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钢铁时代的工人 中国大约有3亿吨的钢铁过剩产能需彻底出清，职工因此被减岗分流的戏码不时在上演
法治周末记者 高原
王正强手上的老茧正在褪去，干了半辈子炼钢的活儿，一下子在家赋闲了两年，他直呼太不习惯了。
作为唐山钢铁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唐钢）的一名老员工，王正强真切地感受到了钢铁从暖春到寒冬的褪变。
“中国钢铁看河北，河北钢铁看唐山”，这句话原本是对唐钢这样的的唐山钢企的颂扬，可如今的唐山钢铁，正在遭受史上最困难的时期。
唐山松汀钢铁、唐山清泉钢铁、唐山粤丰钢铁……被迫关停的唐山钢铁厂名单越来越长。而即便不关停的，也面临着深层整顿，职工减岗分流的戏码不时在上演。
以唐钢为例，自2010年下半年到2015年，唐钢共转移约2.2万人。今年52岁的王正强，正是在这次转岗分流大潮中被迫提前退休的，退休时他是唐钢一个车间的小组长。
事实上，唐山部分钢企的困境，只是全行业的一个缩影。
据了解，中国大约有3亿吨的钢铁过剩产能，不仅需要减产，还需要彻底出清，强力根除。
这意味着，钢铁行业去产能，现有人员要分流、减员，已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自嘲“赶上了钢铁坏时代”的唐山“80后”陈蒙，在唐钢工作近10年了，虽然成功躲过了这几年的分流，但面对未卜的前途，他感到既忐忑又茫然。
或许是洞悉了职工们的焦虑，针对钢铁煤炭行业在化解过剩产能脱困过程中的职工安置问题，4月7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发改委等7部门印发了专门意见。
意见要求，各地要做好化解过剩产能、实现脱困发展中的职工安置工作，维护好职工和企业双方的合法权益，促进失业人员平稳转岗就业。
曾经繁荣
“60后”王正强见证了唐山钢铁业曾经的繁荣。
之前的唐山，钢铁永远是资本追逐的方向。许多钢企负责人曾用很形象的语言来描述钢铁行业最红火的年代：“投资两条生产线，挣钱像用耙子搂一样”“一座钢厂就是一台印钞机，日进斗金”……
唐山民间曾经流传着这样的段子：唐山市迁安县的钢铁厂老板，用麻袋装钱，一口气买了十几辆奔驰。
在陈蒙的印象里，从他上初中开始，家附近的田地逐渐被一座钢铁厂占据，机器轰鸣声、钢轨撞击声打破了原来的虫鸣声。
在距离工厂近的地方，机器的撞击声淹没了其他声音，工厂灯火通明，夜以继日。用陈蒙的话说，“每一声撞击都是在生产钱”。
尽管自己不是老板，王正强还是觉得当一名钢铁工人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那时候一说在唐钢工作，家人都觉得特有面子，别人都羡慕。”王正强说。
和王正强同时参加工作的兄弟们，有的到了陶瓷厂，有的到了陡河发电厂，王正强的工资一直都是最高的。“不仅工资高，福利待遇还好。”王正强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看中钢铁的好行情，王正强还投资和侄子王亮一起做起了回收炼钢铁粉的生意，侄子在辽宁省葫芦岛市负责联系买家运输，那些年，侄子的生意干得风生水起。
陈蒙2006年从东北大学冶金专业毕业后直接到了唐钢工作，也算抓住了钢铁业繁荣的“尾巴”。
和陈蒙同时毕业的表哥也回到了唐山，到了当时的中国北车唐山轨道客车有限责任公司工作。相近的年龄，相仿的工作，从一开始，陈蒙和表哥就一直被家人拿来作比较。
那时，陈蒙的收入和福利待遇都还略胜表哥一筹。
黯淡前景
然而，时过境迁，从2010年开始，钢铁行业开始走入下行通道，钢材价格一路下跌。由于产能严重过剩，到2012年，钢价更是急转直下，一直跌回到上世纪90年代水平，卖到了“白菜价”。
同时，吨钢利润也大幅下滑，有人形容“最早一吨钢能赚一部手机，后来能赚二斤猪肉，到2013年上半年只能赚一瓶矿泉水”。
2013年，唐山市集中关闭了一批小钢厂。陈蒙家附近的钢厂也在关停之列。曾让陈蒙一度反感的喧闹钢厂不复存在了，这里又变回了以往的宁静。
开车路过附近，有人会指着不再冒烟的炉子说，这之前是那个钢老板的炉子，现在不知道人都去哪儿了。
近两年来，钢铁、煤炭、水泥等行业产能过剩经营的状况更日趋恶化，几乎逼近全行业亏损的地步。转岗分流、放假降薪、破产关停等词汇频见于报端。
王正强侄子的生意早就随着钢铁的不景气黯淡了下去，而王正强也被转岗分流潮波及，提前内退，终于赋闲在家。
根据全国经济普查，煤炭、钢铁、水泥、电解铝、平板玻璃5个产能过剩行业的就业人员有1000多万人。
来自中国国际金融股份有限公司的报告指出，未来2至3年，如果产能过剩最严重的行业减产30%，将会造成裁员300万人。
虽然还没有遇到裁员，但之前工资、福利都略胜表哥一筹的陈蒙，如今觉得事事处处都不如表哥了。
“现在我们的工资最起码降了百分之十，并且没有任何分红。”这让陈蒙觉得有些恐慌，而此时表哥的事业却蒸蒸日上。
南北车合并，中国高铁走出去战略，都给表哥所在行业的发展提供了极大的机遇，而此时的中国钢铁行业却在走着下坡路。
这些变化影射到陈蒙和表哥的生活中，就是两家日益拉大的收入差距。两人几乎同时结了婚，房子也买在了一起，二胎政策落实后，表哥准备再要一个孩子，而陈蒙的收入水平，让他觉得再养一个孩子有点捉襟见肘。
今不如昔
前不久，亲戚家的孩子也准备到唐钢工作，向陈蒙咨询，陈蒙想了想，对他说，“男怕入错行”。
这个叫李帅的男孩，和陈蒙学的是同一个专业，唐钢集团2016年在内蒙古科技大学的校招让他动了心思。
尽管唐钢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怀揣着三方协议，但却一直在犹豫签还是不签。“就怕去个两三年，就被裁员回家了。”李帅不无担忧地说。
“冷板制造部能拿到4000元，中厚板制造部能拿到3000元。”这是李帅得到的反馈，而研究生学历，除了每年多补贴的3600元学位补助之外，如果是文职，每月只有不到3000元工资。
很显然，这样的工资水平，并不能支撑起唐山的高房价。在房价最高时，唐山的房价单价达到1万元/平方米，即便是现在，均价7000元左右的房价也让拿着这样工资的年轻人捉襟见肘。
除了事业发展，李帅还关心在唐钢工作能不能找到女朋友的问题。在这个快速相亲的时代，一份好的工作往往是相亲市场最重要的筹码。
用“前辈们”的话说，以前一提唐钢，国企，支柱产业，找女朋友也好找。可是，如今一提在唐钢上班，姑娘们并没有太大兴趣。
“今时不如往日。”这也是他李帅得到的最多的反馈。
何去何从
作为钢铁产能最大的省份，河北分配到的任务是截至2017年底，压减粗钢产能6000万吨。
作为唐山一家民营钢厂的负责人，李国栋从2014年就已经解散了自己的钢厂，钢厂里的92名工人全部自谋生路。
“工资都是借钱发的，再不解散都要还不起了。”李国栋对法治周末记者诉苦，“公司效益最好的时候，废料里面的钢渣每公斤都能卖1元钱，而现在好钢也才卖9毛钱。”
解散时，李国栋为工人结清了剩余工资，并许诺未来如果开工，将按照半数工资补偿停产期间的收入。
然而，两年过去了，工厂复产已经不太现实，很多员工只能自谋出路。两年前，李国栋就开始变卖资产还债，如今，李国栋带着妻子到云南开始了新的工程。
“目前来看，由于此次退出的企业数量不多，尚未对社会稳定造成较大影响。一般来说，职工安置工作的原则应该是‘先安置、后退出’，在安置政策还未落实的情况下，企业退出后产生的职工就业问题还须引起关注。”一位业内咨询专家表示。
实际上，早在2014年6月底，国家发改委就已批复了《河北省钢铁产业结构调整方案》。
在人员安置问题上，方案要求化解过剩产能企业研究制定并落实职工安置方案，报企业所在地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门，确保职工安置政策、资金、服务到位。并要求，企业一次性、大批量裁员的，要事先向当地政府报告。
河北各级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门被要求加强失业动态监测和就业形势分析预测，将化解产能过剩矛盾中失业人员纳入就业扶持政策体系，并且要求做好失业人员社会保险关系接续和转移，按规定落实好其社会保险待遇。
许多来唐山钢厂打工的外地人都已经换了工作或者去了别的地方，而附近村子里的员工，有技术的找到了新工作，而一些年龄大的员工则成了就业困难户。
唐钢的一名老职工向法治周末记者透露，唐钢第一轧钢厂已经从原来的7000人缩减到3000人。
人社部部长尹蔚民3月初在国家新闻办公室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化解过剩产能会造成一部分职工下岗。其中煤炭系统是130万人，钢铁系统是50万人，即大约共涉及180万职工的分流安置。
“今年中央将拿出1000亿元，主要用于职工安置。”尹蔚民说。
（应要求，部分受访人为化名）（来源：法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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