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型机票代理商国旅运通的生存与毁灭

　　“你知道吗，国旅运通要被吊销资格了”。7月19日中午，一位机票代理人兴冲冲地拨通了记者的电话，半带神秘地说。而这距离记者接到北京地区航空运输销售代理人协会(以下简称“代理人协会”)对国旅运通的处罚通知才仅仅半个小时。

　　当日，代理人协会召开理事会，决定对违法销售机票的国旅运通旅行社进行处罚，并向民航华北管理局提出了对国旅运通旅行社撤消经营批准书及代理资格的建议。

　　国旅运通，由美国运通公司和中国国际旅行社总社合资创建，短短2年间已成为年机票销售量近3亿元的大票代(大型机票代理商)。其崛起之快令业内侧目。如今，国旅运通却已命悬一线。

　　顶风作案或暗箭落马？

　　尽管国旅运通的确存在违法经营的现象，但其遭到如此严厉的查处却绝非偶然。一代理人向记者暗示，国旅运通的落马纯属暗箭所为。

　　在代理人协会下发的处罚通知中称，“国旅运通旅行社有限公司未经政府主管部门批准，在北京汉威大厦擅自安装打票机进行非法机票销售，近日被工商部门查处。”而记者了解到，处罚通知中通报的是，13日国旅运通在汉威大厦某跨国公司的Inhouse(全职派驻)人员因私设出票机而被查抄的。

　　而次日(14日)，“国旅运通”在惠普大厦设立的营业网点也因涉嫌违法经营被工商部门查抄。

　　对此，民航华北管理局的有关人士称，此前便接到了群众对国旅运通的举报，但由于日常的群众举报数量很大，管理局不可能一一核实。此次国旅运通的违法经营是工商部门首先介入的，民航华北管理局是接到工商部门的函件才开始着手处理的。该人士还表示，19日本没有计划召开代理人协会，是因为出现了国旅运通的事情，才特别召开的紧急会议。

　　有不愿透露姓名的机票代理人则向记者坦言，尽管国旅运通的确存在违法经营的现象，但其遭到如此严厉的查处却绝非偶然。事实上，国旅运通自2002年成立以来，凭借美国运通和国旅总社的雄厚背景，在短短2年间迅速抢占了北京机票销售的高端市场，其通过全球采购的方式进入了IBM、爱立信、西安杨森、索尼等一大批目前在中国经营的国际跨国公司，从而使自己的市场份额从无到有，目前年机票销售量近3亿元，位列北京机票销售量的前5名。该代理人向记者暗示，国旅运通的落马纯属暗箭所为。

　　而记者就此向惠普大厦的工作人员征询时，几名工作人员的答案有着惊人的相似，与前一位代理人的口径完全一样，认为国旅运通的被查禁有很强的同业竞争味道。21日，有机票代理公司的高管向记者表示，目前她所在的公司正在制定方案，目的在于争抢国旅运通的市场份额。

　　国旅运通曾从北京一元老级机票代理人手中“抢走”了某家跨国公司的业务，这家跨国公司可以给国旅运通每年带来2000多万元的机票销售量，此外还有千万元以上的酒店销售。

　　“一下子丢了近4000万元的单子，‘元老’难免会恼羞成怒，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也是可能的。”一位知情人士对记者说。

　　然而，民航华北管理局宣传部的姚志刚对此表示了不同的观点。姚志刚称，民航华北管理局6月份已经查处了5家涉嫌违法经营的机票代理人，其中有4家是因为私设出票机而涉嫌违法经营。目前，民航部门正联合工商部门进行市内拉网式检查，从这个角度上看，国旅运通因“顶风作案”而被严惩也是必然的。

　　都是X惹得祸

　　几乎所有的航空公司都会给代理人一个占机票销售总额X%的返点，这个X大致在0―25之间，能拿到多少取决于你的规模和能耐。

　　不管国旅运通是“暗箭落马”，还是因顶风作案遭查处，都无非是机票代理人因争取更多的市场效益而使用的手段而已。

　　目前，尽管按照民航总局的规定，机票代理人只能赚取占国内机票票面价3%的代理佣金(国际机票代理费为票面价9%)，但事实上几乎所有的航空公司另外再给代理人一个占机票销售总额X%的返点，作为对代理人的奖励。这个神秘的X值完全取决于具体航线的经营状况、航空公司间竞争的激烈程度和淡旺季等诸多因素，代理人的机票销售量以及全价票所占比重，也都成为X值的确定原因。

　　“这个X大致在0―25之间，能拿到多少取决于你的规模和能耐，没有人能准确估计。”一位机票代理人如是说。

　　对于一般的小代理来说，X值多少有些可望而不可及，毕竟他们的机票销售额决定了自己根本无法向航空公司提出要求。因此，小代理们更多地将目光投向3%的固定收入，然而这笔收入却又着实少得可怜———目前面值千元的国内机票，其代理费也仅为30多元，其中还要附加10元左右的市内配送费；4月20日开始实行的《民航国内航空运输价格改革方案》又进一步放开了机票价格，但对机票代理人却没有丝毫的优惠，反而由于打折票的全面出现，压缩了代理人的收益。

　　为此，在4月份的一次代理人座谈会上，代理人曾提出将国内机票的代理费从3%增加到5%，但时至今日，这项提议并没有任何结果。

　　然而，对于年机票销售额过亿元的大代理来说，X值是收入的关键。国旅运通们自然不会热衷于兜售260元一张的北京—上海廉价机票，他们所看中的往往是IBM、爱立信等跨国企业的商旅服务。这些公司用户每年千万元级的机票需求量，足可以成为大代理向航空公司索取高额X值的工具；同时，大代理们还往往会以机票销售作为龙头，进而为企业用户提供酒店、会议等商务服务，利用门市差价赚取第二桶金。当然，大代理也会给企业用户一些“小恩小惠”，大方的将3%中的一部分返还给企业，以显示自己的无私。

　　票代与婆婆们的博弈

　　既然民航部门都对非法票代无能力，其他的“婆婆们”自然就显得更加力不从心。

　　以机票销售为主业的国旅运通一旦被吊销了代理资格，即相当于失去了其主营业务，对于国旅运通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然而，国旅运通真的会被吊销资格吗？

　　代理人协会对此显然有些信心不足，一位负责人坦言，“我们只能向民航华北管理局提出建议，最终的执行与否还要看他们，毕竟我们没有执法权。”

　　而此前尽管民航华北管理局在2002年至2004年间共注销了华北地区的31家机票代理商的经营资格，但这些代理人显然都无法与国旅运通这样的跨国企业相提并论。

　　尽管在上月底召开的华北地区航空运输销售代理企业第五届代表大会北京分会上，民航华北管理局决定自9月1日开始执行《北京地区二类航空运输销售代理业行业规范化标准》，从软、硬件两方面规范北京地区机票代理企业的经营行为。对机票代理行业来说，这种规范行为只能对现有的正规代理人起到约束效用，而对于非法票代却没有丝毫的效力。

　　而据记者的不完全统计，目前北京的非法票点超过了1000家，占到单位数量的60%以上，而销售总量占市场份额的50%以上。

　　对此，民航总局以及各地区管理局似乎也有些鞭长莫及。尽管民航总局就机票代理人有着明文规定，“销售代理人必须遵守国家法律、法规，接受民航行政主管部门或者民航地区行政管理机构的监督管理”。

　　但一方面由于民航总局在国内民航业改革过程中并没有完成从经营管理到行业监管的转变，从而直接削弱了民航总局对票代市场的控制能力；在另一方面，7月初刚刚完成的民航体制改革中，为了实现政企分开，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原先7个民航地区管理局和26个省(区、市)管理局的力量，从而导致民航部门对某些违法经营的有心无力。

　　而今年4月26日，民航华东管理局向华东地区各航空公司和各航空公司驻华东地区营业部发出《关于重申国内机票销售代理手续费的紧急通知》，《通知》称“从4月1日起，各航空运输企业国内机票销售代理手续费超过销售收入总额的3%按商业贿赂论处，同时，销售代理企业将航空公司支付的销售代理手续费以任何形式转让给其他单位或者个人以招徕客源，亦按照商业贿赂论处。”

　　尽管华东局此举的目的无非是想依旧行使政府管理部门的权利，清理黑票点、严惩暗折暗扣，进而起到肃清市场，加速代理市场的优胜劣汰，但上述通知刚一下发便遭到了普遍的质疑，一顶“滥用商业贿赂的司法解释”的大帽子更不偏不倚的扣在了华东局的头顶上。

　　时至今日，尽管《通知》仍贴在航空公司、代理人的案几墙头，但原有的“3+X”却依旧大行其道。

　　既然民航部门都对非法票代无能力，其他的“婆婆们”自然就显得更加力不从心———工商、税务只能象征性地清查营业执照、缴税问题，城管只能加派警力清扫小广告，都是难以治本的体力活。

　　本报记者 曹阳 北京报道

　　-记者观察 机票代理：我国民航业的独有怪胎

　　在国内民航业有个普遍共识：机票代理是我国民航业独有的一个“怪胎”，是天生的矛盾体———机票代理制本身是一种国际规范性的制度，但在我国却出现了严重的质变。

　　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实施的代理制，因为机票紧缺，代理人可向购票人收取可观的手续费，盈利大而无任何风险。代理人要么是行政级别高的宾馆酒家，要么是“资深业内人士”。然而，随着90年代末的机票供过于求，导致航空公司放松了对机票代理人的条件审核，利益的刺激加之航空公司审查不严，致使代理人恶性膨胀。尽管如此，由于我国大部分航线都不是只有一家航空公司独立运营的，而航空公司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又不可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铁杆联盟，因此航空公司只能依靠机票代理人进行机票销售。

　　“航空公司当然希望代理点销售自己的票越多越好，所以我们会给他们更多地X值去激励他们；但是，一旦他们达到一定的垄断规模，主次就会颠倒，他们会用量来换政策。”航空公司销售人士说，“你不给他好政策，别的航空公司会给，到时候还不是自己吃亏。”

　　为此，尽管航空公司一再希望民航总局能够严格控制代理额，并降低代理费，从而避免让票代牵着鼻子走。但大家又都希望自己的同行不要给代理人私下的好处，自己却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适当”给机票代理一些甜头。

　　然而为了追求最大利益，机票代理往往会开出种种诱人、却无保障的条件，以招揽顾客，而这些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承诺却使航空公司背上了黑锅———旅客很少有人知道航空公司与机票代理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是在问题出现时便去找航空公司。事实上，从近年的旅客航空业的投诉来看，其中有约70%左右的投诉与市面上的非法机票代理有关。

　　而另一方面，旅客又对机票的来源漠不关心。据民航资源中国网2004年的一份网上调查显示，55%以上的旅客不会太过关心票从何处来，更何况消费者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是正规与合法的代理点。

　　于是，在一个又一个的矛盾悖论中，国旅运通突遭棒喝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