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邮政红线的民营快递

　　做服装批发业务的钟先生习惯性拨通邮政EMS的特服专号，将一份紧急文件从南昌送往广州。钟先生并不知道，去年12月开始，他能够选择的快递服务，理论上已经可以托付给联邦快递、UPS这些已经进入江西的国际快递巨头，因为根据WTO协定，中国的国内快递市场已经开放。事实上，如果钟先生现在拨打联邦快递、DHL这些国际快递巨头以及像申通、中铁等国内民营快递公司的客服热线，称有一些文件要通过快递要送往广州、北京的话，这些快递公司的答复都会照单全收。但从目前的法律上，这些非邮政企业发送的快递信件业务，有很大一部分都违反了中国邮政法的规定。

　　民营快递的繁荣

　　何超是上海顺达快递江西分公司的一名员工，从事快递收取快一年了，还是新手的他对目前的工作比较满意：由于公司在南昌经营的时间比较长，而且有了一定的声誉，因此固定客户越来越多，他每天都能收取近50封快件和部分包裹，由于公司采取是的计件薪酬(每件按金额提10%)，他每个月能获得两千多元的工资，除掉

摩托车的油耗，到手的足有1500元以上，这比他原来预想的好了很多。

　　“我们公司在南昌就有20多个收件工，每天要从早忙到晚，周末都很少休息。”何超告诉记者。

　　从何超的口中，我们能够估算出这家快递公司，每天至少有上千封快递从他们手中发往全省、全国，甚至国外。而南昌已有上百家快递公司，上海顺达充其量算的上中等规模，这些快递公司的信件总和，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

　　从2002年的32家，发展到今天的100多家，从个人经营、小型企业到今天汇集了联邦快递、DHL、UPS这些国际快递巨头，还有申通、中铁、圆通、红马等国内大型连锁企业。江西民营快递公司的发展势头之猛，连邮政部门也不得不承认，记者近日从省、市邮政局了解到，江西省的非邮政速递公司，它们占据了快递市场近80%的份额，随着将来同城快递市场的扩大，民营快递公司所占据的份额还会进一步增加。

　　有数据预测，未来10-20年，中国速递业每年平均增长可达15%左右，将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地区。

　　中国国际货运代理协会快递委员会提供的数字显示，近几年，中国速递市场每年产值高达200亿左右。而在速递业务中，信件速递和包裹速递的产值各占50%。

　　由于经贸往来越发频繁，信件速递的增长幅度还要更快一些，”中国国际货运代理协会快递委员会秘书长刘建新介绍。

　　秉承民营传统优势

　　每天的上午9点，何超都会出现在财富广场的一家广告公司，在填单、封套、收费一系列后续后，将一些紧急文件带回公司，然后通过航空送往全国各大城市。

　　目前，南昌市各快递公司主要服务对象是公司、企业及部分政府机关，有物品和信件往来的商业机构更是竞争的焦点。其服务频次全天达两次，早上收，中午发，下午继续收，晚上再发。

　　某民营快递公司负责人的罗经理表示，这几年来，南昌民营快递公司的网络日益完善，服务质量不断提高，而且客户对一些已经树立起品牌的民营快递公司的偏见和疑虑越来越少，更多的公司和个人选择了民营快递企业。

　　民营快递公司究竟魅力何在？罗经理分析，从服务上来讲，民营快递公司更灵活，更贴近客户的需求。他介绍，一般来说，民营快递公司的员工一年只在“五一”、“十一”和春节休假，而且服务质量也比较高。例如晚上12点，公司会按照客户的要求，将刚到南昌机场的货物马上送到，而在恶劣的天气里，民营快递员工依然风雨无阻。

　　从价格来看，除了DHL、UPS这样的大牌国际企业，开口就是一百元。而大多数国内民营快递在价格上远远低于邮政快递，在服务上的附加值却更高。在小件业务方面，从南昌寄到北京、上海，低于500克，民营快递公司只收10-15元，而邮政公司则是20元，民营快递在价格上占据了明显的优势。

　　在时效方面，民营快递公司也不处于弱势，他说，南昌到全国各主要城市24-60小时就可以到达；而到省内甚至可以早上寄，下午就送到，而且不加收任何加急费用。正是这些原因，使得不少消费者愿意把业务委托给民营快递公司。

　　而根据记者的调查，目前南昌的这些民营快递公司在成本上也控制的非常低，除了少数象DHL、联邦等国际知名企业有良好的办公场所、统一的服装和专业的运输车辆外，其他还多是租用都是边、简陋的办公场所，收件员没有底薪，而且都是自备交通工具等。

　　众多因素，民营企业能慢慢占据快递市场大半壁江山也就不能理解了。

　　快速发展的弊端

　　当知道快递公司今天的发展速度，以及听到快递公司老板的介绍，记者还是感到有点吃惊，因为仅仅在采访前一天，在省城的一些主要媒体上，我们还看到了盈非航空快递、飞速达等等关于快递公司的负面新闻。

　　当然，这些问题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出现，这个还处在发展期的行业，在成长过程中出现波折是无法避免的。

　　何超从业一年多来，公司至今没有发给他一张工作证，和客户交换的只是名片，而他和客户签定的快递凭证上，也从来不加盖公章。这样简单的流程，让小何与新客户建立联系时特别困难：“客户很难相信民营企业的信誉，除非是熟人介绍，而且保价过高(超过500元赔付额)的信件公司也不收，长此以往，一些重要的信件基本上都不找民营快递公司。”

　　信誉和安全问题，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考验民营快递公司。而最令何超担心的，也是联邦、敦豪、申通等具有一定实力和声誉的企业所担心的，是市场上的确存在很多不规范的快递公司，他们以货物托运、运输服务等经营种类为主，同时来涉足信件快递业务。

　　南昌快递公司最为集中的场所当属洪城大市场，在其中一家名为汇通的快递公司，当问到能否做信件快递时，业务员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开价15元/500克。而赫然挂在墙上的营业执照上，却清楚地写着经营范围：国际、国内航空货运业务；货物包装、仓储、地面运输服务。当记者提出质疑时，业务员轻描淡写地做出解释“信件也可以作为包裹的一种，我们是以包裹的形式来发货的。”一位在洪城大市场做生意多年的快递公司负责人还透露，有些公司根本自己就不做信件快递，打着招牌拉来生意后，然后以每份3-7元的价格转包给其他快递公司。

　　而之前那些作为降低经营成本的城市互递、简陋场所、员工管理等行为，同时也变成了行业管理和发展上的阻碍：城市之间互递，覆盖面显然不能满足客户的全面要求；简陋的场所，松散的组织管理，从业人员素质参差不齐,也会影响快递公司的服务质量和安全系数。

　　据市邮政局执法支队一位负责人介绍，即使是有经营资格的南昌快递公司，同样存在很多问题，首先是快递公司安全系数低；第二是赔偿细则不明，寄递时限随意；第三是网点分布不健全，对待固定和临时客户服务有差异；第四是收发件人员不固定。这些问题产生的投诉和纠纷非常多，而且也难以解决。

　　跨过邮政红线

　　报纸上的新闻，对何超来说，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而发生在他同事身上的一次事件，却让他每次外出收件都颇为小心。

　　就在3月，何超同事在某大厦收件时，被市邮政执法支队的工作人员逮了个正着，刚刚收到的12封快件被依法扣留(事后由执法支队通知发信者领回)，公司最后被处以2000元的罚款。而据后来他从公司经理那里了解到，是因为有人举报了他们经营了邮政专营的信件快递业务，处罚的依据是我省2002年颁发的《江西省邮政特快专递专营管理办法》(以下简称办法)。

　　据了解，这部《办法》是经省人大审议并通过，也是江西省出台建国以来第一个单独的地方性邮政法规，其中第五条明确规定：邮政特快专递依法由邮政企业专营；省邮政企业根据需要可以委托非邮政单位代办邮政特快专递；禁止利用非邮政通信网络寄递信件或者具有信件性质的物品。

　　事实上，不仅仅是这部《办法》，就是在邮政法上，我们同样能找到相同的表述。

　　就在这样的明文条例下，南昌的各家快递公司依然红火的经营着信件快递：国内企业几乎不分商业信函或是民间邮件，而象DHL、联邦这些国际快递公司多少还问一句，是否是商业文件……

　　明明有了红线还要跨，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模糊的快递禁区

　　为什么有了这么多条例规定，非邮政企业依然要染指快递业务，这其中除了利润的原因，其中有更深层的原因。

　　首先是非邮政企业经营快递的合法性。

　　据记者了解，非邮政企业要从事信件和信件性质物品的邮政特快专递业务，可以向邮政部门申请，取得邮政业务的委托。然而据记者了解，目前江西的邮政部门并没同意任何一家非邮企业经营国内的信函类特快专递业务。那么这些具备快递资格的企业从哪里来？

　　时间要回溯到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速递业的审批权力出现分散，交通、铁路、民航等部门都获得了对速递业的审批权，批准了一些国有速递企业。

　　刘建新介绍，民营企业当年正是挂靠在这些部委审批的速递公司下得以生存发展起来。“速递业发展迅猛，常常是‘一个帽子大家戴’，甚至衍生出许多分公司、子公司等。”

　　正是从1992年起，邮政的市场占有率开始低于非邮政部门的企业。

　　而后外经贸部的一纸号令成为民营快递生存壮大的第二次契机。

　　当年6月29日，外经贸部发布了前述第5号令——《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货物运输代理业管理规定》，其中规定，国际货物运输代理企业可以接受委托，代为办理国际速递，私人信件除外。

　　尽管敦豪(DHL)、联合包裹(UPS)、联邦速递(FEDEX)和天地快运(TNT)四大国际速递巨头1986年后进入了中国市场，但此前一直经营的是快递业务中的货运业务，此举无疑为他们进入信件速递领域叩开了大门。

　　具备了一定的合法性之后，民营快递企业开始大打擦边球。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货物运输代理业管理规定》，其中规定信函仅指私人信函，其他如商务文件、提单、信用证、商业发票等不属于信函。但商业信函与民间通信难以区分和控制，这个弊端使得民营快递企业迅速占据了国内信 件快递市场的相当份额。

　　此后，伴随着邮政体制改革的进行，尤其是自2002年4月启动修改程序以来，《邮政法》将做的一些调整，给了民营快递公司更加可以依赖的一根“救命的稻草”。

　　今年8出台的《邮政法》第八稿规定：信件的寄递业务由邮政企业专营；但是国际信件的速递业务和单件重量在150克以上的国内信件速递业务除外。

　　且不论这个重量的意义和最后的修改结果，仅从目前看，民营快递公司还是充分利用了这次法规修改所带来的市场空间：国际信件的速递开放自不必说；国内快递业务市场，虽然放开的只是一部分，但放开与未放开的市场之间，其实仅仅是一根红线，很轻易的就跨过了，以150克为例，民营快递公司如果发出去一封149克的国内快递，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发也就发了！记者曾对南昌大型快递公司做过咨询，几乎所有公司，在快递重量上仅仅有500克的界限(超过重量要额外加收费用)，而没有下限，即使是象DHL、联邦这样的国际企业。

　　温和的搏弈

　　速递审批权范围的扩大，以及“5号令”的畅行使邮政的快递业务元气大伤。

　　数字显示，1990年-1994年，在“5号令”颁布前，中国邮政的国际速递业务量年均增长35%，但从1995年“5号令”颁布后到1999年，邮政EMS平均年增长率只有2%，其间有些年份甚至出现了负增长。

　　同期，国际巨头DHL、TNT、UPS等业务增长速度却都在20%以上。DHL、TNT近几年的业务增长速度已达到40%左右。

　　屋漏偏逢连夜雨。1998年，获利最丰的电信被从邮政系统剥离；1999年，国家又宣布逐年取消邮政补贴。一系列变故使邮政快递的日子更为艰难。

　　尽管邮政对快递专营有更多更广的法律依据，邮政企业也同样具有法律所赋予的针对市场进行监督管理等执法的权利。但从整个市场的角度，邮政并没有对具备资格的民营快递公司“痛下杀手”。

　　江西省邮政执法大队徐队长的说法，就让很多人觉得这会是一场惨烈的搏弈温和了许多，虽然省、市执法部门仍然在对快递市场依法进行监督和管理，也陆续查处了一部分快递公司，但他认为目前我国正处在邮政体制改革的关键阶段，相关法规也在修改，在处理民营企业的态度上也不明确，因此在很多有争议的问题上，还是没有对民营快递公司采取过激的行为。

　　“还可能是法不责众的原因把！”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司负责人说：“目前快递行业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上了，从业的公司和人数，以及在物流行业所占的比重，都在大幅度提升。另外也是沾了点国际快递企业的光，象DHL，联邦，UPS等企业，都有自己的协会和组织，背后也有强大的后盾，出了问题都能通过有效的途径和相关部门以及政府来沟通，从这一点上，国际快递企业帮了国内企业一把。”

　　这种微妙的气氛，可能一直要持续要新邮政法的出台，一些省份的邮政部门甚至开始主动接触民营快递企业。在上海东方万邦快递公司写给国务院法制办的信中提到，“由于自负盈亏等原因形成的压力，邮政部门对国内、同城快递业务所带来的利润依赖日益增加，在上海，甚至要求民营快递公司提供生意给邮局，而且不签订任何协议。上海闻达、申通、圆通、天天等民营快递公司均有数量不等的快件生意被迫交给邮局来做，每天要交1500至2000件不等”。

　　中国国际货运代理协会副会长李力谋也曾对一些媒体透露，最近，还有某些基层邮政工作人员到非邮政民营快递企业游说，表示《邮政法》修改之后，民营快递将不能做信件快递业务；如果要继续做可以挂靠邮政，但要向邮政缴纳50%的利润或营业收入的20%。

　　从效果看，期待双方通过接触就能达到理想的局面，在目前还不切实际。因此双方还是更愿意期待政府能有个明确的态度，这种博弈的压力，目前已经全部压在了决策部门身上，而如何平衡各部门各企业的利益，这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题。

　　期待良法之治

　　从记者采访过的快递公司负责人的口中，我们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对执法部门的畏惧，兴许是知道做了“亏心事”。但成天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做生意，也始终觉得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与其坐等执法到自己的头上，他们开始更加积极主动的谋求更理想的生存空间。

　　今年2月13日至16日，上海七家民营快递企业及律师一行共11人，曾就新《邮政法(草案)》第七稿问题“进京请愿”。上海东方万邦快递公司副总经理刘和平称，国家有关部门在听取他们的意见时，都明确表示民营快递企业是国内快递市场的主体，在《邮政法》的修改过程中，一定会继续听取他们和各方面的意见。然而在他们看来，悄然易稿的《邮政法(草案)》(2006年8月版)仍令人失望且焦虑。

　　“《邮政法》关系13亿人的邮政权益，不能关起门来让邮政一家做；要公开立法，听取更多的市场意见。”刘建新说。该协会近期综合国内外快递企业对第八稿的意见，向有关部门提交了一份近6700字的修改意见书。

　　意见书结尾处陈述：“作为直接利益相关群体的广大非邮政快递公司，我们对《邮政法》的修改进展、草案内容一无所知；对我们提出的建议是否被采纳，同样一无所知，我们对此感到无比的焦虑。”

　　对民营快递公司而言，关注的最核心点仍然是专营邮件的重量标准。在《邮政法(草案)》第八稿中，将信件邮政专营范围由第七稿规定的单件重量350克以下降到了150克以下。

　　中国国际货运代理协会副会长李力谋对记者表示，构成目前民营快递主营业务的商业信件一般也就在20-30克左右。因此，邮政专营标准虽有所降低，但“150克”对民营快递来说，仍是一种"不能承受之重"。

　　在向中国国际货运代理协会递交的一份对《邮政法(草案)》第八稿的修改建议中，民营快递企业建议：邮政专营范围的确定，或可以参照众多国家通用的一种做法，制定重量或资费的双重标准。比如，将目前的邮政专营范围设定为信件的寄递业务由邮政企业专营，单件重量在50克以上或送达同一地点超过国家规定资费标准3倍以上的信件的快递业务除外。

　　代表国际快递企业声音的亚太速递商协会(CAPEC)，同样建议采用重量或资费的双重标准来定义邮政专营范围。此外，国际快递企业对第八稿的意见，还集中在“市场准入实行行政许可”和“普遍服务基金收取”的规定上。

　　向快递企业(含经政府批准的外商快递企业)征收普遍服务基金的政策，在中国2001年12月“入世”前并未实行过，但在“入世”后的《邮政法》修订稿中被新提出来。

　　CAPEC首席代表闫春林告诉记者：“如果向国际快递企业征收基金，将违反中国'入世'承诺中有关对外资企业的限制不得比加入之时更严格的承诺。”

　　根据中国国际货代协会提供的数字，目前国内共有快递企业四五万家，从业人员数百万人，递送范围覆盖同城、区域和全国。国内快递企业主营业务为两类：一是递送商业信件；二是递送样品、礼品、机票、鲜花、小包裹等。在这两块业务领域已经对邮政形成激烈竞争。刘表示，一旦《邮政法(草案)》第八稿通过，民营快递企业90%的业务将属于违法；“但如果我们集体歇业一天，邮政现在的人力物力根本无法应对市场需求。”

　　行业性的危机促使非邮政企业合纵联横，力图在国务院法制办通过《邮政法(草案)》之前竭力振臂而呼。刘和平说，上海民营快递业界正酝酿于9月下旬或国庆长假之后，组织比年初更大规模的团队，赴京拜访政府部门，沟通对《邮政法(草案)》第八稿的修改意见。

　　一家企业负责人说：“此次邮政法修改是中国民营快递行业的最后一搏！”。在不久的将来，新邮政法修改大幕落下时，我们将会看到怎样的结局？(本章部分内容由商报整理)

　　□ 文／商报记者 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