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资产处置的内外求索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胡润峰 北京报道

　　在不良资产处置问题上，面向国际国内两个市场的思路还应该坚持

　　5月18日,据此间媒体披露,中国银行、建设银行再次剥离1970亿元不良资产。建行正在将价值约569亿元的不良资产转移给信达资产管理公司,中行亦将拿出不良资产剥离给东方 资产管理公司,涉及的账面价值大约为1400亿元人民币。

　　为了完成国有商业银行的改制上市大业,相关措施的力度之大,再一次超出人们的想像。

　　非常手段自有非常背景。在很多专家看来,存在这样一个简化的问题链:中国经济的最大风险是金融风险;中国的金融问题主要是银行问题;银行的问题主要是四大国有商业银行(以下简称四大行)的问题;四大行的问题主要是不良资产的问题。

　　统计显示,截至2003年底,中国主要金融机构的各项贷款余额为13.71万亿元,不良贷款余额为2.44万亿元,不良贷款的比例仍高达17.8%。

　　眼下,距2006年底向外资全面开放中国的银行业已为时不远,中国银行业改革只争朝夕。

　　“二次剥离”的浮出水面证实了金信证券一位人士此前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过的观点:1999年的第一次剥离即使算不上良策,但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放到现在还是得剥离。

　　但是,采取剥离的办法处理四大行不良资产,并不意味着问题的解决。而第一次剥离到资产管理公司(以下简称AMC)之后的不良资产,其处置效果如何,似乎也远离了一些人的视线。

　　“蚂蚁啃骨头”

　　1999年,为了降低国有商业银行的不良资产,分别成立了信达、华融、东方、长城四大资产管理公司,以账面价格收购了建、工、中、农四大银行的1.4万亿元不良资产。

　　四大AMC交出的最近一份成绩单是在2004年第一季度。中国银监会4月26日公布的统计报告表明,截至2004年3月末,中国4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累计处置不良资产5286.8亿元,累计回收现金1054.8亿元,占阶段性处置不良资产的20%。

　　对这个成绩单,AMC自评不低。某AMC总裁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保留一点说,我们公司资产处置回收率不算低,成本不算高。”

　　四大资产管理公司资产处置情况表

(单位:亿元、%)	 2004年一季度末	
金融资产管理公司 华融资产	长城资产     东方资产    信达资产   合计数据
累计处置	           5286.8	1455.1		1701.8	   893.2	 1236.7 	
其中:现金回收	  1054.8	312.1		171.5	   178.2	 393.0 
阶段处置进度	  42.60%	41.82%		50.10%	   35.43%	 41.04%
资产回收率	  27.61%	30.62%		15.89%	   30.33%	 38.23%
现金回收率	  19.95%	21.44%		10.08%	   19.95%	 31.78%

　　（新浪财经注：原文数据如此，新浪财经对数据的真实性和有效性并不负责，同时提醒用户注意以上数据是否正确。）

　　注1.累计处置指至报告期末经过处置累计回收的现金、非现金和形成的损失的总额。

　　2.阶段处置进度指累计处置总额占购入贷款原值的比率。

　　3.资产回收率指回收的现金及非现金占累计处置总额的比率。

　　4.现金回收率指回收现金占累计处置总额的比率。 (数据来源: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

　　　

　　但是外界的评价则和AMC的自我感觉大相径庭。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所一位专家直言不讳:“专门成立4家老总享受副部级待遇的单位,上万人员工队伍,干了四五年,只有目前这个回收率,不能令人满意。”更有专家称之为“蚂蚁啃骨头”。

　　中国社科院金融中心研究员易宪容更认为,不但现在处置率不算高,而且资质好的资产已经优先处置完,剩下的都是差资产,以后处置更难了。

　　几乎所有专家都会提到的一点是,无论四大行还是四大AMC,处置不良资产的障碍首先来自政策限制。

　　四大行自己处置不良资产有两大政策障碍:其一是不良资产不能打折处置;其二是商业银行不能够采用对不良资产进行租赁、转让、债转股等措施,按照中国金融体系分业经营的原则,商业银行不能开展投行业务。

　　本来专为处置不良资产而设的AMC,也未能摆脱政策桎梏。易宪容对《瞭望东方周刊》回顾,四大AMC成立的一开始就有些问题没有厘清,当时是按账面价值划转的方式剥离,没有对资产进行评估,使得AMC无论怎么处置都是亏损,导致对AMC业绩考核缺乏基础。而且也没有完全授权四大AMC根据情况处置,而是要经过财政部等很多主管部门批,处置成本太高。

　　在很长一段时期内AMC没有投资权限。华融资产管理公司总裁杨凯生对此有个比喻经常被引用:“一辆汽车由于放的时间长了,没电了,拍卖的时候,一插钥匙汽车不动,结果只卖5000块钱,实际上谁都知道只要花800块钱换个电瓶这辆车可能就卖3万块钱,但是资产管理公司就是不能花800块钱换个电瓶,因为这是再投资,这是违规的。”

　　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研究所副所长赵锡军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当时在处理不良资产方面,法律、财务、市场、人手都缺乏准备。

　　易宪容认为,由于整个市场设计及管理存在一系列问题,从开始到现在,对AMC的成效,除了相关企业比较关心,后来许多人都不太关心。

　　押注国际招标

　　不良资产好像冰棍儿,越是捂着,化得越快,也就越没有价值。这是华融资产管理公司总裁杨凯生关于不良资产处置的“冰棍儿理论”。

　　受政策及大环境掣肘的AMC后来也尝试着有所突破,创举之一便是华融引进外资参与不良资产处置。2001年11月,华融资产管理公司将账面价值为108亿元人民币的不良资产打包出售给以摩根士丹利为首的投标团。

　　通过资产打包销售、合资经营的处置方式,在当时被称为“勇敢者的游戏”。但是,对这桩被业界简称为“华融一”的案例,许多饶有意味的细节迄今少见披露。

　　“华融一”的诞生,一方面是杨凯生认为在当时的市场环境下,只有尽快将不良资产出手,才会将回收价值最大化;一方面则来自安永国际会计公司的推动。

　　据了解,安永国际从1982年就开始接触中国业务,协助外国公司在华投资,为他们寻找合作伙伴、设计投资结构和进行可行性研究等。1999年后,安永国际开始频繁接触中国央行、四大国有商业银行和刚成立的四家资产管理公司,触摸到了中国不良资产问题的严重性和市场之大。

　　安永开始积极对四家资产管理公司进行游说。最后,华融资产管理公司接受了安永的建议,聘请安永作为财务顾问,帮助推进不良资产处置国际招标。

　　毕竟是第一次将不良资产卖给外资,各方面非常慎重。杨凯生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回顾说,这是个新的东西,国务院就有商务部、外汇局、工商管理局、税务总局等6个部门进行了审批。价格和合作方式都是报批的。

　　最后落地的“华融一”,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设计。业界对华融从中能够拿到的回报一直有些微词,很多人认为“8分钱”卖便宜了。杨凯生的说法是,首付款是8分钱,随处置的进行会不断有分成,最后能拿多少钱,要等到整个资产包处理完了才好说。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不良资产的价值并非定数,手里的资源不同,能够解决的问题不同,最后实现的价值就不同。华融受制于政策,打包处置以求快速回收亦有不得已之苦衷。

　　“华融一”之后,长城、信达等资产管理公司也开始走上与外资合作处置不良资产的道路。

　　直到今天,杨凯生也显然没有后悔自己成为“吃螃蟹者”。他表示,外资的介入使中国不良资产处置变得简单。“华融一”整体上是成功的,没有明显失误,目前正在进行的“华融二”受到更多国际投行热捧便是明证——“华融一”吸引了11家投资商,“华融二”引来19家投资商。

　　但恰恰从国际投行渐涨的参与热情可推测,“华融一”必然提供了相当大的利润空间。据悉,参与华融竞拍资格的“门票”高达5万美金,通常情况下,投行聘请中介机构为其作尽职调查的费用都在几百万人民币之上。如此巨大投入的背后,隐藏的是更大的盈利冲动。

　　当然,外资正当获利无可厚非。对于国际招标,业界和学界整体评价还是比较正面的。易宪容的观点很具有代表性:通过招标拍卖,将不良资产处置交给外国投资者来做,有利于不良资产的尽快处置,不应该纠缠于国有资产流失等问题,关键是加强监管,保证过程的透明公开,程序的合乎规范。总体来看,外资可能比内资更有效率,处置更为规范。

　　正因为如此,中国政府也正通过多种渠道传达一个信息:要进一步扩大外资参与不良资产重组与处置。

　　但是,较少被人注意到的另一条线索是,为华融和长城等AMC做财务顾问的安永、普华等会计公司,他们与摩根、高盛等国际投行巨头的业务渊源。

　　一位业内人士表示,安永、普华给中国AMC做财务顾问,收费相对较低,但是从摩根、高盛那里拿到大单业务,费用则较高。这位人士说,AMC在不良资产国际招标中,必须警惕跨国公司之间的某种“合谋”。

　　面向两个市场

　　回头来看中国银行业的不良资产处置。“二次剥离”固然是降低不良贷款率的一步“快棋”,有助于四大行尽快具备上市条件,进而化解外资银行兵临城下的危局;同时对AMC而言,将使资产管理公司再度承接大宗的不良资产,从而化解10年存续期“大限”危机。

　　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1999年剥离1.4万亿元不良资产的收购资金来源于3个渠道:其一,国家财政对四家资产管理公司拨付了400亿元资本金;其二,中国人民银行提供了5700亿元的再贷款;其三,四大资产管理公司向对应的四大行发行了8200亿元的金融债券。也就是说,其中有相当部分最终还是要财政埋单。

　　更为可怕的是,新增不良资产仍在四大行内产生。1999年剥离之后,目前四大行仍有2万多亿元不良资产。如果依靠四大行自身的盈利来逐年消化,以各商业银行现有的盈利能力计算,这个消化过程大概要持续10年以上。

　　四大行不良资产处置亟需新思路。思路之一是四大行改制成立控股公司后,将各自设立专门的机构负责处置。但是反对的意见认为,一家商业银行怎么能够既发放贷款又自己来处置不良贷款?这很容易引发信用危机。

　　AMC的处置思路同样是个问题。目前占主流的意见认为,鉴于直接剥离的种种弊端,下一步AMC从四大行不良资产中分一杯羹,可能也得与外资投行和其他投资机构一样,以一种市场化的方式从商业银行手中购买。

　　对此杨凯生说,华融还是要按照中央的要求走市场化的路子。他认为,面向国际国内两个市场的思路还应该坚持,华融还是会坚持打包“批发”处置和自己“零售”处置两条腿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