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同集团是浙江海盐的一家企业,曾是浙江第二大化纤企业,年产值最高达到16亿元多,列全国化纤行业第17位。当然,这些令人顿生自豪感的数字现在只能用过去式来表达,因为这家企业已于2004年11月20日关门歇业,被浙江媒体称为“猝死”。
超同“猝死”民企转型契机?
浙江民营企业快速发展有很多因素,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存在着一个低效率的国有经济。在那种普遍紧缺的市场需求和虚高的价格体系下,尽管民营企业缺少技术、资金和经验,但效率较高,舍得让利给客户和不间断地进行技术改造,很快把一些缺乏进取心的国有企业挤出了市场。这时又出现了中国外贸出口持续高速发展,于是,浙江民营企业在近30年中,发展速度不可多得。
不过这种顺风顺水的局面肯定会有个尽头。超同“猝死”就是一个信号,很可能意味着浙江民营企业紧迫运营时期的到来。因为民营企业在发展自身的同时,也改变了两个重要的约束条件。一是竞争主体从国有企业为主,转变为以民营企业为主,最大化利润几乎成为所有企业的主要动机;二是市场需求增长趋缓,个别行业和产品甚至饱和。于是,竞争加剧、盈利空间压缩,原先被较好的市场状况所掩盖的民企弱点,开始凸显乃至放大。从表面看,超同关闭是由于资金链断裂所致,但其深层次原因,则是市场环境、企业素质、经营理念、技术和管理水平等综合因素所致。前不久倒下的“绍兴县百虎”之一雄狮集团,前身是赫赫有名的绍兴县第三纺织有限公司,也说明了这个问题。
浙江民营企业将在一部分企业死亡中,进入更高的发展阶段。浙江民企从纺织等低层次产业起步,在这些产业中越做越欢,形成了低层次产业的路径依赖,原因就是因为约束条件没有大的变化,企业缺乏调整提升产业结构的足够激励。因此,除非经营环境的某种程度恶化,否则就不足以形成浙江民企调整提升产业结构的较强动力。显然,浙江民企的重大转型,将经历死亡或生存的洗礼,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从这一点说,超同虽死犹荣。
产业结构的代际锁定需要突破
有媒体把超同关闭归咎为其当家人吴李明的个人素质,这是很不负责任的判断,是不公允的。因为你不可能要求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企业家,能像欧美创业者那样有很高的个人素养。这是一代在缺少物质和精神营养之中长大起来的创业者,他们具有与生俱来的勇气和胆魄,但总体文化水平较低、知识结构不够完善,甚至个人性格不尽如人意。而就是这样一批企业家,把一代民企经营到现在这样一个水平,具有非常了不起的历史功绩。因此,不管他们全身而退也好,重大失误而退也好,只要不是由于个人品质的原因,就总体而言,他们个人是不应该被指责的。
浙江民企发展走到现在的份上,显然出现了一种产业结构的代际锁定现象。亦即整整一代企业家着重于生产经营纺织、服装等低层次产业,而缺乏重大的产业结构调整。10余年前,我在义乌采访过一位女个体户,高中文化水平,当时大概30多岁,经营丝巾扣和丝巾。前不久我又设法找到了她,想看看这十多年来的变化。变化确实很大,原先只是在家里放一台热定型机,现在有了一个数十个工人的小工场;原先只是在市场里设一个不到一米长的小摊,现在还有了一个两间门面的店铺;原先只是和国人做生意,现在则大量地与外商做生意。然而,她所经营的仍是那种粗俗的化纤丝巾。虽然这亦非易事,但毕竟在事业上只是一种量的放大。在这十几年里,她也尝试过经营服装、娱乐业等,但最后还是回到丝巾上。“你以为我不想做其他吗?太难哪。”
当时我突然想,我们很可能不应该在产业结构调整上,对这一代企业家有太多苛求。一则具有产业结构调整提升的知识和心理准备不足的障碍,以及对于转型机会成本的重重顾虑;二则长期缺乏创新冲动的激励,起先是低效率的国有经济,接着是旺盛的境外市场需求,还有劳动力、土地等要素价格长期较低。所有这些形成了浙江民企产业结构代际锁定的内外因素,因此这一代企业家注定是以生产经营低层次产品为主,他们的历史使命就是进行资本原始积累,至于浙江产业结构的进一步调整提升,则将在浙江人力资本快速积累和企业家的代际更替中实现。
给新新人类创业更多理解和服务
这就出现了一个以新新人类创业为主,推动产业结构调整的重大转折性变化的课题。新新人类一词,除了意指年轻一代外,更着重于意指其与父辈具有太多不同想法的年轻人。他们将在父辈构筑的平台上,以全新的创业理念和方式,生产经营全新的产品和劳务。
这其实也是一个世界性的产业结构调整规律,最典型的是IT行业。上世纪40年代末期,老牌的美国贝尔实验室研制成功了晶体管,然而用它做成世界第一台半导体收音机的,则是开业不久的日本索尼公司。半个多世纪后,IT行业的核心元件CPU,是由一群年轻人组成的团队英特尔公司生产的,第一台电脑是由两个年轻人在车库里用现成器件搭起来的,最为成功的操作系统则由一位哈佛两年级大学生和他的同伴完成,一个改变世界的产业就这样在新新人类手上迅速发展起来了。虽然浙江这一代企业家,仍将在产业结构调整提升上作出重大贡献,但重大的、转折性调整提升,大概将由新新人类来完成。我们当前在产业结构调整问题上,更多的是要关注、呵护那些年轻企业和年轻的企业家,还有那些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创业者。
政府、学者和媒体,出于各自偏好和认知水平,总是给企业家提出太多的要求,然而只要不改变约束条件,企业家的行为是难有大的变化的,多亏经济环境自会导致约束条件变化,多亏这是一个新人辈出的时代。被代际锁定的浙江产业结构,自会在代际更替中实现快速的调整提升。当然,这也需要政府、学者和媒体,从一种全新的视角进行理解、研究和提供低成本的公共服务,以加快这一进程。这或许就是我从超同“猝死”中解读到的信息。(作者为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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