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谋：台积电还在继续努力

　　-本报特约记者 肖新

　　他轻松地谈论起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和迈克尔·波特(Michaele Porter)；谈论很多年轻公司15%的增长野心，“这可是杰克·韦尔奇的成绩”；谈论如何创造一家真正世界级的公司。即便是他偶尔表现出的谦逊也让人认为是志得意满的表现，因为他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判断都可能成为报纸的大标题。张忠谋一头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嘴角含着烟斗的形象，已经和大号黑框眼镜下笑容满面的李嘉诚以及略皱眉头、不怒而威的柳传志一样，分别成为中国台湾、香港和大陆三地商业领袖中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符号画面。“我想你会问我台积电是不是我眼光中的世界级的公司？我很坦诚的回答：我们还在努力中。我们有进步，但我们还在继续努力。”——他以这种坦诚作为一场演讲的结尾，但这种谦逊却无异于对很多中国公司的嘲弄——太多中国公司已经喊了“世界级”太多年。

　　望尽天涯路

　　1931年出生于浙江宁波的张忠谋，年少时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后来有人说张忠谋的思维缜密跟他是宁波人不无关系，不仅仅表现在商业上，他还是全美前100名的桥牌高手。他最喜欢的作者是《风萧萧》的作者徐訏。他还在哈佛大学接受过一年的西方文学训练。这让他在谈论商业问题时能够娴熟地引用经典作家的语句。张忠谋在谈论自己为何要写自传时，引用海明威(Hemingway)的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句子：“现在，他再也不能写那些故事，那些他储存起来，预备在他能写得更好时要写的故事”。他引用北宋名臣晏殊的词说自己，从70年代就开始“独登高楼，望尽天涯路”。

　　在与他从事同一行业的巨头中，张忠谋和安迪·格鲁夫(Andrew S. Grove)的早年经历最为相似。安迪·格鲁夫出生于1936年。他们后来各自撰写了一本自传来描述自己的早期生活。

　　张忠谋和安迪·格鲁夫都经历了战争，准确地说，他们都属于战争中的受害民族。他们都是“大时代中的少年”。为了躲避战争带来的杀戮，两个少年都饱经迁徙之苦。1943年，在张忠谋12岁的时候，他随父母长途跋涉，经过日军和中国军队的漫长战线，抵达中国战时的陪都重庆。作为犹太人的安迪·格鲁夫则在8岁的时候就逃离布达佩斯，以躲避纳粹的追捕。他们后来都离开了共产党统治的国家。张忠谋在1949年离开中国，安迪·格鲁夫在1957年离开匈牙利。他们都来到了美国。

　　随后，他们都以技术专家的身份进入公司。在作出选择公司的决定时，他们都放弃了更有名的大公司，1955年，张忠谋放弃了福特汽车，进入西凡尼亚公司半导体部；1963年，安迪·格鲁夫没有选择贝尔实验室，而是进入了罗伯特·诺伊斯(Robert Noyce)与戈登·摩尔(Gordon Moore)的仙童半导体公司。

　　然后他们都跳槽到另外一家更小、更灵活、更具创新力的新公司。1958年张忠谋加入德州仪器公司；安迪·格鲁夫则在1968年追随摩尔和诺伊斯来到英特尔。随后，他们都成为公司的管理者，他们后来都成为这个行业内的世界级领袖。甚至，他们的管理风格都有苛刻的一面。据说，对下属提交的报告不满意时，张忠谋会激烈地将报告掷到地上，表示不满。

　　但不同之处在于，安迪·格鲁夫一步一步成为英特尔的总裁，张忠谋却止步于德州仪器集团副总裁的位置。安迪·格鲁夫英特尔创始人的身份至今还有人质疑；张忠谋在离开美国之后，到台湾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台积电。《连线》杂志曾经将他称为“亚洲的安迪·格鲁夫”，张忠谋本人却更乐意同英特尔的另两个创始人罗伯特·诺伊斯和戈登·摩尔相比。

　　创造两个行业的人

　　1985年，54岁的张忠谋从美国通用器材公司总裁的职务上解甲，回台湾出任台湾工业研究院院长职务。两年之后，张院长从商，产物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台湾积体电路制造公司(简称台积电)。 张忠谋奇迹般地完成了一个海外经理人回到故土重新创业，并且取得成功的过程。

　　张忠谋被称为“可以定义一个产业的人”，源于他开启了集成电路代工模式。在张忠谋和台积电之前，所有的芯片供应商都是自己设计集成电路，同时自己生产集成电路。但是张忠谋却认为，今后半导体产业的发展方向，是集成电路设计和制造分开，而品牌又同设计和制造分开。“Intel设计一个CPU很厉害，但是生产CPU不厉害，我的成本是他的一半，我的品质比他的好两倍，我可以帮Intel去代工。”张忠谋这样认为。但是据说，当张忠谋就自己的这个商业模式创新咨询英特尔的安迪·格鲁夫和AMD的杰里·桑德斯(Jerry Sanders)时，张忠谋意欲为集成电路设计商和品牌商生产集成电路的想法遭到这两位行业巨头的嘲笑，安迪·格鲁夫尤其坚决，他说英特尔决不会让别人为自己生产集成电路。

　　但是张忠谋这种商业模式上的创新却被证明是成功的。英特尔和AMD最终也都成了台积电的客户。张忠谋和台积电的创新之处在于，张忠谋将台积电定义为“专业的集成电路制造公司”，这就不同于那些以设计集成电路为主，同时也替别人代工的公司。

　　“张忠谋一手创造了两个全新的半导体产业，无自有品牌的半导体制造工业和无制造芯片业务的半导体设计行业。”哈佛大学商学院的迈克尔·波特(Michaele Porter)在1998年时如此评价张忠谋和台积电。　

　　台积电制度和

　　张忠谋定律

　　2005年，张忠谋将CEO的职务交给比自己年轻20岁的蔡力行，平稳完成过渡。尽管张忠谋管理风格颇为苛刻，甚至有“酷吏”之称，但是在台湾，台积电的高层流动频率却是所有高科技公司中最低的。张忠谋也凝聚和培养了一大批具备领导力的人才在他周围。张忠谋喜欢以“教练”自诩，从德州仪器公司开始，55年的半导体行业从业生涯中，张忠谋训练出了不少这个行业的领导者。张忠谋曾经自夸说，在台积电内部，除了接班的蔡力行之外，“台积电起码有50个全才(领导者)”。台湾大学国际企业系的教授汤明哲因为张忠谋对人才的管理和培训，而称张忠谋是“全台湾最伟大的”。

　　张忠谋同时还为台积电建立起台湾少见的健全企业制度。台积电在华人企业中罕见的国际化。在台积电的9位董事中，有4位是张忠谋聘请的独立董事,而战略管理学家迈克尔·波特则是张忠谋聘请来的监事。张忠谋曾经宣称，公司治理不仅是一门学问，更是一门艺术，一门他从德仪开始，学习了三十多年的艺术。另一个细节是，在台积电内部会议中通行的语言是英文。这在非英语国家几乎是难以想象的，哪怕是跨国公司的海外分公司也不例外。

　　张忠谋对世界级公司的定义是：公司价值观符合世界主流价值观；有创新力；有成长力；是所在行业的领导公司；为股东创造价值；尊重知识产权；具备学习能力；全球化；有世界影响。

　　台积电在很大程度上符合张忠谋对世界级公司的定义，尽管张忠谋认为台积电仍是正在变成而不是已经成为世界级公司。可是另外一家已经进入《财富》世界500强公司名单的台湾公司鸿海精密呢？在《财富》杂志2007年的500强排名中，有代工业“成吉思汗”之称的郭台铭创立的鸿海集团排名第154位。

　　对于这家2006年收入超过400亿美元的公司，张忠谋摆摆手，“这不好讲”。

　　《张忠谋自传》

　　三联出版社出版

　　“许多年后回顾，18岁在香港的7个月是我人生的重要分界。我的旧世界随大陆易色而破灭，新世界正待建立。香港以前，我和千百万与我相似年纪的青年一样，一心预备在国内求学、做事；香港以后，我走上长居国外的第一步。香港以前，我想从商；香港以后，开始一生的科技生涯。香港以前，父母亲是我的天地，我事事都依赖他们；香港以后，我发现父母亲已不能帮助我，我只能依靠自己了。

　　总之，20世纪中叶的二三十年是美国政治经济和生活文化的黄金时代，对当时还处于贫穷、混乱、黄暗的世界，美国具有无比的吸引力。

　　由少数杰出的科技公司来看，最高阶层持续地学习、自我革新，使得他们不仅跟上技术的进步，甚至主导技术进步。如此，不仅保持住自己的地位，而且使公司持续领先。微软的盖茨就是一个例子。20年前盖茨白手创办微软，那时他已是软件业的专家。20年来软件业、微软以及盖茨个人成就的进展速度简直要以“光速”来衡量。但是，今日盖茨对软件业的了解，较20年前更为精辟!英特尔总裁葛洛夫也是一个例子。20多年前英特尔初期，多数主管专长半导体制程。20多年中，英特尔的业务已彻底变质，从一个传统的半导体公司变成一个重点在于电脑架构和软件的微处理器公司。在这个转型的过程中，葛洛夫以及他领导的高层主管经过不断的自我革新，也成为电脑内行人。这两个例子中，我对英特尔那群人尤其佩服。因为微软目前身处的产业环境虽远比20年前进步和复杂，但究竟还是同一行业。而英特尔那群人却几乎换了一个行业。”

　　张忠谋简历：

　　1931年出生于浙江宁波

　　1952年获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机械系硕士学位

　　1958年进入美国德州仪器公司

　　1964年获斯坦福大学电机系博士学位

　　1972年升任德州仪器集团副总裁及半导体集团总经理

　　1984年任美国通用器材公司总裁

　　1985年担任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院长

　　1986年创办台湾积体电路公司，任董事长

　　1994年创办世界先进积体电路公司

　　1999年被美国《商业周刊》评选为全球最佳经理人之一

　　2001年被美国《时代》周刊及CNN评选为全球最佳的25位CEO之一

　　2005年被美国《电子商业》杂志评为半导体行业最具影响力的商业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