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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通道缅甸段承包谜局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01日 16:21 21世纪经济报道
上海报道 实习记者 刘铮铮 本报记者 张凤安 瑞丽,中国云南的边境口岸,傣语中称“勐卯”,意为迷雾笼罩的翠绿之地。 12月18日,刘利国再次来到瑞丽。身为云南达州建筑商的他,已记不清过去三年有多少次穿梭于这充满迷雾的地方。让刘利国魂不守舍的是一个名为“亚洲通道-缅甸段高速公路”的谜一般的项目。 时当2004年,刘利国得知,他中标了“亚洲通道-缅甸段高速公路”其中20公里路段的承包权。此后他多次被告知:别人的工程已经开始,你的工程还在后面。这以后,他一直对此深信不疑,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刘利国只是痴迷者中的一个。记者掌握的确切证据表明,约8年来至少有100多家中国路桥公司深陷这一“项目”不能自拔。 的确,身为建筑商能中标工程是件惬意的事。何况,内地投标者只要交够保证金、开办费,中国公司无论大小,总能神奇地如愿中标。 但遥遥无期的开工时间、中国驻缅甸大使馆连续不断的警讯让这一切都变成了肥皂泡。这是一场跨国诈骗——据中国驻缅大使馆调查,早在2003年已有4000多万元资金卷入其中。 更加蹊跷的是,“中招”的建筑商们却并不想报案,数年来他们所做的就只是像朝圣一般地奔波于瑞丽与缅甸的建筑工地之间。本报记者历时近半年,采访了这一子虚乌有的项目链条上的建筑商、项目操纵者以及中国驻缅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试图揭示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一段神秘视频 48岁的刘利国早年是达州市朝阳建筑公司的职工,1987年离开原单位,成立了一个长期有40多人的施工队。现在,他“把全部家当都押在缅甸这个项目上了”。 “我自己的工程还没有轮到,但一切都很顺利,工棚都已经搭好了,现在正在平整路基,填土方”。12月18日,刘利国语气平和地对本报记者表示。 像刘利国这样对这个所谓的亚洲通道的异国项目痴情的人不在少数。在本报记者要求下,刘利国向记者提供了一段在他们圈内广为流传的视频记录。该视频展示了2007年5月该项目中方承包商们的一次聚会。 其时,来自全国各地50多个路桥公司老总们齐聚云南昆明。据说这次聚会是1999年“亚洲通道-缅甸段高速公路”这个“项目”推出以来,部分中方承包商们的第一次聚会。 “参加这个项目时间不短了,从我的孙子从出生到现在他上二年级了。”视频中,一位来自四川的路桥公司老总,面对着“项目方”的代表马国正,面露喜色。围坐一圈的来自全国的一些建筑公司老总,憔悴的脸上也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除了刘利国这样的私人承包者,还有一些规模不小的企业卷入,成都市三九实业投资集团公司就是其中之一。 “公司现在只有这一个项目,大多数人员都在云南瑞丽运作这个事,但是目前还没有开工。”2007年12月20日,成都三九总经理强小波对记者说。 强小波介绍说,成都三九是一家注册于四川成都,注册资本金1亿元的综合投资公司。记者掌握的一份合作协议书显示,2006年11月9日成都三九以500万元人民币保证金的代价获得了“亚洲通道”50公里路基工程的承建权。 强小波对记者透露了这样一个细节:“项目方”要求他们先要做一段两公里的路基样本,作出评定后再上报,缅甸建设部的开工通知书才会发下来。 所谓的“亚洲通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工程,让诸多中国公司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记者调查了解到,该“项目”实际上是由一家名为“新加坡大目标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大目标公司”)的企业操作的。在中方承包商口中,他们喜欢把大目标公司称为“新加坡的大目标公司”。 2007年9月19日,记者以路桥建筑商的身份咨询自称为该公司董事、秘书长的马国正。他向记者描述说,“亚洲通道”是一个国际性的工程,未来将在中国、蒙古、土耳其、越南、老挝、缅甸等国形成一个高速公路的网络。缅甸高速公路和联邦国道是亚洲通道的一部分,总里程3600公里,第一期400公里,从曼德勒开始修筑,10月份就要开工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公里可以发包,“但如果你想要承包,我们会特别照顾”。 中方承包商介绍说,如果想要承包,先要向其支付“保证金”、“开办费”等款项,从10万元人民币到100万元人民币不等。对此,马国正也予以证实。他说,工程利润很可观,每公里最少400万元人民币的收入,但要承包的话先要交纳每个标段(5公里)150万元人民币的合同保证金。 “要尽快准备,定下来,不然就没你的份了。”他催促记者。 在与记者交谈中,马国正自称是原云南省楚雄州外经贸局的局长。主持昆明会议的还有一个叫秦刚的,马国正声称他是现任攀枝花市武装部部长。这些身份使得很多中方承包商对项目更深信不疑。 疑点重重 很快,记者调查了解到,马国正讲的只是个虚拟故事。 记者分别致电楚雄州招商局(即原来的外经贸局)、楚雄市招商局,两家单位办公室工作人员均明确告诉记者,其单位从来没有一位叫马国正的局长。 而攀枝花市军分区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攀枝花市下辖三区两县,在职的5个武装部长中没有叫秦刚的。而攀枝花市东区一位李姓工作人员则告诉记者,东区武装部原来有一位叫秦刚的后勤科长,但早已经转业。 一位曾负责企业咨询的前驻缅大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官员告诉记者,从她2001年初到缅甸至2006年离开,大使馆每年都会接到国内许多建筑公司有关仰光-曼德勒高速公路项目的咨询与投诉。这些承包公司散布国内各地,尤以云贵川等西南省份的企业居多。 中国驻缅甸大使馆在2003年掌握了一个大概的数据:当时卷入该“项目”的金额达到4000万元,涉及上百家路桥公司。 2001年6至7月间,缅甸建设部公共设施局确实批准了缅甸国内7家私营企业对仰-曼公路进行道路加宽、提高等级施工,但金山集团、大目标公司并不在此列。 今年9月,中国驻缅大使馆官员向记者证实,使馆曾专门就“大目标公司”的缅甸高速公路项目向缅建设部部长、副部长求证,缅方均称绝无此项目存在。 “缅政府根本就没有邀请外国公司进来参与它的公路建设。”经济商务参赞处一位官员说: “是什么公路名称不重要,重要的是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高速公路项目!” 事实上,自2003年以来,中国驻缅大使馆对该项目已前后发过6次警讯,最近一次是2007年7月。2003年的一则警讯曾如此揭露:“金山集团主要诈骗方式是骗取我国内急于承包公路路段项目的企业交纳公司开办费,目前已分别在我几个省份成立了几家建筑公司。” 使馆也曾向国内相关省份的公安经侦、商务部门反映情况,但苦于没有受害人举证。2004年3月,四川省公安厅经侦总队也曾发布类似警讯。 幕后操纵者 随着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的疑点表明马国正等人只是在前台抛头露面者,隐身幕后操控大目标公司的另有其人。 刘利国仅知道实际操控大目标公司的是高自达、高自强两兄弟,他们是缅籍华人。刘利国2004年直接与金山集团的“高主席”接触,当时谈定的价格是每公里定金6万元。当年11月,他在缅甸靠近云南瑞丽的口岸城市木姐,交付了总共120万元的定金。 刘利国说,要在缅承包工程,需要挂靠在缅甸公司名下,他挂靠的公司名叫“金花公司”,总经理叫李从入,是他的达州老乡,李个人承包了120公里的路段。 自交付定金后,刘利国就等着公路开建,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到缅甸去,至今已经来回20多趟,打听项目情况。接待他的人说,本来工程在2004年9月15日就要进场开工的,但是缅甸政府在2005年改变了公路规划,由四车道改为六车道,所有的手续都要补办,这需要时间。另外一个解释是,要等所有的手续跑完,进场开工以后,大目标公司才会投钱,这就需要垫付前期费用,而资金到位也需要时间。 今年10月,“高主席”告诉他们,一期400公里公路将从密支那开始修筑,据说工程已于9月28日进场开工了。此后包括刘利国在内的十几个私人承包商在瑞丽会合,他们都是挂靠在金花公司的,但又一次无功而返。 中国驻缅使馆的调查,以及几家中国承包商和“项目方”签订的协议书显示,其实大目标公司与新加坡并没有任何关系。在成都三九的项目文件上,大目标公司自称注册在英属维尔京群岛,主营投融资、交通、能源、矿产资源开发及珠宝、木材贸易,先后在缅甸、中国香港和瑞丽等地设立分支机构,是一家跨国型、综合性的投资经营公司。 此外,高家兄弟还实际操控着一家名为金山集团的公司。中国驻缅大使馆官员告诉记者,金山集团的建筑公司都以“金”字打头,如缅甸金胜、缅甸金恒、缅甸金海、缅甸金花等。在与不同的承包商签约时使用的名称也不同,一些早期合同曾使用过“金山集团”的名义,近年的合同主要使用大目标公司的名义。 痴心不改局中人 至此,迷雾本应廓清,但承包商们似乎已沉迷于这一虚幻的项目,无意收手。 记者以工程承包者的身份,辗转联系到曾在此前视频中现身的大目标公司法律顾问卢太平。卢的真实身份是原攀枝花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后任攀枝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现已退休。卢说他并不了解这个项目,所谓法律顾问也只是朋友间的帮忙,并没有正式任命。 卢太平的话透露了更多意味深长的细节。这个所谓的亚洲通道项目,8年时间换了几个老板,马国正接手也才两年多时间。那天到会的50多家企业中,投入最多的达300多万元,因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开工,开会时有的人都急哭了。 尽管如此,在前述的视频中,马国正还是描绘了一幅美妙的“蓝图”,他说:“假如你拥有10公里(公路),高主席给你10公里,你的利润就是3000万。比起我们曾经承受的痛苦、压抑,我想算不了什么。” 马国正的话似乎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老总。昆明会议也达成了“继续支持马国正像大象一样稳稳推进大目标公司项目的决心”。 当记者询问马国正,为什么中国驻缅大使馆对如此宏大的工程竟然不知情时,马说:“因为缅甸一直在防止美国制裁,一直在保密。这是国家一个大动作,开工的时候才会向全世界宣布。” 而对于“工程”为什么拖了8年还没有开工,马的说法是,缅甸政府只给政策,资金、可行性报告都要他们搞,勘察设计要做很多的基础工作。 “这个工程等了8年,搞得我们大家心慌慌的,现在终于走出来了。”一个老总激动地说。另一位老总则深有感慨地说:“虽然倾家荡产,但还是痴心不改。” 表面上,承包商们每次到缅甸都会被安排到工地现场参观,但中国驻缅大使馆官员告诉记者,中方承包商去看的工地都不是大目标公司的,也不是金山集团的,更与所谓的亚洲通道-缅甸段高速公路或者仰光-曼德勒高速公路项目无关。 “痴心”也部分与工程承包行业的特点有关。“大型基建工程本身周期较长,变数多,时间拖得比较久也是常有的事,这一特性使承包者放松了警惕。”一位曾与这些中方承包商接触过的知情人士分析说,“另外一旦交付了定金,往往就难以抽身,产生类似炒股的套牢心理。尽管有各种警讯,但在心底里,他们只能选择相信这个项目的存在,给自己以虚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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