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耕还林”政策遭遇突变 宁夏残局难收

　　本报记者 王凤君

　　宁夏报道

　　他们的耕地在荒芜

　　农田里杂草丛生 陈岗的地颗粒无收。

　　这不是因为灾害，而是政策的剧变。

　　刘沟队村民陈岗家的这十亩耕地已经荒废半年——这些地原本是种麦子的，但为了响应“上边的退耕还林”政策，队里通知村民要把这些麦田平掉，种树，从去年秋天开始陈岗和很多村民一样就已经把地整好了。

　　但让人想不到的是，今年春天村上却突然通知他们今年“不退了”。这一下可糟了，按照当地的播种习惯，这里一年要收获两季粮食：夏粮和秋粮，现在秋粮的播种时间已经过了。

　　这让陈岗心里很不好受，他们家老少一共七口人，都得指着这些地活命。陈岗说，他家的这些地都是比较好的地，原来种粮食一亩也能收入300～400斤，而现在却因上边的一句话变得颗粒无收。

　　今年3月份，“退耕还林”新政策出台，全国“退耕还林”总任务，由去年的5000万亩锐减到1000万亩。而下到宁夏的指标只有50万亩。

　　在宁夏彭阳县农村的山地上，记者看到，这里到处都是大面积荒芜的耕地。

　　固原市原洲区杨坊村村长告诉记者，他们村去年共计划退耕900多亩地，这些地原本秋天打算种冬麦的，化肥都上了，后来听说要退耕还林，就没有种，结果等栽树的地都收拾好了，上边又说不退了，全村有20%的地都荒着，共损失有17万到18万元。

　　“今年不退了，整好的地你们自己愿意种啥就种啥吧。”这是今年入春以来，固原地区农民听到的最多的也是最让他们伤心的一句话。记者所到之处，几乎所有的农民都向记者反映，不仅退耕落空，就是已退的地有补偿也全都不到位，90%以上农民表示，无论粮、款都只给补偿一半，而且到现在也没兑现。

　　粮食安全问题引发急刹车

　　退耕还林工程是西部大开发的重点，也是一项富民工程。1999年8月6日，国家首次提出了“退耕还林(草)、封山绿化、个体承包、以粮代赈”的政策措施。

　　2001年，退耕还林在宁夏全面展开。素有“贫困甲天下”的宁夏“西海固”地区之一的南部山区——固原市，被确定为宁夏退耕还林的主战场。

　　退耕还林政策，让农民看到了新的希望。罗洼乡村民巨万忠告诉记者，他家的地大部分是山地，最好的地一亩最多只能产50斤粮食，所以尽管家里有六七十亩地，但最终还是不够吃，甚至不得不靠政府的救济粮(20斤／人)度日。退耕还林后，国家一亩地给200斤粮，20元钱，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划算”的事。

　　固原市林业局的一份资料显示，从2000年到2003年，固原市共完成造林面积437.6万亩(其中退耕274.5万亩，荒山163万亩)。四年以来全市累计有73万户农民从工程建设中受益，2003年，全年农民人均收入中有1／10来自退耕还林工程，退耕农户人均仅粮款补助每年就达352元。

　　但是退耕还林工程为什么突然急刹车呢？宁夏相关部门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们也不清楚，国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了。”

　　“国家主要是担心粮食安全问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崔晓黎告诉记者。

　　2003年10月，国家粮食安全问题开始出现，全国粮食库存达到了历史最低，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反映，粮食安全问题产生的主要原因是国家的大面积退耕还林计划。“可能是迫于这种压力吧，国家林业局不得不减少退耕还林指标。”崔晓黎说。

　　按规定，2003年11月份国家林业局就应该下达2004年退耕还林的指标，但粮食安全问题出现以后通知就没有发，直至拖到2004年的3月19日左右才发。本来2004年国家林业局预计的指标有5000万亩以上，下边各省也是按照这5000万亩的指标做准备：挖坑整地。并把这个指标一直下放到了乡和户。

　　“1000万亩的指标不仅使一些地区指标大量地减少，而且有的乡和村一点都没有，甚至有的地区复耕赔进30亿元。”崔说。

　　退耕还林快补偿慢

　　据了解，宁夏南部山区2／3是山地，虽然只是黄河支流所经区域，但属水土流失严重的地区，而那些梯田也基本是在国家退耕还林范围之内(25度坡以上的土地，或水土流失严重地区)，所以宁夏林业勘察院院长李怀珠认为，退耕还林虽然从总量上看，确实使粮食产量减少了，但从局部地区来看，并没有对国家粮食安全产生太大影响，因为即使不种树，这些地收入的粮食一亩地也只有几十斤，根本无法解决百姓的温饱。

　　李怀珠介绍，宁夏成为国内众多省中超标最多的一个省。

　　记者从固原市林业局得知，仅固原市，2003年和2004年，已退耕还林且未兑现的粮款的面积有91万亩，2004年提前整地65.7万亩，两项合计156.7万亩。

　　消息人士透露，宁夏这样大干快上的退耕还林计划来源于“盐池会议”。

　　为响应国家退耕还林政策，2002年8月，包括宁夏区委、区政府相关负责人在盐池县召开了著名的盐池会议，此次会议明确指出要加快宁夏退耕还林步伐——“八年任务三年完成”。

　　此后宁夏进一步确定了未来若干年的退耕还林目标，如森林覆盖率2010年达到18%。而到2020年达到25%，2050年达到30%。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宁夏每年“都以退200万亩的速度在前进”，李怀珠说。前年达到了200多万亩，去年退耕还林400多万亩，而现在已经是800多万亩。

　　但同时也给当地造成一个直接后果：补偿不到位。

　　原州区清河镇高红村村干部薛瑞亭告诉记者，2003年清河镇高红村按照上边给的指标，共退耕3300亩地，但最后粮食补偿款只给了3100亩的。而这样的例子，在固原市比比皆是。

　　朱继平告诉记者，宁夏超标这部分补偿，国家根本就不会出，只能由宁夏政府自己拿。

　　“区里原打算，超出的这部分主要靠今年下发的指标来解决。”李怀珠说。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今年国家指标税减，靠国家解决的想法随即落空。

　　但是这么大的数额，完全靠宁夏自己来决也不大可能。李怀珠说，现在宁夏的财力很有限，“工程管理费都有点吃不消，就不要说工程建设费用了”。退耕还林包括规划设计，工程监理等多个部门参与，仅工程管理一亩就20块钱。“如果按一亩地10块钱算下来100万亩就1000万元，这个费用区里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呀。”

　　2004年6月初，“国家林业局组织有关领导专程赶到宁夏核实其超标部分土地，并于当月10日左右将报告送交到国家。”李说，宁夏希望借此得到国家支持，但到现在国家林业局没有回音。

　　李怀珠说，现在超标这部分的苗木费区政府自己筹资先行垫上了，但补偿粮款却没有办法给上。只能指望明年国家再上指标，之后将超出的部分一点点抵捎。而如果明年国家指标再不下来，宁夏政府将很难收拾残局。而且国家规定，生态林要补偿到8年，经济林补偿到5年。

　　成活率急剧下降

　　大面积超标造林使监管落后，苗木成活率很低。

　　按照固原市退耕还林办法，树苗成活率在85%以上才算合格，退耕农户才能完全拿到补贴。但高红村干部薛瑞亭说，第一年秋后验收90%以上农户都能达到这个指标，到了第二年树苗成活率就下降到30%～40%，以后成活率越来越来小。

　　“树苗好着呢。”薛说，树苗成活率低主要是由于中华鼢鼠对苗木危害比较大。

　　来自固原地区林业局的统计数字显示，2002年固原地区64万亩退耕还林草地中，已有50万亩遭到鼢鼠危害，林木平均受害率达到了14%。其中，严重危害区，幼林危害致死率达30%至50%；部分受灾严重地区，高达40%到60%，最高达到70%。

　　此外，“清河镇退耕还林合同书”明确规定，合同签订后，甲方(镇人民政府)要为乙方提供技术指导，负责检查验收。但当地村民告诉记者，从来没有见过上边的人下来给他们做过技术指导。

　　不仅如此，村民告诉记者，他们现在得到的树苗也并非像村干部说得那样好。“树苗成活率低，虽然鼢鼠的原因也很大，但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他们给我们的树苗本身就没法成活。”

　　在高红村方大爷的院子里，记者看到了一束埋在地下，但根部已经渐朽的桃树苗。方大爷说，他是3月份拿到的这些树苗，他当时接过树苗一看全是干的，也没发芽，于是就把这些树苗埋到地下，天天浇水，到现在才有一两棵发芽的。“这样的树苗要是栽到山上根本就没法活”，现在方大爷家的树苗成活率连20%都不到。

　　“上边只管把树苗发下去，他们根本不管这些树苗能否成活”，6月8日，高红村育苗大户陈向海家，六七个农民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告诉记者。他们纷纷表示，自己接到的树苗都像干柴一样，今年种的树没有一棵是成活的。

　　不仅如此，国家规定退耕还林的树苗是免费给农户的，但高红村的村民，今年种树却要每棵花3分钱来买这些“干柴”，而且还要加“一分钱的运费／棵”。按照村干部薛瑞亭介绍的，林业部门发给农户的一棵杏树苗平均只有5分来看，农户出4分来种树，几乎等于全部自费。

　　“这些树苗不要都不行”，村民说，树死后，他们不得不自己去花钱另买树苗，但同样是5～6分钱一棵，村民们自己买的苗木却大部分都能活。

　　方大爷告诉记者，要达到85%成活率，树苗高度至少应该在80～90公分，而他们现在手里的连30公分都不到。

　　区林业局的副主任朱继平告诉记者，他们都是通过招标方法采购树苗，对树苗质量有严格规定，而且以本地树苗为主。但陈向海告诉记者，他们曾想把自己的树苗向林业局推荐，作为退耕还林树苗，但“他们就问，你们县里有关系吗，没关系就不行”。当地知情村农还向记者反映，他们用的树苗其实很多都是从陕西等地拉过来的。

　　而目前宁夏森林覆盖率乔木是2.8%，灌木是8.4%，两项加在一起刚到10%，“不要说达到18%，就是想达到国家目前16.55%的森林覆盖率也很难。”李怀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