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大固废拆解基地产业链调查

　　本报记者 张金发 发自浙江台州

　　目前，我国每年需要从巴西、智利进口大量铜矿石。2004年，路桥区至少拆解了30万吨废铜，这个数字相当于亚洲最大铜矿的年产量

　　码头工人的“洋垃圾”生活

　　1月28日上午11时刚过，盒饭就送到了正在台州海门港埠外沙码头干活的安徽籍民工王五(化名)等人手里。

　　即使在午饭时间，王五的眼睛也很难从码头堆场移开。他总是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轰鸣的铲车把进口的废旧机电物资装进大卡车，如果装满，他就会立刻停下手中的筷子，前去遮盖。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装上车的进口废旧物资用帆布苫好，并用绳子捆结实，避免运输途中散落。

　　王五的衣服上到处都沾满了油污状的东西，衣服颜色变得像铁锈一般。

　　这些油污来自每天面对的废旧机电物资。这些东西在他看来都是些外国人不要的“洋垃圾”，而且，这些“洋垃圾”都跟金属和塑料有关，其中有日常很少接触的各种电机、机床、线缆、化学反应器皿，也包括经常接触的洗衣机、冰箱、电风扇等等。

　　码头有很多高级轿车进进出出，车上不时会下来一些衣着光鲜的“老板”，他们是这些洋垃圾的买主，也在迫切地等待这些废机电物资运回到自己的企业。在他们看来，只要有源源不断的货源，他们就有丰厚的利润。

　　当然，直接渔利的是那些码头的经营公司，在王五所在的台州港海门港埠(外沙)集装箱公司2004年的工作总结中这样写道：“废电机接卸仍是我公司主要收入，2005年要扩大废电机占全港的接卸比例，增加废电机接卸收入。”

　　每天，废旧电机从王五这些码头工人那里装车后，就运到了陈六(化名)这些拆解工人跟前，靠榔头和其他简单的拆解工具拆解成各种规格的金属材料，分别归类后被当地和全国的一些企业利用。

　　陈六是台州市齐合天地金属公司6000多名拆解员工中的一员，该公司是台州最大的固废拆解企业，也是从海门港进口废旧机电最多的企业，公司总经理丁国培介绍，2004年公司上缴税金达1.3亿元。

　　陈六每天所做的工作就是把电机拆开，如果靠榔头敲不开，就用铁锤砸，铁锤砸不开，就会用气割来割。总之，他需要把各类电机拆开，然后把里面的铜、铁、钢、铝、塑料等各种成分的东西分类放好。

　　分工细密的产业链

　　台州市经济委员会1月10日给当地有关领导写的《专报》称，台州有4万人从事固废拆解业，主要集中在路桥区峰江街道办事处、温岭市的泽国镇和大溪镇、椒江区的外沙工业区内，年拆解量达200多万吨，是“我国最大的废旧电机拆解基地”、“世界上进口废旧电机最多地区”。

　　据悉，台州固废拆解业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早期以国内回收的废旧物资为主，90年代初期开始进口废旧物资，目前90%以上的拆解物资靠进口。其中从日本进口的约占60%左右，品种以废五金、废电器、废马达、废箱壳为主；从俄罗斯、美国、西欧进口约占35%，品种以废电机、废变压器、废电缆为主。

　　“台州固废拆解业形成了自己的产业链，2003年可拆解回收出80多万吨铜，35万吨铝，以及可利用的硅钢片、塑料、不锈钢等资源，直接成为台州工业廉价的原材料，带动了台州汽摩配件、水道配件、卫生洁具、阀门、装潢五金、电线、电缆、电机、空压机、水泵等制造业的发展。”吕孟苏说。吕孟苏是台州市经济委员会资源节约和综合利用办公室副主任，给台州市委有关领导的《专报》就是由他执笔的。为了写这个报告，他2004年年底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基层调查。

　　根据台州市统计局提供的数字，在2004年的台州规模以上工业(规模以上工业指国有企业和年销售收入500万元以上的非国有企业)中，废弃资源和废旧材料回收加工业实现产值21.24亿元，比上年增长78.7%，与此相关的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有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分别增长72.5%和73.9%。当然，也只有这三个行业的增长速度超过了70%，而同年的整个台州整体经济增长速度为28.9%。

　　吕孟苏介绍说，拆解业拆解出来的铜分为紫铜和红铜两种，一般经熔化后做成各种产品，其中一部分运到了当地的玉环县，做成各种汽车和摩托车配件，主要用于当地的汽车、摩托车产业，另外一部分做成水道配件和阀门，主要用于出口。玉环县是当地的用铜大县，每年需要100万吨左右，另外，部分分解铜在当地的温岭市被用来生产电线、电缆，在路桥区和椒江区被用来做铜棒。废铜有明显的价格优势，价格每吨差价在3000到5000元之间。

　　拆解出来的废铝经熔化后，或做成铝锭卖到外地，或在当地的玉环县、路桥区、黄岩区、温岭市用来做汽车和摩托车配件，其中一部分被用来做合金，加工成汽车、摩托车的车轮。

　　齐合天地金属公司在进行拆解的同时，还对拆解出来的金属进行冶炼。该公司一位负责人带着记者参观了厂区，他告诉记者，废铝、废铜经冶炼后，肯定不如原来的纯度高，做出来的产品质量肯定要低一些。

　　至于拆解出来的钢和铁，吕孟苏说，成材的将直接被用于温岭、椒江等地，做水泵和空压机等设备；不成材的将运送到杭州、上海、武汉等地的钢铁厂回炉。

　　而拆解出来的塑料则主要用在黄岩区、玉环县、温岭市等地，部分用来做汽车和摩托车配件，部分用来生产其他一些民用产品。

　　当然，这些拆解出来的物质并不是都在当地消耗，记者注意到，有河南、云南、江西等地的一些拉货车排在一些拆解公司门口，等待着货源。

　　诱人的低成本

　　拆解业是路桥区峰江街道办事处的支柱产业，该办事处提供的材料显示，2004年该街道拆解业拆解废旧金属总量达150万多吨，创销售额40多亿元(含规模以上企业)，占全街道总产值的60%左右。

　　拆解业的繁荣也带来了一些畸形的产品的繁衍。记者注意到，在峰江街道办事处辖区的墙上，随处可见出售各种型号的变压器和发电机喷涂设备的广告，上面没有地址也没有单位名称，只留下了电话。有的临街临时搭建的房屋上也写着“本店出售变压器”字样。

　　在山后许居委会的废旧金属市场的墙上，变压器和电动机也赫然出现在该市场拆解后的交易品种名单中，此外还包括：电缆、矽钢片、大刀片、产品铁及铁板、货脚及箱壳等。

　　“千万不要在这些小店买变压器和发电机！要买就买正规厂家的。”当记者以商人的身份在一家出售变压器的小店门前询问时，一位摊主这样说。

　　他告诉记者，这里出售的变压器和发电机都是由拆解的固废物品组合而来，品质没有任何保证。

　　在山后许居委会滨河街上，记者看到了一个没有任何遮挡的小作坊，他们正在把从化学反应器中拆解下来的钢管烧烤，并利用机械使之变扁，工人说，这是用来做变压器的散热管。

　　一位出售变压器的店主直截了当地告诉记者，他们出售的变压器是从拆解的废弃物中组合而来的，并经过重新喷漆，所以看起来像新生产的一样，价格也比正规的变压器便宜很多，不过产品质量没有任何问题。

　　据山后许固废市场内一位拆解工人说，他们拆解的成材的钢板经过锻压后将用于当地的许多产业，其中包括汽车、摩托车、五金用品等。就此，记者曾跟吉利集团杭州总部联系，询问该企业的原材料和成本等问题，该集团负责媒体联络的工作人员表示，企业的原材料和成本是商业机密，不便对外公开。

　　中国环境科学院固体所所长王琪表示，外国进口的固废物资需要申报国家环保总局批准，进口的固体容器和器械有害物质不得超过万分之一，至于能否用来制作汽车、日用五金，要看固废物资在国外的用途，而有一部分钢材经过锻压是可以利用的。

　　拆解业：拆不掉的是与非

　　由于峰江街道一些居民随地拆解和随意焚烧电机的漆包线，使街道内经常充斥着刺激性气味，而废弃物资的随意堆放，使油污四处流窜和渗透，严重污染了内河河水和地下水。据悉，这些年当地酸雨增多，与拆解业的高速发展有一定的关系。

　　台州市齐合天地金属公司总经理丁国培认为，治理这种污染，政府要逐步规范，并取消一家一户的拆解方式。同时他认为，拆解得到的金属跟从矿石中提取得到的金属相比，污染要小得多。以铜为例，每提取1吨铜，需要耗费200吨铜矿资源，而1吨废铜就能提取0.97吨电解铜，这比提取铜的污染要小得多。而且我国是贫铜国，依照我国的建设速度，再有15年我国的铜矿将开采完，目前，我国每年需要从巴西、智利进口大量铜矿石。2004年，路桥区至少拆解了30万吨废铜，这相当于亚洲最大铜矿的年产量。

　　实际上，台州市有关政府部门对拆解业的污染关注重点一直放在路桥区峰江街道，因为这里是当地铜、铝、钢铁拆解量最大的地方，对当地的经济贡献也是最大的。记者注意到，或许在台州下辖温岭市温峤镇的桐山、横路头等村，拆解业造成的污染更为严重，因为当地村民在大量拆解废旧电脑。

　　温峤镇副镇长杨平池说，该镇从事拆解业的重点村有20多个。1月27日，记者来到桐山、横路头等村，一路上看到不少村户在房前屋后搭起了临时建筑，使用硫酸提炼电脑线路板中的金属成分和焚烧线路板发出的刺鼻的气味老远就能闻到。

　　记者注意到，这些拆解村大多地理位置偏僻，或许这正是没有引起执法部门注意的原因。

　　但当地的一些官员有不同说法。杨平池说，那些废旧电机之类的是从正常的渠道进口来的，由一些大的企业统一进口，然后分散到各家各户里去拆解，至于电脑则是从国内的大专院校收购而来，不存在走私的说法。

　　杨平池承认，拆解业给当地的环境带来了很大的压力，镇上为了整治土法提炼和焚烧废物，建立了一座提炼炉，但真正到提炼炉提炼的人并不多，收效并不大。

　　一位在温岭市城区打工的横路头村村民在27日遇到记者时表示，他春节不想回家，村子里焚烧废物的气息让他窒息，进村就跟下“地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