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凯生：提高商业银行竞争实力

　　稳步开展综合化经营　提高商业银行竞争实力

　　——访中国工商银行行长杨凯生

　　-　本刊记者 林铁钢

　　综合化经营是一些国家金融业的主流经营模式，对我国商业银行开展综合化经营的权衡，是近年来各方比较关注的热点问题。为此，本刊记者就此问题对中国工商银行行长杨凯生进行了采访。

　　记者：请您具体谈谈什么是综合化经营，它和混业经营有什么区别。

　　杨凯生：“综合化经营”是我国金融界近两年来使用较多的一个术语。我们认为，金融机构综合化经营包括两个层面的含义：内部综合化经营与外部综合化经营。其中，内部综合化经营也可以理解为产品层面的综合化经营，是指在一个金融机构内部通过产品创新、交叉销售等方式，为客户提供从传统的信贷、存款、结算、信用卡到投资银行、保险和基金等全方位的综合金融服务，产品创新、产品组合、交叉销售等是内部综合化经营的重要特征。外部综合化经营则可理解为组织层面的综合化经营，是指出于法律环境、监管要求、风险防范、运作效率等方面的考虑，金融机构通过新设或控股独立的子公司来开展非自己主业的金融业务，多个独立法人、跨行业开展业务可视为外部综合化经营的一种形式。

　　一般而言，混业经营是指同一金融企业同时开展银行、证券、保险、基金等多种金融业务。全能银行、银行母子公司和金融控股公司是最常见的三类混业经营的方式。全能银行模式以德国、瑞士、荷兰为典型代表，如德意志银行、瑞士信贷集团等金融机构都直接在内部开展银行、保险、投资银行、资产管理等业务。银行母子公司模式是指商业银行控股证券公司、保险公司和信托投资公司，直接以子公司的方式进行业务渗透和扩张。母子公司均为独立法人，法律上母公司无需承担子公司的债务。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较多采用了金融母子公司模式。金融控股公司模式是目前国际上采用最为普遍的一种模式，美国的花旗集团、摩根大通都是比较典型的代表。从控股股东来看，金融控股公司又可分为纯粹型和产融结合型。纯粹型金融控股公司的母公司自身不从事金融业务，只负责整个集团的战略规划和股权管理，金融业务由子公司开展。产融结合型的金融控股公司则由一个实业企业作为母公司控股金融机构，除股权管理外，该实业企业还从事实业经营活动。

　　可以说，综合化经营和混业经营既密切联系，又有一定区别。内部综合化经营同全能银行模式的混业经营有一定相似之处。但应强调的是，我国商业银行目前的内部综合化经营并不一定涉及跨行业经营的问题，银行一般是在法律和政策允许的框架下开展内部综合化经营。外部综合化经营与银行母子公司模式和金融控股公司模式类似，但其区别在于，综合化经营一般是指以金融机构为主体来新设或控股其他金融机构，以实业企业作为母公司的控股金融集团一般不认为是综合化经营的范畴。

　　记者：请您谈谈我国商业银行开展综合化经营的必要性。

　　杨凯生：在目前的经济金融环境下，我国商业银行稳步开展综合化经营具有重要的意义。

　　首先，是顺应国际金融业发展趋势的需要。据统计，2002年全球1000家银行排名前25位的大银行中，除我国的四家国有银行仍实行分业经营模式外，其余均采取综合经营模式。欧洲大陆一直都采用全能银行模式。英国、日本等国曾经实行分业经营，但分别于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末之后开始全面混业经营。分业经营曾经最为严格的美国也于1999年通过《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允许银行、证券、保险相互跨行业经营。目前，花旗、摩根大通、美国银行等大都通过并购、新设等方式，形成了资产近万亿美元的大型混业金融集团，在承销、保险、资产管理等领域显现出综合金融优势。我国金融业需要顺应国际金融发展趋势，实施综合化经营，已逐渐在各界达成共识。

　　其次，是增强中资商业银行竞争力的需要。按照加入世贸组织的承诺，2006年底我国银行业将全面对外开放，届时外资混业金融集团将可以全面进军中国市场，为高端客户提供银行、证券、保险等全方位金融服务，从而使中资商业银行处于不公平竞争的地位。要想避免业务、客户被“边缘化”，要想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获得业务的进一步发展，中资商业银行必须进行制度创新、管理创新、业务创新和技术创新，大力发展综合化经营。

　　第三，是加快金融体制改革的要求。稳步推进金融业综合经营是加快金融体制改革的重要举措。综合化经营既有助于形成各金融市场子系统之间的功能互补，降低金融体系整体风险，又有利于改变市场主体过度依赖银行间接融资的状况，促进资本市场的发展。比如，银行通过承销和投资短期融资券、企业债券乃至发行股票等活动直接参与直接融资活动，就能够积极促进直接融资的发展。另外，综合化经营有利于建立有效的宏观调控政策传导机制，实现货币市场与资本市场的连接，使两大市场的价格发现机制接轨，增强金融市场对货币政策的敏感性，强化市场化宏观调控措施的效率。

　　第四，是满足客户综合性金融需求的要求。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加速，企业和个人的金融需求不断升级。对外开放和金融全球化更提升了客户的金融需求层次。现金管理、结构化融资等企业金融需求，以及外汇结构性存款、投资连接保险等个人交叉金融业务的引入和创新，使客户不再满足于单一金融机构提供的、单一金融市场的服务。目前，花旗、德意志、瑞穗等国外大银行纷纷进行组织重构和业务重组，组建由企业与投资银行、消费者金融、资产管理与私人银行等三大业务线为主的组织结构，分别针对大型企业、中小企业、机构和个人提供从融资、结算、风险管理到投资理财、保险等全面的综合金融服务。在我国，也有必要组建综合化金融集团来满足客户这种更复杂、跨市场的综合性金融需求。

　　第五，是实现商业银行“两个转变”的需要。随着利率市场化的逐步推进、短期融资券等企业融资渠道的拓宽以及金融业全面开放的迫近，国内商业银行赖以生存的传统信贷业务的市场空间和盈利能力都受到严重挤压，资本充足、盈利要求、资产质量、拨备覆盖以及信息披露等经营约束条件将不断强化，商业银行必须转变追求信贷规模扩张的经营模式和增长方式。收益结构多元化、业务结构多样化是实现商业银行这两个转变的重要基础，也是改制上市后投资者评判银行价值的重要指标。与国外大银行40%～50%的非利息收入比例相比较，我国商业银行10%左右的非利差收入占比仍然过少。对国外银行收益结构进行分析后我们发现，投资银行、证券、保险业务占了国外大银行非利息收入近30%的比例。国内商业银行要实现非利息收入的更大增长，实现非利息收入和利息收入的协调发展，必须拓展业务范围，实施综合化经营。

　　记者：请您谈谈近年来我国商业银行在综合化经营方面所作的一些实践探索。

　　杨凯生：应该说，综合化经营既是目标，更是过程。归根到底，综合化经营是要从一项一项业务做起的。从内部综合化经营来看，近年来我国的商业银行都加强了自身的创新活动，新产品、交叉销售或跨行业合作的产品不断涌现。以工商银行为例，经过 20多年的发展，目前已经在绝大部分人民币市场领域占据同业第一，中间业务迅猛发展，产品种类已达十大类426种，成为中资商业银行中间业务品种最齐全的银行。中间业务收入从2000年的20亿元增长到2005年的138亿元，年均增长约50%。中资商业银行中，工商银行于2002年第一家在内部设立投资银行部，3年多来，已初步形成以重组并购顾问、债券承销、结构化融资、银团贷款、资产证券化、财务顾问业务为代表的投资银行业务战略产品线，2005年收入超过18亿元。开展了一大批高附加值的投行项目，为铁道部、大唐电信、中房集团等知名客户提供了结构化融资、债务重组、兼并收购、企业改制以及海外上市方面的顾问服务，牵头组织了上广电、江苏利港电厂等大型银团贷款，其中张裕集团股权转让项目获评“2005年中国十大并购事件”。

　　从外部综合化经营来看，我国银行、证券、保险、信托等不同金融行业业务和机构相互渗透的趋势也日益明显。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国内银行为主要股东成立了中金公司、中银国际、工商东亚等合资投行。近年来一些商业银行、保险公司等大型金融机构开始跨行业设立其他类型金融机构，如2005年工商银行、建设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招商银行等获得批准试点设立基金管理公司；中国平安保险(集团)公司控股了平安人寿保险、平安财产保险、平安信托，并通过平安信托控股平安银行、平安证券；一些信托公司纷纷控股证券公司，证券公司也控股基金管理公司、期货经纪公司等。另外，华能集团、山东电力集团、宝钢集团、新希望集团、海尔集团、红塔集团等一些非金融企业也参股金融机构，形成了由企业实体控股的金融控股集团雏形。

　　记者：请分析一下我国商业银行进一步发展综合化经营的有利条件和制约因素。

　　杨凯生：商业银行开展综合经营的有利条件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商业银行规模较大，实力较强。从发达国家银行综合化经营的经验来看，本土市场的强大地位是打造国际竞争力的基础，也是抵御金融开放条件下激烈竞争的重要保障。其次是商业银行经营比较稳健，内部控制和风险防范能力较强。从我国金融业发展的历程来看，商业银行的经营相对最为稳健。经过20多年的经验积累和不断改进，已经形成了较好的内部控制体系和风险防范制度，并取得了较好的经营业绩。第三是商业银行具有品牌优势，客户网络丰富。商业银行实施综合化经营，有助于进一步提升品牌形象，获取更高的信用等级，更好地参与国际竞争。目前工商银行拥有的品牌优势和庞大的客户群使其可以有针对性地开展综合理财、投资银行、银行保险等各类业务。第四是多年来不断尝试综合化经营，已初步取得一定成果。像刚才谈到的，工商银行在内部设立投资银行部以来，已在商业银行的投资银行业务领域处于领先地位，并积极通过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逐渐形成了“工行投行模式”。此外，工商银行目前已具备了较强的交叉销售能力，银证通、银证转账等银证合作业务近年来发展迅速。代理保险业务市场占比多年来保持在30%以上，期货、信托代理业务也处于领先地位。

　　我国商业银行开展综合化经营的制约因素主要有三个。首先是政策和法规方面的限制。近年来国家推动金融机构综合化经营力度很大，但仍然存在一些方面的限制，如商业银行尚难以开展针对企业客户的集合资产管理计划等。就外部综合化经营而言，我国现行的法律、法规和规章都尚未对金融控股公司作出规定，相应的运作机制和监管约束还不明确。其次是金融市场发育状况的限制。近年来股票和企业债券市场发展趋缓，整个证券行业绩效还不太理想，这使得商业银行在拓展股票、企业债承销等投资银行业务时受到较大的制约。市场产品不够丰富，也使得投资理财顾问、金融衍生产品交易等业务在开展时受到较大限制。第三是各个市场参与主体的素质还有待进一步提高。如企业信用、个人信用还有待进一步提高，金融机构从业人员知识结构和职业素养还需进一步加强，还需要更多高水平的

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评级机构等中介机构。

　　记者：我国商业银行在开展综合化经营中应注意哪些问题？存在哪些风险？应如何开展综合化经营？

　　杨凯生：从内部综合化经营来看，由于主要是产品层面的问题，风险相对较低。问题是如何鼓励创新、整合创新，实现创新产品和传统产品的互动发展。比如说，工商银行目前已经有400多类中间业务产品，新的创新也在不断出现。下一步，一方面应该建立更好的创新体系，另一方面应该加强对已有产品的整合和梳理，形成定位更清晰、目标客户更准确的几大类产品。

　　从外部综合化经营来看，由于涉及到较为复杂的股权结构和法人关系，可能存在较多的问题。首先是公司治理问题。要实施外部综合化经营，就必然涉及控股公司和子公司之间的控制权和委托代理问题。德隆系事件发生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母公司违反公司治理的基本要求，任意侵犯被控股金融机构和债权人的合法权益。所以，必须真正建立以股东大会、董事会、监事会、高级管理层为主体的组织架构和保证各机构独立运作和有效制衡的制度安排，形成科学高效的决策体系和良好的激励约束机制。其次是风险防范和内控制度问题。在实施外部综合化经营的时候，由于业务关系和股权关系的复杂性，防范风险和加强内部控制的难度相应提高，需要面临金融控股公司特有的关联交易、利益冲突等风险。第三是存在交叉销售等协同效应与交叉风险感染这一对矛盾。协同效应和收益多元化是外部综合化经营的主要效益之一，但同时这种多项业务的联动也容易造成各公司之间的风险传递，出现交叉感染。因此，探索既有协同效应又能有效防范交叉风险传染的防火墙机制，是实施综合化经营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

　　总体而言，综合化经营应根据各家金融机构的具体情况，采用不同的方式积极稳步推进。从抗风险能力、内控管理、资本充足、规模大小等方面考虑，目前国内大型商业银行比较适宜开展综合化经营。开展综合化经营应该采取内外并举，协调发展的思路。一方面在传统优势业务基础上创新，开展内部综合化经营，不断完善创新体系，加快传统中间业务的整合发展，推动综合理财、投资银行和商业银行业务的全面协调发展。另一方面创造条件，探索外部综合化经营，完善金融服务功能，外设子公司开展证券承销、资产管理、保险等业务，充分发挥银行的网点客户优势，实现交叉销售。

　　记者：请您谈谈工商银行在开展综合化经营方面的目标和规划。

　　杨凯生：工商银行一直在关注国内银行业综合化经营的动向，并积极开展相关的研究和实践。今后，工商银行将根据“内外并举，协调发展”的思路，采用“内部经营＋母子公司”的混合模式尝试开展综合化经营。此外，工商银行还将大力推进金融创新，在各个组织和平台之间整合利率、

汇率、信用等各类衍生产品，开发资产证券化等跨市场交叉金融产品，理顺业务流程。在开展综合化经营过程中，工商银行将充分考虑关联业务风险，在银行母公司及各个子公司之间建立相应的业务防火墙和信息防火墙，尽量减少利益冲突，保持业务的公平性，防范和化解可能出现的金融风险。

　　具体来说，工商银行下一步拟采取的主要措施包括：第一，创新

理财产品，主动引导存款分流。工商银行将积极创新综合理财业务，避免负债成本倒挂。第二，创新推广直接融资业务,满足客户综合需求。大客户融资渠道广泛，金融需求多样，传统商业银行以信贷业务为主的服务模式难以满足其要求。工商银行拟制订大客户综合金融服务战略，建立以投资银行业务为主的大客户服务模式，以财务顾问业务为先导为企业设计综合金融解决方案，实施包括银行贷款、股票融资、短期融资券、企业债券、信托计划等跨市场金融产品在内的结构化融资，满足客户的多元需求，提高银行的综合收益。工商银行还将积极探索以银行信贷服务为主的中小企业客户服务模式，在规避风险基础上取得中间业务收入和利息收入。第三，加大创新力度，完善内部综合化经营。工商银行将强化投资银行、国际、托管、资金运营等部门的新产品开发功能，加大证券与理财、外汇产品、基金托管产品等领域的新产品开发力度。在中间业务委员会下建立统一的新产品开发委员会，统一协调涉及跨市场、跨部门的产品开发。在拓展综合金融产品方面，首先是发展衍生金融产品。积极应对目前汇率和利率的变化，开发利率掉期产品以及与利率、汇率挂钩的各种投资产品，为个人和企业理财提供服务。其次是发展信贷及外汇风险管理产品，积极参与信贷违约互换市场，开发各种外汇风险对冲产品，进一步拓展贷款转让和信贷资产证券化产品。第三是积极开发银证合作、银保合作、证保合作产品，进一步使工商银行具有种类更齐全的融资、投资、风险管理、保险、信托及彼此交叉的金融产品。

　　总体而言，工商银行已经具备了开展综合化经营的基础条件，我们将积极推进综合化经营进程，努力实现经营模式和增长方式的转变，将工商银行建设成为具有较强国际竞争力、可提供全方位金融服务的综合化金融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