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潮
6月9日,有两队人马悄然抵离苏北盐城,为着这个城市的前途未卜的产业重心———东风悦达起亚(简称DYK,下同)而奔走。其中一队是盐城市4套班子领导组成的特派小组,由盐城赴武汉拜访东风集团徐平书记及新领导层,旨在说服对方“解开DYK的股权顽结”,为合资公司打开上升通道。另一队是由几位资深汽车记者组成的采访小组,由上海赴盐城,旨在
贴身触摸这个企业的迷惘和未来。
在后一个小组中,笔者乘坐DYK的商务车嘉华穿过辽阔的苏北平里,穿行在因田间燃烧稻草形成的数百里土黄色浓雾中。雾浓处,二十米开外不辨车马,而雾的前方,现代集团与江淮签约、广汽密谋、不安于室、抽身动作频频;DYK二期工程拆迁已久,却久未动工;来自东风的DYK销售主将李春荣回防后方,东风悦达之间的关系疏离,外界猜度频频……一切也浸在重重迷雾中。
参观完工厂后,记者采访了老朋友、DYK董事长胡友林。作为一个来自江苏的记者,笔者十多年前在悦达投资的这个大酒店刚开业的时候就采访过胡。当时,胡作为盐城“调煤小组”的负责人,把大批燃料导入苏北老区,完成了悦达集团第一桶金的原始积累。今天,他又把汽车产业导入这个苏北小城。作为DYK的董事长,胡氏隐身幕后,极少接受记者访问,但他一旦开口,立即让人感受到他的率真直接、振聋发聩,这样的真相也只有真正的当家人才有权说出,才能负责,才敢承担———
“协议离婚”还是“法院判离”?
记:董事长,据了解,我们采访的同时有盐城的高层领导正在武汉,协商与东风“友好分手”的想法和可能。请问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胡:其实,我们和东风的合作整体上是愉快的。作为DYK和悦达的董事长,实事求是地说,东风的进入对DYK的网络、营销和人才等方面贡献巨大,李春荣在销售方面的业绩是有目共睹的,我和苗总、周总一直是很好的朋友,绝不像有些媒体所说到了“糟糕”的地步。这么大的合资企业内有摩擦是正常的。语言、年龄、利益都会有差异。郑达玉(已离任的韩方总经理)65岁,中方副总35岁,年龄差一倍,想法当然有差异。语言也会阻碍交流。我1997年陪邹家华副总理去韩国,起亚的崔专务很郁闷地对我说:“你为什么说我对合作不支持?我全力支持盐城合资项目。”我也愣住了。后来一问才知道是有次喝酒时我对他说:“你也不支持我们一下,到盐城来看看。”一句劝酒的笑话被翻译弄成了“你不支持我们”的指责句。这说明合作必然存在矛盾、误会、冲突。
但是,在良好的气氛中,DYK深层的股权结构的确有待进一步优化。25:25:50,两个中方平行股东对撼韩方50%的确存在结构性不足:两个中方虽然都是国有企业,但都是独立法人,所以,商议问题韩方的非常一致,中方的两个25%却屁股指挥大脑,谁也不听谁的。这样,韩方要形成一个合议就很累,和这个商量完了和那个商量,效率很低。所以我和苗圩一直希望中方这两个25%捏成一个,但怎么捏法一直没形成方案。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比较突出,韩方表示:你们中方的股权再扯皮下去,我们就不干了,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干。所以,盐城4套班子相关领导去拜会东风高层,也是能够希望实际解决这个问题。
记:业界传言广汽目前的介入可能取代东风组成新的股权结构,但根据合资股东间的优先购买权,中方的合并应首选东风收购悦达股权或悦达收购东风股权。到底哪种可能较大?
胡:广汽和韩方的合作仅涉及商用车部分,山东、江淮和韩方是技术合作,与和DYK的发展方向是两码事。而且,若另一家股东取代东风而股本结构不变,同样的问题显然还会继续出现。
东风此前曾经表示:在DYK新工厂投资和股权投资(收购悦达股权)方面的资金都已经准备好了,钱不是问题。但DYK其他两个股东有不同的考虑。盐城人民为汽车和相关产业环境的配套已经全力以赴,为了给DYA配套一个大吨位的码头,政府斥巨资兴建大丰港,年底即可投入使用;DYA要扩厂,拆迁住户们主动搬到帐篷里,在去年严寒的冬天不发一句怨言……盐城上上下下都没有弃守汽车的想法。
苗圩在中汽总公司工作的时候,对我们盐城造汽车就很支持,今年4月10日我到东风住了一晚,和苗谈了1个半小时,后因组织部门在找苗谈工作,我和徐平书记又谈了1小时,表述了我们的心迹:希望东风方面看得远一些,再抱在一起势必公司离心、业务下降,大家都沉到水底。我们希望对盐城百姓的伤害降到最小。如果东风抽身得到2个亿的现金回报(按DYK注册时资本金9000万美元计,东风以现金购买的5%折合人民约为实际投入4000万人民币。今天悦达方面提议以2亿购回,则这部分股权已实现5倍溢价,或超过东风集团20%股权全部以现金折算的投资总额),或者转换成5年至10年有效、参与分红不参与管理的优先股,这都体现了我们的诚意。这几天盐城4套班子再次登门,也是再次表达我们的心迹。
记:据我所知,这桩“离婚”虽然一方意愿强烈,但另一方面态度冷漠,东风已明确表示无意放弃DYK。假使“协议离婚”未果,会仍旧这么过下去还是申请“法院判离”(上级主管部门表态)?
胡:我想像不出,继续凑合下去对东风有什么好处?在这样的股权比例下能有什么作为?其实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中国人的“面子”。东风是堂堂正正进来的,出去怎样交待,我理解他们的顾虑。但是,现在东风不收2个亿,等公司拖垮了,也许1个亿也收不回来。退一万步讲,真的离不了大家又关起门来过,疤扒下来,伤痕还在那里,痕迹呀。当然,实在解决不了。那就要看地方和中央政府的判定了。经济问题在经济层面无法解决,最后要动用政府层面,这也是中国的国情。但又何必这样旷日持久、筋疲力尽?
落泪是金:“我知道干汽车是上老虎机!”
记:请问董事长对汽车如此执着,是否因为在悦达集团目前的营业额和利润中,DYK占有很大的比例?
胡:DYK这块资产在悦达集团的营业额中40%,但利润现在是“0”———悦达的其他业务都赚钱,惟独汽车赚的钱还在滚动投入中,初期的投资没有回收。记:那为什么你还要将汽车扛下去而不是卖出悦达股份?胡:因为我们一路冲上来历经艰辛,所以我们绝不言弃。我为汽车掉过三次眼泪。盐城是江苏的第三世界,皖南事后是新四军军部,2万先烈把血洒在这里。但解放后政府没有在这里投资一个项目,市里确实盼望把汽车做大、做强。悦达介入汽车是当年受市政府委托接受濒临倒闭的盐城汽车改装厂。这是一个无资金、无人才、无技术、无目录的多无工厂。我接手后就想干汽车、救活这个厂、振兴盐城。为了创造条件引进韩国的合作,1997年随邹家华副总理访问韩国时,我绞进脑汁想请他去起亚看一看。在盐城做了各种工作和准备后,提交了“发展国情车,老区奔小康”的报告后,邹决定再忙也挤时间去,我一下掉下了眼泪……结果韩国人一看副总理和我一起来看,对悦达和盐城的印象立即改观,有了合作的气氛和基础。
2000年,和韩方从技术合作走向合资前景阴晴不定,上上下下都很迷茫。我当时挂了市府副秘书长的头衔,为了探讨与起亚合资的问题,2000年春节,我去拜访一位国家主管部门领导,为表示一点心意带了两只江苏土特产板鸭,结果那位领导接过来就从窗口扔到楼下:“什么副秘书长,连国家限制轿车合资的产业政策都不懂!”那天晚上,我坐在这位领导家门口的楼道上掉了第2次眼泪———那当我面扔出去的鸭子像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但我坚持不走,晚上人家一开门吓一跳:“你还没走!”“对,你不批我就不走,就在这楼道上过年了!”“哎呀你这同志,合资权不在我这里批!”“那就请你上报嘛!”“好吧好吧,初七上班你来我办公室!”结果,项目就这样磨下来了!
攻了中方攻韩方。签约前起亚方面要来考察盐城汽车厂的现况,天哪,当时那个破旧凌乱的老厂房哪能入目?我头发都愁白了。终于在他们来的当天天助我也!天降大雪,北京机场航班延误,他们上午该到结果到晚上8点才赶到厂区。一进厂,4大工段机声隆隆、灯火辉煌、焊花直冒,韩方一看,OK!很好!第二天再到宾馆看看财务报表!我这一颗心才放回肚子———如果他们白天抵达,一看心只怕凉了半截!
有了批文要建厂房,钱从哪里来?修公路,路不会跑,银行乐于借贷,搞汽车风险大,银行行长说:“你从我5楼跳下去我也不会借你钱!”急迫时,我第3次掉了眼泪。结果我们在香港发行5000万美元的债券,终于筹到了启动资金。
10年来,来之不易,我们一关关走过来了。先从与韩国技术合作生产普莱特,再后来为了赢得更大的发展空间,我们又稀释和赠出20%股份,迎来东风和起亚的合资。今天,东风悦达起亚已经走过了最困难的阶段开始加速,2004销售汽车62506辆,在全国经济型轿车中名列第三,上缴各类税收8亿元,成为盐城经济极为重要的增长极。今年4月份,千里马位居经济型轿车销量榜首。这时放弃,那我们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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