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电荒和电力三角债

　　从去年开始，再没有人对今年夏天的这场电荒持怀疑态度。“一年四季被火烤”，6月16日，国家发改委运行局电力处处长鲁俊岭这样形容一年来电力主管部门的压力。当天，“全国销售电价上调2.2分”的消息发布后，各省发改委“管电的处长”在石家庄参加名为“电力迎峰度夏暨电力运行”的会议，议题是极度敏感的全国用电形势，会议没有对媒体开放。

　　“这个会是为了落实国务院精神。”鲁俊岭事后承认，全国电力运行总量不足已成 定局，今夏我国将出现20多年来最严峻的缺电局面。问题是，阶段性的政府主导的价格调整，能在多大程度上解决厂网分开后电力行业面临的问题？连年缺电表象下的诸多死结，无不与僵硬的价格机制以及投融资体制有关

　　实习记者◎索阿娣 记者◎朱文轶

　　一道不容易的算术题

　　6月17日，南京正式进入梅雨季节的第四天，最高气温据报是30摄氏度。南京市供电公司公布的当日限电指数为10%。“请抓紧生产”，该公司的信息网站上这样提醒。6月以来，长三角供电已经普遍告急，福建、湖南、天津、四川也都先后启动电力需求侧管理措施，纷纷出现小范围拉闸。而关于上调电价的诸多猜测终于在6月16日有了官方的正式声音：国家发改委宣布调整南方、华东、华中、华北4个区域电网的电价，每千瓦时平均提高2.2分。“电价上调方案几经周折，到最后关头才拿出台面，足见有关部门决策之艰难。”上海电力公司调度中心经理诸纪新说，原材料价格上涨，电力供需紧张，从而引发电价上涨，事实上，决定国内电价的因素要比这条简单的供需因果链复杂得多。

　　诸说：“成本是跟着电价走的，电价涨多少，成本就增加多少。”他认为，什么时候把电力企业的成本搞清楚了，合理的电价就清楚了，但“这不容易”。

　　业内人士透露，发电企业的成本不复杂，可以估算，但电网企业的成本是“业内的人说不清，业外的人听不懂”。许多电力企业在报亏损的同时，其下属的三产企业却在盈利，母公司与子公司间的关系“更说不清”。另一方面，全国很多地方缺电局面的出现，与输配电环节的历史欠债有很大关系。诸纪新指出，近年来国家进行了大规模的电力基础设施建设，比方说城乡电网改造，推行城乡同网同价等。这部分支出，最终一定需要有人付出成本，最简单可行的办法就是通过涨价的方式，将成本转移到终端用户身上。

　　国电动力经济研究中心的一位研究员认为，这种成本不清更多的是体制上的原因。他举例说，目前居民用电享受补贴，这部分用电量少但功率强。因此，按理说，这部分用电价格是最高的，但一直不敢涨价。此外，农业等重点产业、行业也需要补贴。同时，一些高能耗企业还享受着较低的电价。这些国家给的“补贴”，最后都要电力企业来负担，也成为电力企业成本复杂的重要原因。

　　国电动力经济研究中心的这位研究员认为，全国大范围电荒下，提价的目的是疏导矛盾，为下一步电力改革铺路，“目前最大的矛盾是，价格未必能正确引导电力供需各方做该做的事”。

　　难解的三角关系

　　6月16日的电力涨价中，并不包括居民用电。“电价之变旨在平衡各方利益，这显然是一个多重利益博弈的结局。”深谙中国电力行业目前困境的中国社科院规制与竞争研究中心主任张昕竹说，居民用电不涨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工商企业电价上扬是为了抹平煤业和电业国有企业之间的争端，确保电力供应——牺牲的只能是其他行业用电企业的利益，“与大型国有能源企业相比，这些企业过于分散，还未能形成有力的利益集团”。而能源作为一个基础设施行业，决定着其它各个行业的平均成本，能源行业上涨的每一分钱最终都会延伸到终端的消费品环节，由消费者来“买单”。居民用电价格不涨的背后，不过是企业用电涨价的分散化和隐性化。

　　去年电煤的采购价是138元/吨，而市场平均煤价则高达170元以上，落差如此之大，以至煤炭企业不愿意按国家统一规定的价格卖煤给电力企业。煤炭行业要求全面放开电煤价格的呼声不绝于耳。有人算了一笔账，说明煤价每吨上涨12元，电价只需增加4厘钱就足以消化，另外4厘到哪里去了呢？有观察人士认为，依照电力公司的潜力，区区5元的煤价涨幅并不足以导致电厂亏损，拉闸限电包含着要挟政府以提升电价的意图，如今，去年电力企业以限电来要挟政府涨价的策略终于得逞。

　　另一方面，此次调价上涨仅涉及销售电价，与1月份上调上网电价及销售电价有所不同。销售电价是电网公司销售给最终用户的价格，而上网电价则是电厂卖给电网公司的价格。如果说涨价是为了解决电煤价格高的问题，那么上涨部分应该是上网电价。但如果上网电价不变，销售电价改变，从中获得好处的就只有电网公司。张昕竹认为，从这个角度分析，此次销售电价的上调，更多政策出发点应集中在电网公司，也就是电力的输配电环节上。位于上游的电力生产企业只有在销售电价上涨后的空间里，再与电网公司进行博弈，才有可能从中分得些许好处。

　　政策的出发点为何偏向电网公司？能源投融资及技术咨询公司群鹰公司高级顾问甘士宣曾供职于原国家计委基础产业司，深知电力改革内情。他说，电力改革使得发电企业与输配电公司彻底分离，两者之间不再有资产上的关系，成为独立核算的上下游企业，但相应的竞价上网改革却迟迟未能全面展开。电力产业上下游几方的关系很难厘清，在这种情况下，电价管理依旧沿用原有方式，上网电价和销售电价都由政府监管部门来掌控，专司输配电的电网公司的利益就难以得到有效保障。

　　张昕竹则认为，从现阶段来看，上调销售价格，似乎可以解决电力行业尤其是电网公司的一些问题。但按电力改革的未来方向，竞价上网会使发电企业和电网公司共同构成市场行为主体，并分别追求企业盈利最大化。到那时政府监管部门调价行为将难以发挥作用。“即使完全实现竞价上网，上下游由一个企业变成两个企业后，会造成双重加价的问题。因为厂网一家时，它只需考虑整体利润情况；而厂网分开，生产企业和输配电企业都必然要分别考虑各自的利润，进而必然会导致各自环节上的加价。双重加价的最终结果是整个行业利润的下降。”

　　管制能否解决电荒？

　　缺电问题上出现的诸多死结，几乎都与僵硬的价格机制以及投融资体制有关。煤炭、电力行业改革已经走过了十几年的漫长路程，投资和定价却仍然沿袭着计划经济时期的模式，这已经成为问题核心，也是行业利益失衡的症结。

　　中国能源网副总经理、能源专家韩小平认为，价格杠杆该怎样用是一个原则性问题。涨价不能是应付式涨价，而应该形成机制性涨价，要使涨价变得合理。电监会一名官员认为，接下来的半年，伴随着GDP的持续高速增长，中国的能源缺口将进一步拉大，其中电力供求差将从2003年的250亿千瓦时增加到1350亿千瓦时；煤炭的供求差将增加1000万吨达到1.4亿吨。可以想见，在这块更大的蛋糕和更激烈的危机面前，煤炭与电力的博弈绝不会因涨价而结束。而在渐进式的改革道路上，能源体系内形成了种种扭曲的价格体系和利益格局，如果继续目前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式，中国只能在能源危机中愈陷愈深。他指出，目前的缺电吸引了大量投资者进入，正好为电力投融资体制改革创造了空间。而且，发电成本主要取决于前期投资预算安排，如果继续目前的审批制和定价机制，不利于新增电厂控制投资成本，进而缩小了日后竞价的空间。

　　谈及层层级级的审批时，韩小平用“计划经济的化石”来形容。对于一个立项而言，要经过三个层次(市—省—国家)、四个步骤(初步可行性研究—可行性研究—初步设计—批准开工)才能得以实施。政府审批有巨大的权力，很容易出现寻租和腐败，为了避免寻租和腐败，政府用要加长审批链条以及增加各方面制衡的办法，但它却耗时太长，延误时机。

　　经济学家赵晓认为，几年内无法解决的电荒问题，仍然是计划和管制所造成的“一放就乱，一抓就死”的问题，这种令人困窘的局面是由体制的内在缺陷决定的。“电网分家兄弟分家了，但分家后各自怎么过日子目前尚不清楚，并且中间还有一大堆的关系等待着去理顺。其中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要完善电力市场准入。特别是要允许更多的投资者，包括民营资本和国际资本进入电力建设这个有利可图的领域。反正电网垄断着，电力建设则可以再放开一些，不会有什么风险。二是要完善价格管理，既包括供给方的价格管理，让供给方竞价上网，也包括需求方的价格管理，让消费者竞价购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