解铝项目的私人老板非常多。而且铝价狂飙时代，建厂的速度出奇地快，原来1年才能建好的项目，通常七八个月就搞定，老板们都怕速度慢了，错过了铝价狂飙的好时代。

　　一些老板甚至冲出国门，在越南、东南亚投资铝厂（有铝土矿、人力价格便宜），但现在全停了。

　　不仅仅是大跃进一般热火朝天的民间投资，连一向被老党称为“做事慢吞吞，要审批规划个没完的国有单位”也忍不住小跑起来。山西一些国有铝厂也纷纷在2008年上半年，扩充生产线。

　　在民间资本方面，著名的刘永行在山东和包头投资两期，超过40万吨，还有一期25万吨在建。

　　除刘永行外，民间资本中还有一些更强悍但低调的投资，比如山东的信发集团。其不仅在当地有上百亿的项目，还在广西靖西县投了五十多亿的铝厂。

　　大型央企也不甘示弱，由于电解铝生产需要大量且稳定的供电，这些年来，中电投（中国电力投资集团公司）利用自己发电企业的背景，在全国各地大量投资电解铝厂，其电解铝产能已跃居全国第二。

　　连像老党这种做特种电源的上游，都跟着疯狂起来。因为用于电解铝厂的特种电源价格高、利润大（一个20万吨，投资30个亿的项目，大概他们的设备可以卖到1.2亿到2亿），他们索性只做生产电解铝的特种电源，砍掉了生产电解锌、电解铜的特种电源。

　　然而生产电解铝是一种严重污染的项目 （电解槽里放出的气体有毒），且高耗能（生产一吨铝要16000度电）。我国政府一直在控制电解铝项目，实行严格的项目审批制度。但由于铝业对于地方政府诱惑非常大，一个大铝厂纳的税可能就是当地财政的大半收入。“民营铝厂纳的税70%交由地方政府，所以对于那些贫穷县市，这些铝厂才是衣食父母。”老党说。

　　行业大洗牌

　　老党的一个客户是四川一家铝厂，2008年9月，市场行情稍微一变的时候就果断全部停产，所以到了去年年底，这个铝厂账面上还盈利好多个亿。

　　其他铝老板们各有各的打算。一方面，因为之前铝老板们已经赚到了大钱，所以现在虽然一个月亏上几个亿，但还是亏得起。毕竟他们还期望市场反弹，所以不想关掉电解槽，因为关掉一个电解槽后，需要2到3个月才能完全开启，他们怕如果铝价突然涨起来，会耽误他们赚钱。另一方面，却担心市场一直低迷，最终把老本都赔进去。

　　在这些民营铝厂各自打着算盘的时候，大型国有企业已经开始加速布局。近些年来，中铝的海外收购行动一直在进行。中铝的崛起源于1998年经济危机，许多有色金属厂倒闭，中铝趁势收购了一大批有色金属厂家。

　　这轮危机，中铝在海外复制了类似的收购。2月2日，中铝给力拓投入195亿美金，从而持有全球最大的铝土矿之一——澳大利亚Weipa铝土矿30%的股份。

　　“中铝这些年一系列行动和发展，就是为了拿到电解铝的定价权。”一位分析人士说道。

　　这位分析人士认为，从短期来看，中铝在国开行支持下的海外投资导致巨额亏损。但长期看，这些投资可能在将来为中国争取矿业定价权起到作用，就如日本上世纪在海外的矿业投资。

　　而中电投则在国内复制中铝的模式，准备收编民营铝厂。

　　老党感叹，每遇到经济危机，都是国有大铝厂扩张的好时候。因为大铝厂资金雄厚、亏得起，而且国家还不断会有资金注入，这时国有厂通常趁势兼并、收购濒于倒闭的小铝厂。“在危机中，行业整合是必然的，我们估计到了今年下半年，很多小铝厂会支持不住。”老党说。

　　行业整合同样发生在铝型材市场。铝锭萧条带来了北方铝材公司的机遇，北方铝材企业一般规模小，船小好掉头。

　　在这一轮危机中，它们对于银行赊欠较少，资金相对充裕，可以趁势兼并一些濒临倒闭的铝材厂家。其次，可以借势4万亿和新农村建设的浪潮，扩大市场和销售。

　　“我们打算再购进一批机器，趁势扩大产能，因为比较看好以后。”西北铝业的一位中层说。

　　（为保护采访对象，文中老党为化名）

　　文章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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