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约记者 王洁明 北京报道
11月8日美国贸易代表罗布·波特曼(Rob Portman)和中国商务部部长薄熙来在伦敦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关于纺织品和服装贸易的谅解备忘录》。至此,中美双方经过七轮磋商最终就纺织品问题达成协议。按照该文件,中美两国在协议期内,将对近半数中国对美纺织品出口设定配额。中国政府同意大幅限制对美出口,以换取其最
大出口市场的准入保证。配额将在两个月后实施,以给制造商和零售商时间,让它们针对这些改变做出调整,这次配额制约将持续到2008年12月31日。
这场艰难的利益之争,让人想起不久前中国与欧盟间的那场角逐。当8000万件中国纺织品因为欧盟配额限制而无法入关时,中欧之间用最快的速度进行磋商并达成了协议。在这个协议背后,瑞典工商和贸易大臣托马斯·厄斯特罗斯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当限制中国产品成为欧盟的主流声音时,厄斯特罗斯曾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先生们,对中国纺织品进行限制是绝对错误的!”
托马斯·厄斯特罗斯出生于瑞典北部小城耶利瓦勒。两年前,他曾以教育大臣的身份访问过中国。去年瑞典内阁调整,厄斯特罗斯出任工贸大臣。
访谈
《经济观察报》:我们听说你是欧盟内第一个反对欧盟对中国纺织品进行限制的部长。这个“第一个”,为什么会是瑞典?
厄斯特罗斯:瑞典的自由贸易有着悠久的传统。我们所有的福利都是建立在自由贸易基础上的。百年前,瑞典是欧洲最贫穷的国家之一,而现在则成了全球最富裕的国家之一,这背后最大的秘密就是自由贸易和福利政策。因此我们一直很坚决地保卫自由贸易。此外,我一直认为,就欧盟来说,用关税和配额等来保护自己的工业而不是去努力发展它们是个很不明智的政策。
《经济观察报》:据我们所知,你在今年3月为英国《金融时报》撰写了题为“欧盟对中国纺织品实行配额制度是错误的”的文章,引起很大的争议。今年8月,你又联合丹麦和荷兰贸易大臣一起给欧盟委员会写信,要求提高对中国纺织品的配额甚至完全取消配额。
厄斯特罗斯:对,没错。瑞典在这场关于“取消中国纺织品配额”的辩论中一直起着领头羊的作用。这是一场非常艰难的辩论,因为欧盟有很多国家对此很不高兴。但我觉得瑞典有这个责任带领其他主张自由贸易的朋友。
《经济观察报》:哪些是瑞典的朋友呢?
厄斯特罗斯:英国、荷兰、丹麦、芬兰,后来德国也加入了。不过,在开头,瑞典是孤军奋战。幸运的是,后来他们加入了。
《经济观察报》:你个人是什么时候获悉有那么多中国商品滞留在欧洲港口的消息的?
厄斯特罗斯:这个夏天。听到消息后,先等了一阵,信息越来越多,我终于忍不住了,于是成为第一个给欧盟委员会委员曼德尔森打电话的人。我明确告诉他,这种局面我们不能接受,必须想办法解决。后来,丹麦、荷兰以及德国也加入了我这边的阵营。然后我们就对欧盟委员会施加压力。曼德尔森是个很好的委员,他立刻理解必须对此做点什么。
《经济观察报》:最初是通过瑞典企业获知这一消息的吗?
厄斯特罗斯:对。我们先是从受到这一事件影响的瑞典企业那里得知这些信息的。瑞典有很大的跨国服装企业比如“H&M”,他们总是能自己解决各类问题,因为这些企业很强大。但那些小企业,比如设计公司和小的贸易公司等,他们自己很难处理这样的问题。不仅在瑞典,在丹麦、荷兰、德国甚至法国和西班牙,所有这个行业的中小企业都受到影响。所以我觉得,必须迅速解决。
《经济观察报》: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你是什么反应?
厄斯特罗斯:当时我很震动!非常震动。我立刻意识到,这会威胁到很多很多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是的,是“震动”!我觉得这太不合理了。完全不合理。所以我就立刻召集我的官员商量对策。
《经济观察报》:你当时如何与其他“朋友”联系,以结成联盟来应对此事?
厄斯特罗斯:就是打电话!我们经常通电话。在电话中我们就商定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于是我们就谈定先一起为英国《金融时报》写篇文章,然后就谈论怎么写。可以说,我们做的是比较务实的事。然后我们就和企业联合会联系,把信息反馈给他们。
《经济观察报》:在你振臂一呼之后,遇到了哪些阻力?
厄斯特罗斯:西欧的很多国家的部长是完全不愿意就此采取任何措施的。但当我们给他们的压力增大,尤其是我们的意见在全球范围内受到注目时,他们不得不慢慢表示理解了。当最后的解决方案形成后,所有人都认为很好地解决了这件事。
《经济观察报》:你个人对这场贸易争端的结果满意么?
厄斯特罗斯:还可以。反正我们至少暂时可以继续“生存”了,尽管我们是完全反对整个配额制度的。平心而论,欧盟和中国最后所达成的解决方案还是不错的。因为当时,总共有8000万件的中国纺织品在欧洲的各个港口滞留。这是很荒谬的。各国的中小企业们为这些服装已经支付了费用,却居然无法提货!因此,我们认为,就当时的紧急情况而言,尽快找到一个可操作性强的解决方案是最重要的。
《经济观察报》:现在中欧协商的配额制度是到2007年,你对2007年后中欧间的贸易关系怎么看?
厄斯特罗斯:我对此很乐观。那个时候我相信在欧盟内部一定是自由贸易起主宰作用。不过现在我在中国,我反过来要投诉中国了。我要求中国也要从自身的角度推进自由贸易。我注意到中国现在提高了对汽车和货车配件的关税。有很多国家,比如德国现在已经在中国建厂制造汽车,但他们却无法从国外进口配件,这也是某种保护主义。所以,中国也必须对自由贸易做出自己的贡献。所有国家都必须为此努力。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中国的自由贸易现状如何?
厄斯特罗斯:中国在前几年加入了WTO,并引入了世贸规则,因此很明显比以前开放多了。我们更注意的是,中国在引入世贸规则后开放的速度和效率。比如,像我刚才提到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工业而提高汽车零件关税的事,我认为就有违WTO的精神。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我在这次访问中也和薄熙来部长谈到了,就是瑞典主张自由贸易,但瑞典同时也关心工人的权利。中国应该理解,如果不改善自己工人的工作条件和生活状况,欧洲和美国的政府就会因此而实行贸易保护主义,因为很多西方人会觉得中国是靠给工人低工资和超工时来进行不公平竞争的。而这,本身也是对自由贸易的一种伤害。
因此,我昨天专门去参观了H&M中国供应商在北京的一个工厂。每年H&M在中国都要采购几十万件衣服,因此H&M就有这个责任让这些工厂的工人有很好的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有假期,超时工作有加班工资。我认为,这应该是所有在中国的外资企业都需要做的事。这样中国的有些情况就可以慢慢改变。我去参观的这个工厂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经济观察报》:在瑞典加入欧盟之前,瑞典可自行解除各类贸易壁垒,但加入欧盟后却经常会有点身不由己。你认为,从这方面看来,欧盟是否对瑞典经济也起了一些负面作用?
厄斯特罗斯:我们一直在欧盟内积极促进欧盟市场开放,下一个目标是促进欧盟农产品市场的开放。我们认为在农产品中,也应该少些保护主义,多些自由贸易。这不仅对欧盟国家有利,同时也给第三世界国家很多机会,使其产品得以进入欧盟市场。但确实,瑞典加入欧盟后,在贸易的自主权上受到了一些影响。
《经济观察报》:那你是否曾经考虑过瑞典可以和其他北欧国家一起,自己找寻一些解决问题的方式?
厄斯特罗斯:绝对不会。欧盟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尽管它有些政策确实很糟糕,但通过欧盟我们才变得更强大。
《经济观察报》:正计划加入欧盟的东欧国家是否会成为中国产品进一步在欧洲市场发展的某种阻碍?
厄斯特罗斯:我认为中国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提高劳工福利,这样才不给欧洲和美国不公平竞争的口实。我这次和薄熙来部长重点谈的就是这个问题。我觉得,提高中国工人的福利,改善其工作条件,是符合中国自身利益的。当然,东欧国家有自己的优势,的确会对中国形成竞争。
《经济观察报》:中国和欧盟争端不断,你认为中欧之间今后是否可以建立一种机制以规避或者更好地解决这些争端?
厄斯特罗斯:WTO就是最好的机制。这也是为什么中国要加入世贸谈判的原因。WTO有着充分的贸易争端解决机制。中国已经加入WTO,因此就要遵循它的规则。当然,所有国家都必须遵循。明年,中国作为东道主要在香港举办世贸组织部长会议。这就是中国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我认为中国可以对G20集团(G20集团又称20国集团,由19个成员国和欧盟共同组成,把世界各地区主要的工业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联系在一起,旨在促进工业化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就国际货币和金融体系的重要问题开展富有建设性和开放性的对话,并通过对话加强国际金融体系架构。)的其它国家如印度、南非、巴西等施加影响,使得他们开放自己的工业和服务行业,让欧洲和美国的相应产品得以进入这些行业。欧洲需要开放它的农产品市场,而中国、印度和南非需要开放它们的工业产品和服务领域市场。只有这样,大家的发展才会更好。
名词解释
纺织品配额即textile quota:以前纺织品及服装的国际贸易实行的是背离关贸总协定自由贸易和非歧视原则的政策,它通过双边或多边的纺织品协议来规定纺织品的国际贸易。这样做起因是美国及欧共体的发达国家认为一些国家(即所谓的“低成本供应者”)的低成本商品大量进入扰乱了他们的市场。在这些国家的推动下,由关贸总协定主持签订了“国际纺织品贸易短期安排”及“国际纺织品贸易协定”等一系列协议,使发达国家限制进口有了依据。这种限制是通过双边协议来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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