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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不得不背水一战。幸运的是,澳大利亚古德曼(Goodman)投资集团在德国的分公司主动找到庞玉良,愿意为林德提供融资租赁。双方很快在汉堡签下合作协议,内容包括对跨越中国、非洲和欧洲不同物流中转地的建设,林德负责物流,古德曼负责进行地面基建和机场的扩建,林德则租赁其所有的设施。
由于林德尚未完成机场产权的所有手续,于是林德、古德曼和什未林市政府在一起商谈了一个折中方案:在当地政府监督下单独在汉堡公证处设立一个账户,林德把即将取得的机场的53公顷土地以1200万欧元价格卖给古德曼集团,后者的款项直接进入该账户,支付给什未林市政府。同时,排他性的机场收购协议正式生效。期间,中国进出口银行也曾找到庞,愿意提供十亿元贷款,前提是希望用机场控股权做抵押,被在意控股权的庞玉良拒绝。“我买就买‘纯一色’的,一根‘杂毛’都不要。一生能把这事情做成也值了。”庞事后向朋友透露心声。
“这个时代已经不是拼钱的时代了,想法有时候就能够变成钱。”庞说。在他看来,林德的物流业经验以及拥有帕希姆机场的事实将成为调动各种资源的有力支点。庞开始了大胆的冒险,一个极富想象力的计划随即出炉─把国际航空出口货物的一部分在河南郑州集结,由专门货机空运至欧洲;另一部分自郑州用海关监管的直达集装箱铁路专列运至新疆乌鲁木齐市,然后再空运至德国帕希姆。 如此,中欧空运线路可节省40%的飞行距离,从而至少可节省35%的成本。
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新中欧空中贸易走廊上,位于两端的是位于中原腹地的郑州新郑国际机场以及西欧中心的帕希姆机场,连接欧亚大陆桥的郑州—乌鲁木齐铁路将成为有力补充。
庞的计划得到河南省政府的大力支持,如其成真,将能产生极大的带动效应,进一步提升郑州作为物流中枢的城市地位。2007年8月16日,郑州市市长赵建才主持召开了专门的市长办公会议,河南省商务厅、海关、检验检疫、交通等与之项目相关的政府官员悉数到场,分管副省长也列席了此次会议,并进行了项目可行性论证。在庞的游说下,由林德公司、河南省投资集团、郑州市建设投资公司、郑州新郑国际机场管理公司共同出资成立郑州航空港物流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空港物流”),2周后即注册完成,注册资金为5000万元,林德拥有51%的控股权。之后,河南省政府随即印发了关于《郑州国际航空枢纽暨港区建设规划纲要》(豫政<2007>80号)通知,并将航空港保税物流中心列为该省近期重点推进的工作之一。2008年7月,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特意接见庞玉良,听取各方面的工作汇报,并与庞谈了一个多小时。
谈话的焦点是林德主导的郑州航空港保税物流中心的建设。首期预计总投资为3亿元人民币,由空港物流公司自筹,总规划用地约3000亩,首期规划用地为266.61亩,林德已为此支付了1650万元土地款。新郑市发改委一份名为新发改函字(2006)19号的文件称:“该项目建成后,预计可实现销售收入15亿元,年利税可达1.5亿元。”该项目已经通过国家环保总局建设项目环境评审,图纸等一应俱全,就等大规模动工。
但想象中的热火朝天的景象并没有如期到来。至今,这片位于新郑的巨大地块仍是一片长满玉米的田野。庞玉良很快会发现,他要承受的代价和折磨将远远超出他的估计。
鸡肋?
庞在郑州物流市场浸淫多年。三年前,他在郑州成立东方中天航空服务有限公司,这是该省首家航空物流商。当时郑州本地的航空物流业并不发达,渠道和网络也不完善,但庞显示了其巨大的能量以及专业协调能力。2005年当年,林德的货机就超过了一百架次,发货量高达一万多吨,让新郑国际机场在全国货运量的排名从接近末端的位置一跃成为第7名。
林德员工的工作效率和吃苦耐劳精神给新郑机场很多货运经理留下深刻印象。一待货机停稳,几十名林德员工马上一拥而上,即使高级经理也冲在前面,叉车司机技术娴熟地穿行在机场货栈与停机坪之间,其运营效率超过同行一倍以上。
这种公司文化和庞玉良个人的风格有相像之处。“他为人谦和,乐意替别人考虑,很有感召力。”林德一名内部员工说。在庞位于北京通州区的家里,其中堂上挂了一副醒目的条幅,上书“家和万事兴”。庞玉良像大多数中国企业家一样,给予自己人以超级信任。其妻任小青负责公司财务;姻兄任永生负责人事关系并担任北京林德法人;另一位主要合伙人王国冬负责海外业务,常驻迪拜。而庞则是这家公司核心利益的主宰者和裁决者。庞的两个弟弟也在林德,不过只是最普通的基层员工,从事着开叉车、看货场这样艰苦的工作。
得益于2005年的辉煌,庞玉良在新郑机场有了空前的话语权,但之后的糟糕表现却随即毁掉了这一声名。第二年,林德的发货量只有几千吨,去年就跌至1500吨,航班也掉到了20多架次。今年截至目前,总发货量又雪崩至不到一千吨。“政府看重的是其对物流市场的拉动能力和辐射力,但林德的表现却并不尽如人意。”郑州空港物流发展公司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层对本刊说。2005年前后,东方中天位于郑州广电大厦九层的办公室一度人满为患,有接近两百人之多,但现在生意萧条,裁减为50多人。在此期间,郑州分公司一度传出了数百万元亏损的消息。在这位高管眼中,新郑机场似乎成为林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首要原因是近几年国家放松了对货运代理市场的准入限制,由审批制改为备案制,大量新公司蜂拥而入,行业利润急剧下降。去年在国际货运代理协会备案的注册资本在500万元以上的国际货代公司就超过了6000家之多。
而阻碍庞玉良快速起飞的最大挑战是昂贵的货机租赁费用以及稀缺的货机,其租金通常高达三百万元每架次,而国内只有南航和国航的数架货机可供租赁。来自四面八方的货源通常需要二次转关,手续异常麻烦,额外产生的地面运输费用也不菲。同时,由于酒泉等空域敏感,林德的货机时常需要绕飞,比如由郑州飞德国需绕飞北京和二连浩特等地多达一小时,对于分秒是金的货机租赁而言,费用惊人。而且不少客户对转运至郑州发货内心存有抵触情绪,担心货物转运过程中丢失和破损。不得已,林德有时需从其它机场转发货物。
让庞焦虑的还有与新郑机场的合作关系,后者不愿由林德垄断整个机场的货运代理和装卸业务。这使得庞玉良最有力量的一张王牌越来越难以握在自己手中。 而林德近两年发货量的直线下降则给了反对者以最好的口实。
尽管如此,据悉河南省政府和新郑机场方面还是给予了林德极大的支持,达到一定航班数额均有一定的补贴,比如洲内5万元,洲际12万元,起降费等均五折优惠等。有传闻说,当地政府正酝酿给林德高达7000万元的贷款补贴支持,但这些钱对于烧钱的货机包机业务而言仍是杯水车薪。该行业资金占用门槛相当高,如林德经营的阿联酋航空在中国的货运代理权,一年代理费就达750万元人民币,除此之外,其货机租赁费用还要付出55万美元,而且阿联酋航空规定必须在航班起飞前三天到账。受种种因素影响,林德货机业务也曾在近几年被迫间断性停飞。
由于货机紧俏和飞行时间的不确定性,导致林德下游销售环节出现紊乱,削弱了其议价能力。“这个行业存在很强的价格弹性,早卖舱位,才能卖高价,后面才能赚钱,如果实际时间来不及,为了填舱,肯定会亏。”一位业内人士告诉本刊。
对于庞而言,或许维持货机的运营并不是其最终目的,庞希望能够将郑州打造成为航空物流集散地和物流保税区,并与德国帕希姆进行对接,通过运营土地、仓库等资产来实现盈利。尽管林德拥有的由郑州始发帕希姆的国际货运航线并不赚钱,但还是在持续运营。“由于帕希姆机场还没有运作起来,现在飞机还是空走,回国货舱位还是空的,根本不赚钱。”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知情者说,“但飞机在天上飞,德国方面才能有信心。”
“庞在乎的并不是短时期的蝇头小利,这正是其大智慧。”空港物流公司副总经理关健为庞辩解称。他认为即使现在存在短暂亏损,在日后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抛去保税物流业的运作不提,比如仅飞机装卸费一项,一个标准波音747货运飞机载重100吨,一次装卸就能净收入50万元,若每天起降一架飞机,利润就大得惊人。在关看来,难点在于如何建立利益分配机制,机场和庞都有顾虑─机场担心庞的垄断会吓走其他代理者,而庞则担心如果收益无法保证,投资数亿的庞大物流港建设将一无是处。“业务规模太小,机场看不上;一家独大,机场会有顾虑,担心受其掣肘。”关说。
但在采访中,庞玉良否认了与新郑机场方面的矛盾,并称林德在郑州的业务目前陷入亏损很正常。庞辩解说,林德有目的地将此前聚集在郑州的货源重新在当地就近分配,截至今年八月份,林德已经在国内完成了超过一千架次的货运包机,事实上总体业绩是大幅度增长的。
关于林德具体的经营数字一直都是一个谜。庞几乎从不向人提起自己公司的具体营业数字,其公司内部员工也讳莫如深。在行业内,庞也几乎从不露面,既不提交业务数据备案,也从不参与所谓的“百强评选”。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匹资历很深的黑马,但是谁也说不清楚。”中国国际货运代理协会副会长刘占芳说。“庞的路子和别人不太一样,如果仅从货运代理业务来讲,他没有收购机场的必要。”刘认为庞露出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可能有其他的业务还不为人知。
而德国帕希姆机场也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好的业绩,截至八月份,共起降八百多架次班次的飞机。此前,庞对机场投资收益做了权衡,调查发现帕希姆机场在维持现有规模的情况下一年的成本为300万欧元。而一架飞机正常起降收费为5000欧元,装卸又收费5000欧元,如果进保税仓库,也有5000欧元左右的额外收入。这些收入都不需要大幅增加投入,基本为净收益。目前帕希姆机场有40多名员工,庞在德国当地招募了数名当地华人协助进行管理。从七月份开始,该机场初步实现了收支平衡。
庞从事的正是一项史无前例的冒险,其风险和回报均可观。“最大的问题是国家政策法规的突破问题,比如铁空联运中的海关、检验检疫如何操作等。”关健对《环球企业家》说,“关于出口货物海空联运尚未有过先例。”据关介绍,铁空联运项目曾经得到国家发改委的大力支持,发改委和铁道部专门召开了相关会议,研究这类问题。该项目原计划准备今年五月正式开启,即每日运行一列从中国郑州至乌鲁木齐的海关监管直达集装箱专列,全程铁路运输时间将不超过40小时。国际航空出口货物在郑州集结,使用该集装箱专列运至乌鲁木齐机场,衔接每日多架次由乌鲁木齐至德国帕希姆机场的宽体运输机。货物抵达帕希姆机场后将分别以空运或者海运方式运抵欧洲、南美、非洲等地。
这项前途光明的大计划却由于铁道部集装箱运力紧张、汶川地震以及之后起伏不定的中德关系遭受打击,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大延缓了该项目的审批,原定五个月前开通的项目至今仍在延后。
“由于涉及到铁道部、海关、检验检疫、民航等部门相互协调的问题,只要有一个环节离开了政府支持,什么都不好弄,林德便可能举步维艰。”郑州商务局一名官员称。在他看来,庞所做的一切 都值得尊敬,“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在大多数与庞接近的人看来,庞鲜明地根除了以下恶习:虚荣、炫耀、自我陶醉以及耽于享乐。他几乎很少主动与当地官员来往,多数时候就事论事,“也几乎从不送礼。”郑州商务局一名官员说。庞为人谦和朴素的个性赢得了当地官员们的好感,“他让人感觉很体贴温暖。”一名政府官员在与庞谈话中途接到家人的电话,被告知其母夜里经常失眠,庞当时不动声色。告辞时,他对这名官员说可以帮其联络在北京的医院,并邀请其母亲到自己家里养病。在旁观者看来,这只是一次客套的礼节性的邀请,但事后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感到意外——几天后,这名官员接到了庞妻子打来的电话,告知医院、医生以及家里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妥帖。“你会感觉到庞是真心想帮你,最后我的父母并没有过去,但我对庞心存感激。”这名官员告诉《环球企业家》。
而让更多政府官员记忆颇深的是庞玉良在宴席上与众不同的点菜方式——他总是点诸如土豆丝、白菜煎豆腐这类家常小菜,然后要一碗河南当地最普通的羊肉烩面,然后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可能在庞玉良看来,比起以倒卖贺卡赚取微薄生活费的贫穷的大学时代以及创业初期冬天睡卡车和马路的经历,现在显然是最好的时代。在庞的办公室内,悬挂着这样的横幅:“如果你唯一的工具是把锤子,你往往会把一切问题都看成是钉子”。“人没有活得容易的时候。多做比多说有用。”庞对《环球企业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