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行业哪里锈住了

　　实习生 姜锵 本报记者 栗源

　　“锈”住了的不是200系列不锈钢本身，而是不规范的应用导致了问题。中国不锈钢行业应该做的是尽快促成市场监管的有力实施

　　3月18日，中国不锈钢协会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了关于200系列不锈钢的情况 。200系列不锈钢是在中国存在激烈争议的一个不锈钢品种，2004年该系列不锈钢的市场规模在100亿元以上。

　　就在之前四天，太原钢铁(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太原钢铁公司)、上海宝钢集团公司等6家大型国有不锈钢生产企业举行了高层峰会，倡导联合抵制低质200系列不锈钢产品。参与峰会的6家企业的不锈钢生产能力占中国总产能的60%以上。

　　这一系列动作都在说明，200系列不锈钢眼下成为钢铁业的一个热门话题。对200系列不锈钢的指责集中在冒充高质量的300系列不锈钢和生产标准不规范上。

　　记者经过调查发现，造成市场混乱的原由恐怕还应当归结于不锈钢行业的国家规范和市场监管实施不到位。

　　不锈钢乱象

　　目前在中国市场销售的不锈钢主要是300系列和200系列，两者的区别在于化学元素镍的含量多少，这造成了它们在性能和价格上的巨大差异。镍是一种稀有资源，全世界大约只有15个国家有镍资源，中国也是一个贫镍国家。目前镍的市场价在每吨16万元左右，是生产不锈钢所需的最昂贵的化学元素之一。

　　在当前的镍价水平下，镍含量很低的200系列不锈钢价格只是300系列不锈钢的一半，在防腐蚀性、韧性等性能上则远远不如300系列不锈钢，只适用于食品加工和耐用消费品等领域。

　　引起市场争议的正是含镍量低的200系列不锈钢被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太原钢铁公司政策法规研究室主任郝培钢说，现在200系列不锈钢被“很严重地乱用了”，很多应用高质量不锈钢的领域如建筑业、医疗器械制造业等现在也大规模采用200系列不锈钢，存在着很大隐患。太原钢铁公司是中国最大的不锈钢生产商。

　　2005年初，华南不锈钢市场上出现了两种标号为200系列的不锈钢，其腐蚀率是正规不锈钢的100倍。而这只是市场存在问题的一个例子。

　　山西晋南地区也出现不锈钢器皿不到半年就生锈腐蚀的事情，这些器皿标着太原钢铁公司300系列的标志。“这些不锈钢根本就不是太钢生产的，是不合标准的200系列在弄虚作假。”郝培钢正在忙于这件事情的调查。一位业内研究人士告诉记者，绝大部分医疗器械都是不锈钢产品，但去年浙江瑞安的一家医院给病人植入的钢板由于质量问题断裂，造成了严重的医疗事故。

　　“在福建沿海地区，一些室外建筑采用200系列不锈钢，在海风和雨水的作用下，它的腐蚀速度是相当快的，特别是遇到台风的时候。”中国特种钢协会不锈钢分会秘书长刘翠珍说。

　　郝培钢认为，目前国内流通的绝大部分所谓200系列不锈钢，其实是不符合ISO和我国200系列产品标准的，它们在国内以300系列的名义进行流通，本质上是一种以假乱真的行为。加上交易环节上的不规范，对市场的正常秩序造成十分严重的危害。

　　“不锈钢是一种专业性很强的产品，200系列和300系列的不锈钢很难区分，一般消费者用传统的办法无法检测，因此市场上很多参与者用200系列冒充为300系列不锈钢。”郝培钢称。与300系列不锈钢一样，200系列不锈钢同样没有磁性，这令传统的依靠是否具有磁性来判别的方法失去效果。

　　尽管许多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不锈钢从外观上很难区分品质优劣，没有产品说明和标识，即使专家也难以全部辨认不同品种牌号的细微差别，但是很明显的一个事实是，没有理由相信拥有生产设备的企业也没办法作出鉴别。惟一能令人接受的解释就是：低廉的成本让生产商与供应商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

　　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无非是一个“利”字。在目前的国内市场上，200系列不锈钢的价格在每吨1.2万元左右，300系列的价格则在2.5万元左右。价格上的巨大差距促使许多生产商以次充好将200系列当成300系列在市场上公开销售，骗取高额利润。

　　还有一个后果严重的问题出现在废钢处理上。“正规不锈钢是百分百可回收产品，可以循环利用，但是目前市场上所谓的200系列中磷的含量是我国现行标准的两到三倍，而且重炼过程中无法去除，最终将导致不锈钢成为不可回收利用的产品，造成很严重的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郝培钢说。

　　“关键是要正确、规范、严格地限制200系列的应用领域。”郝培钢说。

　　金达莱自辩

　　太原钢铁公司开出的药方是从源头阻断。2004年底北京国际铁素体不锈钢大会召开之前，国内就有媒体报道称，为排除200系列不锈钢对国内市场造成的混乱，太原钢铁公司已向政府递交了全面限制进口200系列不锈钢的申请。

　　这份申请针对的就是印度金达莱公司。这家公司是全球最大的200系列不锈钢生产商，也是中国最大的200系列不锈钢供应商。这家印度第五大钢铁制造企业70%的产品是200系列不锈钢。2004年，金达莱公司向中国出口了接近20万吨的200系列不锈钢，占中国市场的20%。

　　除去金达莱公司之外，生产200系列不锈钢的几乎都是一些没有规模效应的小型企业。此前，太原钢铁公司在1996年成为中国第一家生产200系列不锈钢的企业，也是大型国有钢铁企业中的惟一一家。但是在2003年底200系列市场飞速发展的时候，太原钢铁公司出人意料地停止了这个系列产品的生产。来自郝培钢的解释是，“因为这个市场太混乱了，如果继续生产将会影响到太原钢铁公司其他产品的形象甚至整个公司的声誉。”

　　不仅是太原钢铁公司，业内人士也大多把指责集中在金达莱公司身上。“就是金达莱首先带坏这个市场的。”刘翠珍明显地提高了声调，她的理由是金达莱公司率先向中国出口了200系列不锈钢。

　　众多的指责让金达莱公司坐不住了。“在过去的六个月中，有针对我们的多种说法，我们一直保持低调，”印度金达莱公司中国办事处首席代表简·迪帕对记者说，“但是现在不得不出来澄清很多误解了。”

　　简·迪帕认为，中国和印度一样是发展中国家，200系列不锈钢价格低廉，在一些对防腐蚀性能要求不高的领域，200系列取代300系列是很正常的市场选择，对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和经济发展的需要是有利的。

　　对于太原钢铁公司退出200系列不锈钢生产行列，金达莱公司中国办事处表示珍惜声誉并不是主要原因。“他们200系列产品的生产规模上不去，成本比较高。在这个低价格的市场，产品利润低于300系列，生产规模上不去也就意味着缺乏市场竞争力。”

　　“我们认为200系列不锈钢的买卖只是一个简单的市场交易行为，无论太原钢铁公司提出什么样的说法，这个庞大需求的市场是存在的。”简·迪帕说。

　　当然，金达莱公司遭到千夫所指也不足为奇。由于在众多的领域里200系列不锈钢取代了300系列不锈钢，300系列不仅失去了较大的市场规模，而且市场价格和利润空间也确实在逐渐缩小，而这也是中国众多大型不锈钢企业坚决主张抵制200系列不锈钢的重要原因。

　　简·迪帕认为，不能因为200系列不锈钢被乱用了、市场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就认定200系列是违规产品，否定它的价值和市场空间。

　　“制造刀具和销售刀具的人难道应该为有人用刀具犯罪而负责吗？”他问记者。

　　标准缺位

　　但问题不止这么简单。

　　“金达莱和一些企业生产的不锈钢的镍含量在1.5%以下，甚至是0。我们国家的标准规定，200系列不锈钢的含镍量应该在4%以上，300系列的应该高于8%。”郝培钢说。也就是说，这些产品并不符合国家标准。

　　简·迪帕承认金达莱公司生产的200系列不锈钢镍含量没有达到4%。“我们的不锈钢镍含量是1.5%，”他说，“我不知道中国的标准是多少，以前在中国市场上确实是没有这种产品。”

　　“但是不能说没有标准就不能生产，中国是一个快速发展的市场，需要我们的产品，而且新的产品取代原有产品也是市场的必然趋势。”

　　无论如何，这种产品不符合国家200系列不锈钢的标准是毫无疑问的了。但是奇怪的是，从2001年起，这种产品的市场份额一直在快速增长着，现在已经占到中国不锈钢市场的20%，市场总额也已经超过100亿元。“它们在进口、生产和流通领域几乎畅通无阻，没有受到有效的监督。”一位不锈钢市场的资深研究人士称。

　　“最根本的是因为我们国家目前针对不锈钢的各项标准都是推荐性标准，而不是强制性标准。”这位研究人士认为。

　　尽管在1990年4月，国务院颁布的《标准化法实施条例》中规定了，“对已有国家标准、行业标准或者地方标准的，鼓励企业制定严于国家标准、行业标准或者地方标准要求的企业标准。”其中第32条也明确规定，企业未按规定制定标准作为组织生产依据的，就是违反《标准化法》和《标准化法实施条例》的有关规定，由标准化行政主管部门或有关行政主管部门在各自的职权范围内责令限期改进，并可通报批评或给予责任者行政处分。但是《标准化法》同时也把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分成了强制标准和推荐性标准，并且规定推荐性标准只是国家鼓励企业自愿采用。

　　在1992年之后，不锈钢行业就执行了推荐性标准。也就是说，国家并没有强制规定200系列不锈钢的镍含量必须达到4%以上———金达莱公司的做法在法律上无可厚非。

　　“其实在欧洲、北美、中东等地区，不锈钢执行的都是非强制性标准，”上述研究人士说，“但是很多国家的不锈钢市场已经非常成熟，企业会自觉执行国家标准，严格规范200系列不锈钢的实际应用领域，而中国市场还处在快速成长期。”

　　市场还处在快速成长期，这其实也是中国问题的症结所在。

　　简·迪帕也同意这个观点，“我们在世界各地销售200系列不锈钢，都没有遇到问题。中国是我们最大的市场，比其他市场的总和还要大，而且这个市场还在快速地扩大。但是它需要更多的规范。”

　　“就像市场上有宝马和一部国产车，宝马当然更好，但是它更昂贵，所以也会有很多人愿意购买国产车，但是你必须注意不能把它当宝马那样使。”简·迪帕希望用这个例子说明：不是200系列不锈钢本身存在问题，而是不规范的应用导致了问题。

　　低镍不锈钢市场广阔

　　郝培钢也认为产品质量的本质定义是指产品的适用性。“不是说依据某个元素的含量高低来判断产品的好坏，关键是要消费在适合的领域。”

　　2004年南非CrMn型低镍不锈钢会议的数据显示，低镍不锈钢市场发展迅速，而且潜力巨大。2004年，低镍不锈钢全世界的产量在270万吨以上，需求明显集中在中国和印度，占CrMn型低镍不锈钢总量的近90%。中国200系列不锈钢市场已经超过100万吨，而且还在快速扩大。

　　目前，中国不锈钢宏观需求量每年超过450万吨，预计市场规模在1000亿元左右。根据有关部门预计，未来国内不锈钢需求将可能突破1000万吨。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巨大市场。

　　“现在最紧要的是，国内技术专家应该明确市场上的200系列产品的适用性，明确用途，找到简单的辨别方式和制定从不锈钢生产到最终使用的全流程的标准规范，明确标示，并加强执行和监管。”郝培钢说。

　　“国内不锈钢市场是发展中的市场，目前亟待规范。”这位资深研究人士呼吁。

　　还有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是：从2004年起，中国不锈钢生产企业不再需要国家颁发的生产许可证。在2004年12月中国加入WTO满三年的时候，不锈钢的进口也不再执行此前由中国五矿进出口公司特许经营的政策，更多的企业获得了进出口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