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王娟

　　雷士控制权之争不仅是雷士自己的事情，也不仅是实业家和投资家的事情，它已经影响到了市场生态环境以及公众倾向，成为了2012年讨论最广、最具争议的社会事件之一。

　　一场风波尘埃落定：9月29日，中秋节前一天，雷士照明创始人吴长江[微博]、赛富投资基金始创管理合伙人阎焱[微博]、施耐德电气（中国）有限公司总裁朱海，这三位过去数月“雷士风波”的主角首次一起公开亮相。三人表示，针对持续了四个月的风波已经达成和解，雷士开始走上正轨。

　　这无疑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然而，在过去的四个多月里，有关雷士风波的讨论和猜测从未停止过。除了雷士企业的发展前景，外界更关注风波背后创始人和投资者关系变化，一场管理权的争夺引发出一场企业创始人与投资者关系的大讨论。

　　雷士算是幸运的，争论双方——创始人与投资者在分手四个月后就握手言和。同样陷于争论的国内最大咖啡生产企业后谷咖啡却没这么幸运，2008年就开始筹备上市的后谷因引入投资者陷入纠纷，造成资金缺口，上市被搁浅。相似经历的还有正积极登陆资本市场的相宜本草，创始人封帅与今日资本矛盾重重，一位接近今日资本的内部人士向媒体表示，上市之后今日资本肯定要退出。

　　再次回顾雷士风波四个月来的发展以及由此引发的讨论，多少能够引发些思索，企业家们彼此间的探讨多少也能为避免类似事件发生提供些参考。

　　“谁要想把我的企业干掉，我肯定跟他拼命！”珠海派诺科技董事长李健提高了嗓门，几乎达到了“吼”的分贝。现场出现短暂而轻微的骚动，继而又恢复了平静。

　　这不是在进行一场谈判，而是在2012年8月7日由正和岛岛民自组织的一场线下沙龙活动——正和六人行，地点在依文集团会议室，话题围绕雷士之争，讨论实业家与资本家的本分，前来参加的也都是一些处于成长期的企业家们。李健突然的激动并非针对在场的某位企业家，而是这个话题触及到了他的敏感，从珠海专程赶过来参加这场讨论，他并不想做雷士的拯救者，而是想听听企业家们对于如何在目前商业环境下健康成长的见解，自己的企业也走到了行业领先这一步，以后难免会和资本打交道。李健说“拼命”，其实他要表达的意思是“具体到雷士这个‘孩子’的死活，我已经不关心了，我关心的是中国成千上万‘孩子’怎么在一个正常环境下成长”。

　　李健的话得到了在场近十位企业家的认同，依文集团董事长夏华指出，“雷士之争”绝不仅是雷士自己的事情，也不仅是实业家和投资家的事情，它已经影响到了市场生态环境以及公众倾向，有必要深思。

　　正和岛的企业家们还不是最早组织起来讨论“雷士风波”的，在此之前，在青岛举办的2012中国企业“未来之星”年会上，企业家们也就这个话题进行了讨论。

　　作为创始人的企业家都习惯于把自己一手培育起来的企业称为“孩子”，有人突然出现要抢走“孩子”，不仅雷士的吴长江不干，相宜本草的封帅不干，创始人们都不会干。当创始人遇到投资者，到底应该是一种怎样的局面？

　　天使还是野蛮人？

　　在投资圈，投资人有一个美丽的称呼——“天使”，而在企业界，投资者们却被视为“门口的野蛮人”。即便如此，企业家们依然离不开投资者。

　　2006年，雷士陷入资金困境，关键时刻，作为软银赛富首席合伙人的阎焱出手相救，软银赛富向雷士照明注入资金2200万美元，雷士得以解决资金难题。2008年，雷士又引进高盛，高盛向雷士注资3655万美元，软银赛富果断跟进，增资1000万美元。连续几次引进资本，雷士照明的经营规模迅速扩大，产品的市场占有率大大提高，最终于2010年5月在香港上市。

　　是投资者们促成了雷士上市，使其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从这个角度说，投资人应该是天使。华南理工风险投资研究中心主任崔毅也认为，任何一个企业在发展到一定阶段后，都会面临资本引入的问题。一方面，企业在发展过程中，由于扩大经营规模，提升产品的市场占有率，都需要资金的支持，而引入投资者无疑是较为有效的一种方式；另一方面，资本引入也是企业发展的战略需要，企业在职业化投资者的帮助下，可以更好地实现现代化管理和规范化经营。

　　然而，企业家们却不完全认同这样的说法，他们相信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内蒙古奶联科技有限公司董事副总经理李兆林在“未来之星”年会上就讲述了奶联社在发展过程中和投资者之间的分分合合。2007年9月，为了让公司再上一个台阶，奶联社接受了包头一家房地产公司的3000万元投资，但12月就向对方提出了分手。李兆林说，分手的原因在于投资者想控制企业，想按照房地产公司的思路来经营。尽管当时奶联社没这笔钱就难以快速发展，但李兆林分手的态度分外坚决。“如果资本进来要改变我们的商业模式，那对不起，我宁愿把你推出去。”李兆林坚定地说。

　　在多数企业家眼里，投资者进入企业除了要获得投资回报，最终是想获得企业的控制权，而后者是企业家们最反感的，这往往也是导致矛盾的根源。软银赛富进入雷士之后，阎焱与吴长江的矛盾不断，两个强势的人互不相让，对于雷士控制权的“暗战”早就开始了。

　　对于投资者的控制欲望，正和岛岛民、北京中恒聚信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王瑛表达了她的想法：“投资人不能生‘驾驭’之心，因为你所看中的企业家，通常都是个性强、能力强的人，只有他才能够统得了这个盘子，他才能够驾驭得了这种局面，通常这种人是不会认可有人去驾驭他的，也不容易被驾驭。所以，最好的投资人是形成和保持自己的影响力。”王瑛也是做实业出身，如今虽是“天使”一员，但她却从没有想过要控制企业。

　　ChinaVenture首席分析师李玮栋则认为，投资机构对企业发展影响力更多地体现在上市前，会更多地干涉企业的业绩目标、企业发展战略等等。但是，按照惯例，投资者不应该成为第一大股东，这样过多干预会影响企业的发展。投资者更多的应该是财务投资，在企业决策上，更多地让创业者自己发展，投资者仅仅是建议和陪练。

　　对于一向强势的投资者阎焱而言，当然不甘于做“陪练”，如愿成为雷士第一大股东之后依然不满足，力主引进施耐德，策划一场“宫廷政变”。只不过，目前看来，他的计划遇到点儿障碍。

　　看来，仅用“天使”或“野蛮人”单独形容投资者是不妥当的，他们既有“天使”的一面，也有“野蛮人”的一面。广东社科院管理与决策科学研究所所长林平凡的一句话很精辟，他认为，资本本身并没有对错，关键是如何规避风险，这需要企业创始人在引入资本之前，对自身的基础、实力进行评估，对企业家的个人能力、战略远见及道德素质进行考量。

　　恋爱还是分手？

　　纵然投资者与创始人之间有太多的分歧和矛盾，但他们都愿意将彼此的关系称为“恋爱”或“结婚”。这个比喻确实也形象，企业家与投资人从不认识到相互接触，再到相互了解，最终作出结合与否的决定，就像是找“对象”。

　　既然是“恋爱”，就应该是个双方选择的过程。北京一正启源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赵嘉表示，在这场投资者和企业的婚姻中，不能只是投资者挑企业，企业也得挑投资机构。

　　贝瀚斯国际公关顾问公司董事长仉长雷认为，在这场婚姻中，拥有一致的价值观很重要。他说：“找合作伙伴就像结婚一样，我们不能用对方的优点和自己的优点来结合，两个男人可以结婚、两个女人也可以结婚，但是他们不会孕育出新的生命来。如果要有个非常和谐、美满的家庭和快乐事业的话，必须要取长补短，但是价值观是一致的，价值观是我们最重要的道德底线和是非标准。”

　　要想让企业与投资者保持一致的价值观岂非易事？这注定是一场艰苦的恋爱过程。雷士的故事是一个典型例子，企业与投资方并不是因为相同的价值观而走到一起，而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相宜本草、后谷咖啡亦如此。

　　只能分手吗？也不尽然。在企业家们的讨论中，除了价值观，还提出了“契约精神”的概念。具体到企业与投资者合作中，这个“契约精神”就变成了遵守双方协议和市场规则。

　　李健又用婚姻作了个比方：“不管‘两情相悦’能持续多长时间，一个天条是不能违反的，就是互相忠贞于对方。企业家也如此，最基本的底线就是遵守契约精神和市场规则，否则，强盗也能做企业家了。”

　　在企业家与投资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所谓“契约”更多的是投资人提出的“对赌协议”，这是投资者为了保证投资的安全性而向企业提出的要求，这个要求往往苛刻，对于企业家来说，就像是一柄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软银赛富进入雷士，不仅获得了雷士35.71%的股份，还对其每年的绩效、奖金、转让限制、优先购买权等作了明确要求，协议明显有利于软银赛富。关于对赌，作为夏鼎投资创始及管理合伙人的薛毅明有些无奈，他指出，对赌在中国其实很难执行，其合法性还受到质疑，协议到期后，如果企业没有达到要求，只要没有大的问题，“我们一般都会放他们一马”。

　　薛毅明的做法称得上是仁慈的投资者，现实却要残酷得多，企业家中，因输掉对赌协议而出局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子奶集团董事会原主席、总裁李途纯，中国永乐家电原创始人李秋平、陈晓，都是因为赌输而把一手创建的公司“拱手相让”。

　　若是把“契约精神”完全等同于遵守对赌协议，未免有失公平，因为协议本身倾向于投资者一方，企业家无奈之下委曲求全。对此，企业家们一致认为，接受对赌一定要慎重，再困难也不能失掉企业的控制权。

　　企业家的本分

　　在对赌协议的约束下，作为创始人的企业家们总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原本在企业独有的话语权突然要与外人分享，他们心里自然不爽。而作为投资人一方，也觉得很委屈。阎焱就曾在微博上发表评论称：“中国的民营企业为什么做不大，与企业的制度化、透明化管理关系极大。”作为职业投资人，阎焱的观点也代表了很多投资界人士的心声。不得不承认，中国的中小民营企业，创始人多数出身草根，不规范的现象实属常见。长期和中小企业打交道的东方富海董事长陈玮曾在某论坛直言：中国的民营企业99%都有税务问题，所以缴税是民营企业在上市和完善公司治理过程中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在正和六人行的讨论中，企业家们也不避讳这个问题，他们在剖析吴长江种种行为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个值得企业家群体思考的话题——企业家的本分。

　　遵守市场规则是企业家们一致认同的首要本分，虽然在中国的特殊环境下催生的企业“江湖文化”不可避免，但必须是在遵守市场规则的前提下。正和岛首席架构师刘东华[微博]说：“江湖有道，如果只讲江湖不讲原则，为兄弟两肋插刀而不问是非，那就是不顾原则。义气和原则要兼顾，但首先是原则。”李健则认为，吴长江两次使用经销商来胁迫股东让步，这种江湖手段是违背市场规则的。

　　企业家们还达成共识：让企业的生命大于企业家的生命是企业家自认的本分，但不能成为凌驾于企业、破坏规则的理由。启迪科创董事长秦君表示，在企业初创阶段，企业家的生命一定是大过企业的，但企业发展壮大之后，一定是靠文化、精神去延续企业的，而不是个人，“学会放手是对企业最大的爱”。

　　若回到雷士的故事，应该受指责的就不仅仅是阎焱了，吴长江的失误在于没有从草根英雄向现代职业管理者成功过渡，既然接受了协议，却不按协议办事；既然进入了市场，却不遵守市场规则。

　　采纳品牌营销顾问机构CEO朱玉童认为，在企业发展之初，企业创始人的人格魅力往往是企业凝聚力的来源，然而，随着企业的规范化，创始人要重新定位，创始人要改变自身的权力观念，不留恋于对企业权力的控制。

　　话虽如此，实现起来却不容易，这无异于一场“自我革命”。

　　共存共荣

　　企业发展过程中引进资本必不可少，资本进入后对企业原有规则的肢解也不可避免，虽然矛盾不断，但彼此又相互需要。作为对立面的投资者和创始人该如何达到共存共荣？这是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

　　崔毅表示，无论是创始人还是投资者，找准自身定位非常重要。在雷士发展的过程中，吴长江与阎焱的合作是存在过“蜜月期”的，资本引入为双方都带来了好处。然而，创始人吴长江种种违背上市公司规定的做法，招致了董事会的不满，而作为风险投资方的软银赛富及施耐德，直接地参与到企业经营管理中，与创始人争夺企业的控制权，这导致了双方矛盾的爆发。“创始人与投资者之间，存在着共同发展的‘双赢’关系。随着公司的规范化和现代化，创始人应当学会反思，尊重董事会，规范自身的行为；而投资者插手企业经营，也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双方互相尊重，才能真正实现双赢发展。”崔毅说。

　　也有专家提出建议，避免雷士同样的悲剧发生，需要双方尽快达成和解。首先，建立创始人与投资者对话、谈判、妥协及仲裁的机制，只有在完善的机制内进行运作，才能在冲突发生时，不至于出现两败俱伤的结果；此外，谈判双方建立起“共赢”的共识。事实上，作为公司的两方，保持理性，实现共赢，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继续争执只能说两败俱伤，在此种共识之下，进行谈判，才能尽快地解决问题，避免悲剧的重演。

　　就在企业家和专家们设身处地地进行讨论时，雷士的争论和矛盾依然在继续发酵中，最终结果依然扑朔迷离。大家的讨论并非想要“包治百病”，只是想引起投资者和企业家的一些思考，正如夏华所说，大家共同创造一个更好的商业环境、市场环境甚至社会环境是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