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罐气的博弈：起伏的数百亿

　　本报记者 柯志雄 何 清

　　见习记者 王 娜

　　北京、上海报道

　　罐装液化气价仍在疯涨。

　　在短短半年时间内，经历了15次价格变动之后，1月12日，广西南宁罐装燃气以106元／罐的价格再次刷新了历史纪录；与此同时，海南三亚、广东广州的罐装燃气价格也攀上最高峰：120元/罐。

　　这些通常装在大小不一的金属罐里出售的液体，如今在国内每年的销量高达3000万吨左右。如果把该销量装在一只大罐，按零售价折算，这只巨罐的“身价”将变得十分复杂——从贵州到广州，其身价起伏700亿元；而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其身价起伏亦在数百亿元。巨罐身价的剧烈起伏，反映着其背后推动者的激烈博弈。

　　而匍匐在这只巨罐下的，是数千万户家庭用户。其中有不小比例，正焦灼地盘算着是否改变自己家里的烹饪和取暖方式。

　　燃气关乎民生。继各地政府出手干预气价之后，1月16日，国家发改委公布《关于加强液化气价格管理的通知》，明确指示放开液化气销售价格的地区制定液化气价格上涨应急预案，并要求当液化气价格发生异常波动时，要及时介入，依法进行临时价格干预。

　　LPG利益链

　　据一家研究机构的报告，目前全国大多数城市的燃气配送以罐装为主，配送的燃气主要包括液化石油气、人工煤气和天然气三种，其中液化石油气所占的比例最大，约占用气人口的近2/3。

　　液化石油气常被看作是液化天然气的“兄弟”，但两者在行内人看来却是泾渭分明——前者是炼油制品过程中产出并回收的气体，在常温下经加压成为液态产品，行业里称之为LPG；后者直接来源于天然气，名为LNG。

　　家住河北定州火车站旁的陈女士分不清上述专业名词的区别，但她清楚地记得，1993年的时候，家里用的12公斤装的瓶装液化气每瓶20多元，到她以31年工龄退休时，退休工资348.7元，每瓶气的价格涨到了30多元。到2005年春天，退休工资变成428.7元，涨了近二成，而瓶装石油气的价格逼近60元，已涨了近一倍。

　　根据定州统计局的数据，在2004年年中，定州全市居民消费价格总水平同比上涨5.7%。其中，建房及装修材料价格上涨1.9%，而水、电及燃料价格上涨26.8%。

　　因此，在她住的这幢灰色小搂中，煤是同样重要的燃料。煤也在涨价，但涨价幅度显得容易接受些。有些邻居家甚至用上并排放置三个蜂窝煤的炉子，用于冬天取暖。

　　定州煤气公司原是当地较大的加气企业，过去几年中几经转制、合并等变动。在此过程中，衍生出大大小小至少数十家加气站，有专营批发的亦有批零兼售的，有从河北省内进货的，亦有从省外进货的。

　　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有门面的。陈女士家后头的另一幢楼房里，一姓翁的户主8年前就挂出一块“此处卖液化气”的纸招牌。“翁老板”去年因为跟楼下邻居发生口角被“告发”有所中断，但此后改变了经营方式，仍然提供接送气服务。

　　记者从河北省质量技术监督局了解到，去年各种申请气瓶充装许可的单位大量增加，仅6月底到8月底委托各市局和省特种设备协会对提出气瓶充装许可换(取)证申请的单位进行了资格审查，取得气瓶充装资格的就有82家，其中20多家为新获许可的充装LPG气站。

　　由于瓶装LPG有销售半径的限制，河北境内的这个“生态环境”基本上代表着许多省份的状况。颁发许可的部门框定了所有经营者生存的环境，但同时存在着“非正常经营者”；而正常经营环境由生产商、一级批发商、二级批发商、零售商、用户构成。中国城市燃气协会秘书长迟国敬说，“有的城市还有三级批发商”。

　　气价如股价

　　批发商和零售商注册的名字往往叫液化气站。一个“现代化”的液化气站经营者面对着复杂的计算，例如，沈阳航发液化气站满经理每天都会在手机上接收到各厂商的价格信息。

　　1月16日，满经理的手机上显示：“助剂汽4800，火4600；哈炼汽4800，火4650；龙凤汽4800，火4700；精细5100。”这些类似暗号的信息告诉他，今天大庆助剂厂汽车运输价格每吨4800元，火车运输每吨4600元；大庆精细厂5100元。其他几家的价格可以同样解读出来。

　　“这仅仅是出厂价。”满经理说。从大庆运到沈阳，每吨增加300元的运输费。但这是最普通的液化气，优质的每吨还会加价300-500元。满经理举例，“今天我从大庆精细厂以每吨5400元的价格购入，按照沈阳物价局规定，出售价格可以在12%-20%之间浮动，液化气站的销售价格确定为6元/公斤。用户可以直接到液化气站购买，那就是15公斤罐装为90元，但是我们不管送货。”

　　过去沈阳三环之内有62家液化气站，沈阳市政府去年1月开始进行了液化气站关、停、并、转等清理整顿，清理其中无照经营的23家，存在严重安全隐患的28家，现在剩下完全符合手续的11家，它们面对着沈阳的100万户用户。

　　满经理所面对的复杂计算是全国普遍的状况。据记者从浙江省燃协得到的信息，浙江省的货源来自东华优尼科、清江石化、上海高桥、杭州炼油厂、扬州石化等周边石化厂，同一天不同货源的价格相差甚至可高达800元/吨。以去年11月30日的出厂价为例，上海金地出厂价5900元/吨，而江阴地区的出厂价5020元/吨。

　　由该部门去年12月26日发布的消息显示：经半个月左右的强劲反弹后，全省瓶装石油液化气价格在12月23日开始出现回调迹象，至12月26日平均零售价已回落至90元以内，为88.73元/瓶(15公斤，不含送气费，下同)，较最高时(12月21日)的92元/瓶已累计回落3.55%，但较反弹前的81.27元/瓶仍高出9.18%。

　　为此，浙江省物价局去年10月底发布价格监管信息：要求全省价格部门进一步做好五方面工作，加强液化石油气价格监管，包括：加强市场价格监测，各市价格部门实行一周三报；加强价格监管，必要时采取限定经营者进销差价或适当缩小进销差率等临时措施加大监管力度；关注液化石油气价格上涨对生活困难群众的影响等等。

　　同样的监管难题在蔓延。自上月以来，广东、广西、海南等地方政府都已实行了最高限价，但市场似乎并不理会这种“限价”。

　　这是所有参与引进LPG者始料未及的。

　　自1980年代后期开始，LPG由于具有清洁、环保等优势迅速走进千家万户，并成为一些生产企业的工业燃料。“当时我国石油资源尚能自给自足，因此国内市场的LPG价格也是由各炼油厂自行决定，最初仅有5元/罐左右。”中石化一位熟悉情况的老人回忆道。

　　“1993年我国成为石油净进口国，LPG也就出现了进口，进口气源主要集中供应华南各省，因此国内LPG价格开始受国际气价波动的影响。”

　　1990年代，国际油价长期徘徊在20美元附近，因此LPG价格也很低，“每吨大约100美元左右(国际市场主要参考价格是沙特阿美公司每月底公布的CP价格)，折合成人民币不到20元/罐”。

　　定价权肉搏

　　国家计委1998年6月颁布的《关于成品油作价原则和供军队、国家储备用成品油出厂价格的通知》要求，液化气出厂价格按以下原则由石油、石化两个集团公司制定，原则是其出厂价格要与汽油出厂价格保持合理比价，以90号车用汽油为1，液化气为0.85-0.95。计划内民用液化气出厂价格调整要充分考虑消费者承受能力，调价前需征求地方省级人民政府价格主管部门的意见，价格调整间隔时间原则上不得少于6个月等等。

　　“LPG在十几年前就放开，是相关产品中放开最早的”，迟国敬认为其必然性在于，中国各地的LPG来源不同，有的来自国内，有的来自国外。运距是另一个重要因素，来源于不同省份的运距差别很大，“比欧盟都复杂”。

　　这些原则后来在实践中被部分保留，但实际的定价权逐步下放到地方。在实践中，各地的价格在波动，但作价方法保持一定程度的稳定。例如，陕西的作价方法依据的就是12年前的陕计价〔1994〕368号文件。

　　根据陕西省物价局去年11月发布的《关于加强液化气价格监管的紧急通知》，销售给省内的计划外液化气出厂价格仍按照国家规定的与汽油0.83-0.92的比价关系由生产企业确定。而民用液化气的销售价格仍按陕计价〔1994〕368号文件规定的作价办法，由当地物价部门制定。具体作价办法为：销售价格=进货价×（1+综合费率+3%利润)+运杂费+税金。

　　迟国敬告诉记者，类似通过公式计算价格的方法以及公式中的因素都差不多，差别在于各地物价部门“认可”的合理利润程度不同——因为很多经营者的综合费率隐藏利润，这个合理利润物价部门通常盘算为综合费率和名义利润率。

　　一类意见认为，比照电网5%的投资回报率，LPG供给等同于公共事业，倾向于利润率在6%-8%；而上市公司和外资公司组成的另一个阵营，要求比前者高得多的利润率。

　　在两个阵营的博弈过程之中，8%的限度被逐渐接受，“现在的价格水平正使利润率往10%靠拢。”

　　但一些进口商却叫苦连天。进入2005年后，由于国际油价飞涨，具有比价效应的LPG的CP价格也开始不断抬升。从2005年7月400美元/吨左右一路攀升至目前的580美元/吨。以这个价格进口LPG，再加上13%的

增值税、5%的进口关税及港口、人工等费用，LPG的广州到岸价已经接近6600元/吨，折合每罐价格已达90元左右；若再经过逐级分销，最终零售商的成本近乎天价。

　　正因为如此，原来处于进口商位置的BP、加德士、广州华凯等近几个月来开始减少进口量的增幅。

　　相关海关数据显示，2004年全国LPG进口总量达800万吨，其中500万吨是从广东沿海上岸的，而且进口量仍呈上升态势。但是自2005年7月开始，LPG进口量开始停滞不前，2005年10月和12月甚至出现了10万吨左右的下滑。事实上，华南的气荒已经波及全国。自去年7月开始全国LPG价格自南向北都出现了一定幅度的上涨。

　　“供给量在减少，而作为国内工业第一大省的广东对LPG的需求却在不断攀升，政府限价只会导致有价无市或顶风提价。广东LPG需求量的80%是依靠进口，而且这些进口企业没有义务去亏本承担社会责任，它们不是中石油、中石化。”一位民营上市公司的当地分公司老总这样认为。

　　也就是在此过程中，完全依赖国内货源的国内“玩家”成为涨价游戏的主角。

　　谁是获益者？

　　“岳阳长岭炼油厂这周的挂牌出厂价格仍旧在5386元/吨上下，照这个出厂价格，零售价格定在90-92元左右都不为过。现在我们是亏本经营，每卖一瓶都要亏。”在湖南物价部门要求限价之后，一位液化气供应商大吐苦水。

　　他以时下的销售量计算，公司所有门店将比降价前少盈利40万元。“政府部门好像还没有相关的补贴动向，这也是企业倍感压力的原因之一。”这位负责人如是表示。

　　但物价系统官员认为，“企业从来就没说自己赚钱过，卖65元的时候说自己亏，卖70元的时候也说亏，卖到90元还说自己亏，但是做企业哪有不赚钱的道理”。

　　我国LPG年消费量大约为每年3000万吨，其中国内供给2200万吨，主要由中石油、中石化两大集团提供。自1998年石油行业重组改制以后，LPG是两大集团旗下炼油厂保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几项自营产品之一。

　　以批零渠道过去几个月中涨价每公斤1-2元计算，上述销量意味着300亿-600亿元涨价幅度。

　　一位物价系统官员分析，整体的液化气市场目前呈萎缩趋势，而在高价油的时代，各大液化气公司也面临着新一轮的市场洗牌。

　　但大多数液化气公司在赚钱，只是在国家的政策下赚多赚少而已。“各个环节都有自己的对策。”一位协会负责人说。

　　但更有动力的是炼油厂。“它们各自为战，总公司没有管辖权，这使得国内价格长期低于进口价格”。由于我国主要炼油产能集中在长江以北及长江沿岸各省，因此国内LPG资源也主要集中在北方及华东各省。

　　按常理讲，面对华南市场的商机，这些企业没有理由不调拨资源填补进口减少留下的市场缺口。然而一位中石化官员不无遗憾地告诉记者：“面对华南资源紧张的局面，我们也希望能调拨东北、华北资源南下供给，但两大集团在华南没有大的库容，无法开展大的批发、

零售业务，只能通过招标的方式将LPG出售给那些有库容的民营企业，因此没有太大力量干预当地价格。”

　　他举例说，2005年12月20日中石油大连石化招标出售1.5万吨LPG，最后中标价为4699元/吨，被潮汕一带的民营企业尽数买进。

　　“4700元的价格加上500元左右的运费，这些中标者的成本仅仅5300元/吨，可是在它们的操纵下，华南市场价格始终维持在6700元以上，利润惊人。”

　　据了解，在华南地区除了拥有20万立方米库容的汕头加德士、拥有8万立方米库容的潮州华丰、拥有近6万立方米库容的广州华凯外，尚有为数众多的民营企业拥有库容。

　　“虽然加德士等大企业经营国内资源，但那些民营老板大都拥有几千立方米的库容，专门吸收国内资源。市场在他们手中，我们也没办法。”

　　而上述那位民营企业老总反驳说：“在国内资源这一块，我们是有利润，但中石油、中石化也是此次涨价的获益者，LPG成本大约在3800元-3900元/吨。”

小调查

全面气荒隐现华南 1.从2006年1月中旬开始，华南各地的瓶装煤气价格开始全线飙升。您认为瓶装气价格上涨对你影响大么： 影响很大 影响不大 无所谓 2.您认为当前环境下天然气价格还会一直涨上去么： 会涨 不会涨 不好说 3.您认为涨价是解决目前华南各地气荒的唯一方法么： 是 不是 说不清 4.您认为目前天然气价格是否合理的反映了市场供求关系： 是 不是 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