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报道：陕北民营油企“收权”案调查

　　作者：姜蓉

　　以律师朱久虎为首的律师团7月下旬进入陕西靖边，针对陕北一些地方政府对民营油企的“收权”案展开调查。曾经涉及70亿元资产，使近千家民营企业权益受损的往事再次受到瞩目。

　　陕北油田的民营之路

　　由于特殊的地质构造，陕北的油藏规模小、连片性差，油层低渗透，开采成本高，风险大。有学者形容这儿的油井是“蜂窝状的，好比一块摔得粉碎的玻璃，井井有油，井井不流。”这使得原先在这块土地上的一些国有单位打油成绩都不太好，一些县国有钻采公司已形成了严重的亏损甚至破产局面。

　　为了加快地方石油工业的发展，1994年4月13日，根据国务院批示精神，原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和陕西省政府签订了《关于开发陕北地区石油资源的协议》(简称“4.１3协议”)，从中石油长庆石油勘探局、陕西延长油矿管理局已登记的探矿权、采矿权区块和长庆局依法登记的矿区内划出约500平方公里，从延长局划出约580平方公里，交给地方所在市县组织开发。

　　当时陕北地区按“谁投资谁受益”的原则开始大规模招商引资，有香港、加拿大和江浙、内蒙古等外资、外地投资者纷至沓来。记者从可以查到的协议上看到，地方政府给投资商办理了可以直接从事石油开采的营业执照和相关手续，以与县钻采公司联营的名义，和县政府或县钻采公司签订石油开发协议。协议期限为5到8年。

　　据投资人王振让回忆，当时外地投资者有一些人赚了钱，但由于1996年石油降价，很多人都赔了钱纷纷退出。和王振让一样的一些私营企业主(当地称他们为油老板)便开始大规模购买油井。而购买油井的投资人并不全是老板，其中有很多是农民以入股的方式参与打井。在青羊岔镇，农民赵玉富告诉记者，当时自己借了3万元，卖了十几头羊，卖了豆子，凑了6万元入了股。像他一样的农民投资者在当地非常普遍。

　　据官方统计，到1998年底，延安、榆林地区各县石油开发总投入已达50.5亿元，其中联营企业32.9亿元，共钻井5561口，年产油量达到168万吨，累计实现税利11.3亿元。石油开发收入占到地方财政的80%，6年翻了50倍。使陕北油田的潜力被挖掘出来。

　　所有权收回

　　但好景不长，油老板们的致富梦，在去年被打破。靖边县光明有限责任公司负责人任光明回忆说，2003年6月7日，当地政府派人强行把自己公司所属油井上的工人赶走。“财产留下，立即走人”，如果不交井全副武装的警察就要将人拘留。和任光明有着同样的遭遇的还包括靖边、安塞、定边等15个县几乎所有的油老板。一场所谓的收回所有权、经营权、收益权的“收权”运动在陕北地区开始了。被卷入这场“运动”的资产达70亿元之巨，涉及企业近千家。

　　靖边县委书记马乐斌告诉记者，政府是根据中央文件精神和省里的文件收购这些企业的，但这种收购却被当地老百姓称为“抢”。无偿收井后的两个月内，当地政府出台了补偿办法，以日产一吨的油井按38万元进行补偿。但这个补偿标准受到了油老板们的强烈反对。焦点主要集中在补偿价格上。

　　政府的补偿主要是根据油井产量进行的，但测产量与自己实际产量存在着很大的差距。油老板们表示，自己得到的补偿是按政府两年前测产的数据。而一些油老板通过请专家来技术改造，产油量已经增加了很多。在当地经营较好的油老板孔令宏表示，原先他的油井日产16吨，通过运用注水技术改造后增加到了46吨。如果按测产进行补偿，自己损失太大了。

　　当时补偿价格是否偏低，记者从另一侧面找到了参考，据当地最大的民营油企孔祥公司的相关人士透露，在被政府收权之前，孔祥公司曾与长庆局就收购问题进行接触。当时对方开出的价位是3.2亿元，但是当地政府收权后的补偿仅为7000多万元。

　　收权的背后

　　如此大规模的“国有化”运动在陕北地区引起了轩然大波。记者调查发现，这场“运动”有其必然性。

　　陕北油田的价值在私营企业努力下被挖掘出来。与此同时，隶属于中石油的长庆局与地方石油开采为争区块、争井位发生多次冲突。而地方石油开发中暴露出的诸如地方开采单位缺乏统一规划和管理，造成资源浪费、环境污染等问题也成为一种口实。

　　“石油是战略资源，国家收回是必然的。”马乐斌的话代表了陕西省地市政府的心态。与其等着国家收不如地方先收回。事实上，代表政府收编私人油企的是各县钻采公司。根据1239号文件，县钻采公司也是被收编的对象。朱久虎律师指出，事实上政府的收权行动违背了1239号文件的精神。

　　马乐斌对于收权也表现出些许无奈。“上面的政策，县里也没有办法。”他的话点中了问题的实质：“不管是哪个企业管理，只要税费上交给地方就行了。”但如果油井收归长庆油局，税收自然落不到地方。在利益驱使下，陕西省政府仓促收权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在央企和地方利益博弈下，牺牲的却是当地民营企业和农民的利益。

　　赵玉富告诉记者，靖边地区没有别的资源，当时地方政府为了招商引资开发油田，让农民出让了土地，再加上退耕还林，农民基本无地可种，多数人靠油井分红。但油井被收了，便没了指望，有些村里三分之一的农户返贫。

　　短评

　　从“鱼水关系”到“油水关系”

　　十年前，当地政府为招商引资占用农民耕地，十年后又不加解释地收回农民赖以生存的油井。这种权力的滥用令人不解。

　　我国法律规定，地下资源属于国有。我国石油资源有限，必须有计划地开发利用，不能任意而为，滥挖滥采。当然，有些资源的经营权可以出让，但开发利用也要很慎重地进行。随意放是不对的，收也要依法依理进行。

　　滥用权利就会造成损失，甚至失去民心。据了解，由于陕北上演的收权事件，一批民营企业跑到外地经商，某个准备在当地投资的美国公司也悄然身退。采取任何措施都要从实际出发，考虑群众的根本利益和愿望，正确执行政策，否则只能使投资者敬而远之，发展地方经济便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