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大豆三味

　　文/刘长杰

　　姜国超号召农户们明年不要种大豆了。他指着黑色的土地说：“这5年来的经历，正迫使我们一步一步地放弃大豆。”

　　五年以前，这位黑龙江省海伦市有名的育种能手不会这样说，而今，在海伦这个有名的大豆之乡，一望无际的豆田正从他的视线里一点点消失。

　　甜蜜：2002-2003

　　“谁也没料到入世后我们的大豆会变成金豆。”姜国超说。姜国超是海伦市前进乡兴乐村的村民，他有一个响亮的头衔——海伦青年大豆协会会长。

　　“收豆子的人到处都是，连睡觉都在涨价。”姜国超的爱人说，那两年囤积豆子与攥住钞票的感觉很相似，你不但可以“想换啥就换啥”，而且还能随时出手变现。

　　黑龙江第一轮大豆热出现在1998年。当地大豆价格第一次摸高到1.30元/斤，那时候前进乡60%的土地种植了大豆。同年，中国开始大批量进口大豆，此后三年间，大豆价格从1.20元回落到0.89元。

　　“种大豆等于锻炼身体。”姜国超回忆说，那两年农民种地不挣钱。

　　2001年，大豆市场再次回暖，价格最高达到1.10元。尽管自己的大豆种子销路很好，但姜国超还是担心价格靠不住。几乎所有的专家都在说：“入世受冲击最大的将是大豆”。

　　现实让人瞠目。2002年，海伦大豆价格涨至1.20元，到2004年4月，已蹿升至1.80元的历史天价。

　　2003年的海伦，不仅80%的土地都种了大豆，还出现了海北(中国)芽豆交易市场，建立了大豆交易中心。“那真是非常风光的半年”，海伦大豆交易市场总经理林士辉说，“2003年的10月到次年4月，每天的交易量都是1000多吨。”

　　这是一个“金豆时代”。始自2001年的黑龙江省“大豆振兴计划”开始加速，农业部力推的“海伦国家级高油大豆基地建设项目”落实，九三油脂海伦大型压榨厂奠基……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县级城市海伦，把自己的未来押在了“大豆城”上。

　　2002年，姜国超顺势在“大豆联合体”基础之上成立了大豆协会，给自己的电脑接上了互联网。“狼根本没来。”他说。

　　苦涩：2004-2005

　　风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2004年4月，随着芝加哥大豆期货掉头向下，国内大豆“崩盘”了。从这一年的9月到2006年的8月，大豆价格从1.80元一路下跌到1.05元。

　　此前4年，正是中国大豆压榨能力急速扩张的4年。每吨500元的利润，让大豆压榨能力迅速达到了8000万吨/年。而中国较为经济的大豆压榨能力是3500万吨。大豆原料的巨大缺口，让中国的大豆企业疯狂地囤积大豆。

　　“正是在这样的阶段，中国企业开始追美盘。”九三油脂副总周有金说，芝加哥大豆期货的价格，从那时开始时刻影响国内大豆的价格。

　　“结果，只有那些参与期货交易的大型企业，才能幸免倒闭。”中国大豆网副总刘鹏说，大豆现货每吨下跌1000多元，不但亏掉了油企前三年的利润，也直接导致黑龙江本地近八成的压榨企业出局。诸如华粮、华豆等很多大型的民营压榨企业开始出售自己的工厂给外资。

　　“就连我们中间商也亏钱。”海北镇吉盛粮油公司总经理孙家强说，“2004年当年，我们就亏掉了20万，这恰好是我们一年的利润。”其后两年间，遍布海北街头的200家收豆企业，无一不亏损。

　　2004年干旱，加上单产降低，市场奇缺大豆，但当年10月，大豆以1.40元开收，到2005年春节前已经跌到1.20元；2005年10月以后，海伦大豆跌落到1.18元。

　　“进口实在太多了，差不多是国内产能的4倍。今年的进口量恐怕要超过3000万吨，但即便如此，美国还是新产出了8500万吨的供应量。”刘鹏并不否认进口是导致中国大豆价格持续下跌的首要原因，但是他反问，不进口大豆，当下巨大的胃口怎么满足？

　　很多海伦的豆农开始惜售。姜国超估计，有超过10%的豆农一直将大豆存放至今。

　　姜国超从那时候开始收集互联网上的信息。他指导大豆协会的农户在大豆下跌到1.50元的时候，悉数卖出。消息迅速传开。在此后两年间，大豆协会的会员农户由当初的10户扩大到了183户。

　　然而，互联网还是让姜国超更加迷惑：2004年的大豆崩盘是在4月份——我们播种大豆完毕之后，这是有意，还是巧合？

　　前两年的大豆辉煌，是美洲大豆欠收之故；现在的大豆低迷，是因为美洲大豆丰收。姜国超惊讶地发现，在国内产能尚不能提供50%原料需求的情况下，中国大豆是否丰收，对于市场来说，已经变得毫无参考价值。

　　“中国的大豆价格，完全取决于美国的期货市场价格。”周有金说，这连豆农都知道。

　　酸楚：2006-？

　　11月10日，漫天飞雪中的海北镇诚信粮油公司前，6辆卖豆的粮车在排队。豆贩李师傅说，因为九成的农民都不愿在成本以下销售大豆，他们村原来50辆的大豆收购车队，如今能够出来的也只有3辆了。诚信公司的栾总经理则抱怨说，现在，他们每天收购的大豆量，都不如过去的1/10。

　　“在中国，大豆和铁矿石一样，都短缺，都需要进口，但是，大豆的价格怎么就不像铁矿石那样上涨？”这样的疑问越多，姜国超越沮丧。

　　在进口大豆货源充足的情况下，今年10月新豆一上市，就从1.20元下跌到1.13元，而这样的价格，已经低于海伦大豆的种植成本了。

　　而在8月之前，市场陈豆下跌到1.05元都没有人收购。“从今年的9月到11月初，我们的市场竟然没有一斤的交易量。”海伦大豆交易市场总经理林士辉说。

　　“农民的大豆库存在增加，我们却在迅速减少。”九三油脂的副总周有金说，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春节之后，一直以“非转基因”豆油压榨为主业的九三油脂，将陷入无豆可用的困境。

　　一边豆农惜售，另一边油企无豆可用，难道不能用高一些的收购价格解决问题吗？

　　“这怎么可能！”周说，以今年5、6、7三个月的价格计算，黑龙江大豆收购价格为2400元/吨，加上运输等费用，价格为2650元/吨；而进口大豆，只要油企出价到2380元/吨，就可以要求货轮运至国内任何一个港口。

　　在黑龙江省推行“大豆振兴计划”两年后，大豆种植面积减少了1/4；农业部力推的高油大豆项目，因为工作不配套、油豆价格低，让发展油豆种植的农民最终吞下了苦果；而九三油脂海伦的大豆压榨工厂，也在风声鹤唳的市场环境中成了烂尾工程……

　　一切的美好都定格在了2003年。那一年，姜国超入选“海伦市十大杰出青年”。随着那一段黄金岁月远去的，还有海伦人的“大豆城”梦想。

　　2006年，海伦大豆播种面积已跌至170万亩，大约占耕地面积的41%。海伦市发改局局长张永良预测，2007年，豆田保持在100万亩已是万幸。“但我们无权要求农民继续种植大豆。海伦大豆产业何去何从，只能看国家。”他说。

　　“无论我的种子多优质，技术多先进，我种大豆的收入依然不如种最普通的玉米！”姜国超打算明年改种玉米了。

　　这正是周有金担心的地方。“不会太久，玉米就是下一个大豆。”他说，“现在中国已经变成了玉米净进口国，而全世界的出口国只有一个：美国。”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