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钢坯出口退税之辩

　　加强宏观调控，限制高能耗低利润的产品生产；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安抚国际上对于中国钢铁出口迅速增长的恐惧，是钢坯出口退税可能取消的两个主要原因

　　关于钢坯出口退税可能取消的消息已在业内传开。

　　“对这个问题要从全局出发，要从国家利益出发，方方面面的声音都要听取。” 戚向 东对《全球财经观察》说。作为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的副秘书长，戚向东参与了财政部召集的关于取消钢坯、长材出口退税的主要讨论。这些讨论从2005年2月初开始，至今悬而未决。据说财政部已将出口退税方案上报至国务院税则委员会，而戚向东又是委员会专家组的成员。

　　“结论最迟会在上半年产生，但目前还没有任何结论。”戚向东说。这句话的潜台词或许是，对于是否取消出口退税，各方仍在激烈地博弈中。

　　取消目的

　　“随着中国钢铁企业及其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竞争力的提高，取消钢铁初级产品如钢坯、长材等的出口退税，对于缓解国内市场原料供应紧张，避免资源盲目开采，提高资源利用率，遏制中小企业严重污染环境是有益的，同时也有利于加快钢铁业的资产重组和结构调整。”上海钢之家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吴文章分析说。

　　2004年9月开始，中国经历了持续4个月的材、坯净出口，东南亚市场大量购入，这种趋势延续到了今年1月。这是9年以来中国钢铁首次出现净出口。其中，去年全年净出口钢坯220万吨。

　　由于宏观调控，2004年的房地产业及其上游螺纹钢、线材等长材生产深受影响。企业减少了长材的产量，或趁着国际市场钢价高涨的时机将国内过剩的长材出口，而长材减产造成的大量钢坯库存也同样通过出口来消化，这是去年钢坯由净进口转为净出口的重要原因。另外，国内产能急剧扩张，许多企业在轧钢生产线建成之前，炼钢产能先释放了出来，工序没有衔接妥当，钢坯大量过剩。

　　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市场调研部主任董志洪 对《全球财经观察》表示说，钢坯过多出口并不是很合理的。钢坯本身即为载能体，生产钢坯消耗大量铁矿石，生产长材又需要大量钢坯，而中国本身的铁矿石资源已是十分短缺了。此外，钢坯的附加值低，大量出口是把污染留给了自己，把高利润空间送给了人家。光大证券分析师赵志成举例说，济钢、南钢许多钢坯出口韩国，韩国人将这些钢坯一轧成材，又卖回国内，其所得远在济、南之上。所以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

　　“限制初级产品出口，鼓励深加工，我们的态度是明确的。”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马宇告诉《全球财经观察》。

　　即便如此，上海市钢铁产业预警专家组成员虞瑞泰仍然认为，今年一次性同时取消钢坯和长材出口退税的可能不大。如果要执行，也会分步骤，预计取消钢坯出口退税是首当其冲，这符合国家对高耗能、高污染的地条钢的打击思路。

　　小企业最为不利

　　以取消出口退税的方式促进资产重组和提高产业集中度，必得有企业为此付出代价。谁来承担这样的代价？

　　董志洪认为钢铁贸易商是主要的反对者。因生产企业出口钢铁，是要通过贸易商作为代理的。以往所退还的税也是直接交给贸易商，再由贸易商与生产企业协调分配，其中大部分仍归于贸易商。而香港宝威物料公司北京代表处总经理杨晓东表示，贸易商在定价时，往往已将出口退税的这部分利润让给了买方。如果13%的退税取消，贸易商的利润基本上就被抵消了。

　　“贸易商都很关注这件事。”虞瑞泰这样说道。但是，多数经营国内市场的贸易商并不认为自己会受冲击。上海奥澄金属材料有限公司总经理蔡培根告诉《全球财经观察》，在去年宏观调控的形势下，他也曾想方设法寻求出口的途径，但是现在不同，国内市场相当兴旺，利润也高。事实上，“钢价的高低对于贸易商并不十分重要，关键是，只要市场有需求，利用差价就可以赚钱”。

　　实际上，在上海斯迪尔电子交易市场首席研究员刘剑云看来，与贸易商相比，“钢铁企业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简单地看，钢坯出口量越大的企业受害越深。因具备出口能力的企业须有一定的装备水平，出口规模也要达到一单至少5000吨才可行，满足这些条件的不可能是小厂。武钢、首钢、鞍钢这些大钢厂也出口钢坯，但他们是国家政策扶持的龙头企业，另当别论。因此余下的范围，就集中在如南钢、杭钢、济钢、莱钢这样中等规模的企业上。这些企业有能力大量出口钢坯，也有能力抵御和转嫁风险。

　　正常情况下，今年中国钢坯和长材的出口将达1500万吨，如果以3000元/吨和13%的出口退税率计算，出口退税接近60亿元。现在其中大部分将压到国内市场上来，价格不能不起变化。蔡培根认为今年会出现较严重的供大于求的局面，并以取消出口退税的实行之时为拐点。以企业而论，也会随之有一轮洗牌。钢坯价格下跌，有利于调坯轧材企业；而对于短流程的电炉及小转炉企业的打击会十分明显。这些企业或生产钢坯，或生产长材，却很少用于出口，主要供应当地需求，出口退税取消以后坯、材价格低落，同时原材料价格却高涨，前后夹击，其利润空间一再压缩，愈加无法抵御风险了。所以，压到国内市场来的这部分钢坯，对利润较高的中型企业不会有多大伤害，这种伤害将通过市场施加到小企业身上，并最终加剧分化，便于国内龙头企业前来并购，打扫战场。

　　弱小的企业将进一步淘汰，而就钢铁行业整体而言，利润也将不及去年。“本来预计2005年钢铁全行业利润与2004年相差不大”，华泰证券分析师陈军接受《全球财经观察》时表示说，“但退税如果全部取消的话，总体将减少钢铁行业利润10%”。

　　一种姿态

　　虽然钢铁企业的利润将受到较大影响，但取消出口退税能否限制钢坯，却令人怀疑。

　　吴文章认为，中国钢坯出口大幅增加本非由国家政策推动，而是建立在国际市场供求关系的基础上。以海关统计为例，2004年中国钢坯出口平均价381.8美元/吨，较2003年上涨49.6%，出口价虽明显高于同期大中型企业钢坯制造成本的增幅，但仍低于同期的国际市价；其次，中国进口铁矿石的逐年大幅增长打破了全球性钢铁原材料的供求平衡格局，引起了全球性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推动了钢铁企业成本的上升。目前，国际市场对中国钢坯等初级产品需求的依赖度日益增强，若取消钢坯出口退税，则中国的钢坯出口量相应减少，由此引起国际市场钢坯供应短缺矛盾加剧，进而导致价格上涨。

　　因此，即便取消退税，只要出口利润丰厚，短期内中国钢坯的出口量也不会大幅萎缩。2004年宏观调控可以一度摧抑钢价，但在国内市场刚性需求的支撑下，价格随后反弹，暂停了的众多项目又纷纷上马。至于国际市场也是同理。“当然，一旦国际钢材市场需求和价格起了变化，中国取消钢坯和长材出口退税对后期国内钢市到底影响多大，尚有待观察。”吴文章补充说。

　　其实，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此次调整出口退税，焦炭的出口退税率从15%降到了5%，并从5%降低为零；电解铝的出口退税也同钢坯、焦炭一样，被完全取消了。

　　国内基础原材料产业的高速发展导致能源、交通日益紧张，环境污染加重。抑制这些产业的过热增长是国家宏观调控的核心之一。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外经贸部副部长赵晋平接受《全球财经观察》采访时表示，这一系列调整表明，中国想通过出口退税政策的调整来达到调整宏观经济结构的目的。

　　他认为，把出口退税当作弹性工具来使用，目前适合中国的现实，但从长远看，为了鼓励出口，还是要普遍实行出口退税制度。出口退税应是长期的制度安排，作为一种弹性工具只是权宜之计。

　　就钢铁业而论，既然取消坯、材出口退税对国内市场不构成真正的冲击，那么，这一举动对内宏观调控的作用就有限，似应更多理解为一种对外的姿态。银河证券田书华认为这姿态便是周知国际钢铁企业，中国的钢铁业不会是出口导向型。这也是1月12日中国钢铁协会副秘书长王兴洁在巴黎钢铁发展前景展望会议上的表态。

　　从王兴洁的承诺到出口退税的取消，都指向悬而未决中的2005年度铁矿石进口价格谈判。现在，这一谈判已在日本东京进行到了第三轮。其过程艰难，三大铁矿石巨头漫天要价。

　　“这是国内外利益集团间的博弈”。上海斯迪尔电子交易市场首席研究员刘剑云指出，实际上，在钢坯、长材问题上，国内从生产企业、贸易商，到中国钢协，没有人情愿限制自己的出口，但是几年来钢铁方面贸易摩擦趋于激烈，钢铁出口在国外受到反倾销，尤其去年下半年以来中国钢铁一直处于净出口状态，国际压力越来越大，三大铁矿石巨头如此要价很可能与此有关。即国外钢铁集团通过与铁矿石巨头间的默契，以抬高矿价为手段，遏制中国的钢铁生产。

　　为缓解这紧张局面，钢协王兴洁的口头承诺之后，继之以取消出口退税的实际政策，安抚那些为中国钢铁出口冲决国际市场稳定而感到忧惧的人们，从而寄希望于在东京谈判中得到可以接受的铁矿石进口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