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电业反倾销 一场悲壮的战争？

　　-本报记者 黄一琨北京报道

　　迟到一天的裁决

　　虽然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天，4月13日，美国商务部还是做出了对中国彩电业反倾销案的终裁结果。4月13日早晨，就在结果尚未公布之前，有分析人士认为美国副总统切尼的 访华是美国商务部推迟终裁的原因，中美反倾销战的第一大案存在政治解决的可能，但是就在当天，这一预言落空了。

　　但是另一个预言——中国企业在这场官司中必输，成为了现实。4月13日23时，美国商务部正式公布了对中国彩电业反倾销案的终裁结果——接受了美国政府单独调查的四家企业分别获得了单独税率，其中长虹被认定的倾销税率是24.48%、TCL22.36%、康佳11.36%、厦华4.35%；海尔、海信等积极应诉但未接受单独调查的彩电企业获得了21.49%的平均倾销税率，而其他未应诉的企业被统一定为78.45%的倾销税率。

　　业内人士认为，中国彩电企业在美国市场的利润空间(去掉5%的海关税)为5%，被征以5%以内的反倾销税率，中国彩电在美国市场就有利可图。因此，厦华保住了对美出口，康佳的出口机会有点危险，长虹和TCL则面临丢失美国市场的困境。由于占据了对美出口的80%，因此长虹获得了最高的倾销税率，幅度甚至比未接受单独调查的企业还要高。

　　“面对此阶段不公正、不公平的结果，长虹仍然感到很震惊。”长虹的新闻发言人刘海中表示。

　　“结果与我们的预期落差比较大。”康佳的总裁助理仵志忠说。他分析说，在目前的倾销税率下，如果在美经营自有品牌，中国企业将无钱可赚。业内人士认为，根据中国彩电企业的现状，如果把税率定在15%以下，彩电企业还有希望继续对美出口，但超过15%的企业就要考虑新的出口方式。

　　仵志忠表示，除直接出口外，中国企业在美的生存方式还包括OEM?贴牌生产?和ODM?连带设计的贴牌生产?，后两者并不是用中国企业自己的品牌，因此也不在美国采取关税措施的范畴。而志在树立自己国际化品牌形象的康佳还表示将通过在第三国设厂的办法来绕过反倾销壁垒。仵志忠透露，康佳已经在靠近美国南部边境的一个墨西哥小镇设下工厂，专营对美出口。

　　“美国是全球市场的晴雨表，占据这个市场有着特殊意义。”仵志忠说。这也是把国际化当作口号的中国家电企业的共同想法。

　　目前中国彩电反倾销案已经进入了美国反倾销程序的“核查及终裁阶段”。根据目前美国商务部的终裁结果，美国进口中国电视机的商家需向美国政府的一个托管账户缴存相当于此次裁定倾销额度的资金。在美国商务部作出肯定性终裁45天内，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将做出自己的终裁，而美国商务部将在收到国际贸易委员会作出肯定性终裁7天之内发出征收反倾销税的命令。

　　尽管中方可能继续努力，但预定于5月27日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作出的终裁对中国企业来说不是什么机会，目前几乎没有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推翻商务部终裁的先例。中国企业的惟一现实的选择是将此案上诉至美国国际贸易法院。接到终裁结果后，厦华、TCL、长虹、康佳四家企业都表示了这一意愿。

　　“美国制度的本质是永远不会把门关死。”厦华的反倾销顾问锦天城律师事务所傅东辉律师说。

　　非市场因素干扰

　　在终裁结果宣布之前，外界对此次反倾销案仍旧寄予了政治解决的期待。定于4月22日举行的中美商贸联系会议上，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将与美国商务部部长埃文思、美国贸易代表佐立克就一系列问题进行磋商。纺织业特殊保障、WAPI标准、彩电业反倾销都是中方提交的问题单的一部分。

　　“注意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就会猜出这个问题单中的主要内容。”一位为商务部提供咨询的专家说。

　　商务部美大司的一位官员向记者透露说，目前各部门在加紧准备吴副总理赴美谈判的问题单，工作量很大。

　　记者采访的业界人士都对政治解决彩电业问题持谨慎态度，虽然他们一致认为，美国并不存在本土彩电制造商，此次反倾销案的提起显然是日本企业在背后的谋划，存在极大的政治性因素。

　　中国被美方认定为“非市场经济国家”，会使中国在反倾销案件上多受掣肘，这一点已经在此次案件中得以充分体现。

　　商务部公平贸易局负责人4月13日表示，美商务部在本案中拒绝了中国有关企业提出的“市场导向行业”申请，中方对此表示遗憾。

　　在中国，彩电行业是市场化程度很高的产业，彩电企业的生产制造、销售等均是市场化运作，企业完全自主生产和经营并自由竞争。中国彩电对美出口的贸易方式整体上以进料加工为主，且输美彩电成品的绝大部分料件都是从日本、美国等国家和地区进口，在此情况下，美方仍然坚持采取“替代国”(印度)的做法，以至于中国企业被判定较高的倾销幅度，这是对中国企业的不公正待遇。

　　中国社科院美国所经济室研究员张静春认为，中美协议中关于反倾销条款的内容虽然允许美国维持其现有的反倾销方法，即将中国作为非市场经济国家对待，但是美国在对中国的所谓反倾销中却经常违背“客观、公正”的原则，滥用该条款。例如：在对中国产蘑菇的反倾销调查中，美国商务部选用印度尼西亚为“替代国”。印尼的蘑菇是在空调条件下生长的，中国的蘑菇是在自然条件下生长的，二者的生产成本差异巨大。但是，美国商务部却拒绝从印尼的生产成本中扣除空调费用，因而裁定中国蘑菇倾销。

　　“每一个企业反倾销案件的文件我们都会看。”商务部进出口公平贸易局调查副专员王贺军说，“入世谈判中对中国非市场经济国家这一地位的认定是中方做出的妥协，总体上符合国家利益，但是现在造成了很多麻烦。”

　　张静春认为，目前美方拥有极大的任意裁量权，可人为地高估中国产品的倾销幅度；中方企业应诉困难，制定出口价格困难，因为中国企业不知道美国会选择哪个国家作为“替代国”，这会引起对中国国有企业的进一步歧视，使它们难以获得正常调查待遇。目前，美国已经允许中国企业就个案申请正常调查待遇。对取得了正常调查待遇的中国企业，可以根据企业的会计记录，计算受调查产品的正常价值。

　　傅东辉律师表示，此次中国企业之所以能够获得税率的大幅减让进行，主要原因就是美国方面到四家中国企业进行实地调查获得了数据，中方在产品成本分解方面进行了极有耐心的工作，甚至一个彩电机壳的成本构成也要作出细分。

　　“详细调查价格影响的证据，这是中国公司做得非常弱的一点，因为中国公司的产品价格往往大大低于美国的价格。但是绝对价格比较并不是一切，中国产品的低价未必会对美国产品的价格造成影响。”全球十大事务所之一的MBR＆M律师事务所华盛顿合伙人西蒙·科斯勃格说。

　　而在双边贸易地位方面，中国政府正在进行努力，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已于近日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国家地位。王贺军透露，意大利目前也在考虑之中，而中方已于2003年6月向欧盟提出考虑中国市场经济国家地位的要求，欧盟将于2004年6月做出答复。

　　彩电业长远的隐忧

　　“官司即使打赢了，中国企业也输了。”家电业专家罗清启认为，“因为它们失去了时间。”这场旷日持久的反倾销案件已经对中国彩电业的对美出口产生了影响。来自广东省海关的消息表明，从2003年9月开始，中国彩电出口第一大省广东对美彩电出口量急剧下降，12月份的出口量只有9月的一半。

　　面对危局，中国家电企业最大收获也许是终于知道如何共同面对现实。2003年5月这场反倾销案开始之时，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牵头组织聘请美国普衡律师事务所为全行业应诉，但是构建一个应诉联盟的设想从一开始就因为家电企业之间的争吵和互相指责而难以实现。TCL、长虹、厦华和康佳都做出了各自应战的表示，康佳集团甚至出人意料地高调宣布，希望美方对其进行重点调查，因为“被选中的企业有更多机会陈述自己的理由和数据，从而增大胜诉几率”。2003年11月，美国商务部的初裁结果使得中国彩电企业全部成为输家，团结成为唯一选择。

　　2004年3月31日，康佳发出了反倾销倡议书，希望“唤起中国民族制造企业的关注和警觉，以巩固和继续提高中国制造业在全球经济体系中的地位”，并且得到了TCL、长虹的正面回应。

　　“这是对长虹去年呼吁的一个回应。”长虹新闻发言人刘理中说。

　　“大家(中国家电企业)惟一一次想到一起。”仵志忠这样评价中国彩电厂商在此次反倾销案件中的表现。

　　但在罗清启看来，对反倾销案的关注过度集中于官司细节和结果是一种误导，中国企业寻求国际化出路时将会遇到很多障碍，完全寄希望于贸易争端机制是不现实的。

　　罗清启认为，某种程度上彩电反倾销案是中国本土厂商价格战国际化的恶果，与现实脱节的陈旧产权制度是一切麻烦的根源所在。此前第一轮彩电企业淘汰战可以看作是地方政府支持下的企业家竞争，现今留存的六七个彩电大企业多数仍然具有浓厚的国有企业色彩。进入上一世纪90年代后期，企业内部生产、技术、经营等纯粹商业因素的竞争地位弱化，无休止地利用非企业资源来打价格战成为主要方式，地方政府成为企业的庇护者，而企业家精神被人为限制(比如，鼎盛时期的倪润峰无法完成任何跨省并购，尽管这与适度集中的产业要求背离)。

　　此前就有分析人士认为，在企业成为满足全球市场需求的供应商时，包括资金、技术、国际市场操作经验等条件的积累应使企业有条件完成全球扩张，但是这个奇迹没有出现在中国彩电业。单纯从销量上看，目前中国仍然没有一个世界级规模的企业，理论中应该出现的厂商、品牌集中情景并未实现。国际化企业应该在技术和资本上拥有优势，在全球范围内配置资源，但是中国家电企业已经与这样的机会擦肩而过。

　　“价格战打了20多年，中国彩电企业在技术上没有太大长进，没有在关键技术方面取得任何进展。彩电业已经成为初级农产品了。”罗清启说。

　　一台普通彩电的来料加工费已经不到30元人民币，而资本积累的速度决定技术积累的速度，获利微薄、缺乏核心技术使得中国彩电业被锁定在了产业链下游的全球供应者位置，这一尴尬的定位使它们振翅乏力。

　　“中国彩电业被比较优势战略温和地误导了，成了获利微薄的加工工人。这一次反倾销案件使自己的生产成本被人摸透了，而低要素成本的环境在全球随时都在出现，中国低成本的彩电加工业随时都有被取代的可能。”罗清启说。

　　有消息称，创维、长虹、康佳正在探讨资产重组的可能性，组建“中国彩电集团”，提高行业的竞争能力。对于这一消息，业内有认可和否定两种不同的声音，但是，这表明中国家电业已经意识到了前途艰险。

　　罗清启认为，中国需要彩电国家战略。他解释说，中国企业必须在技术上有所突破，而技术的背后是大量资本的支持，中国企业的自有资本已经不足以支持他们在彩电业的核心技术掌握方面有大的作为，通过国家战略制定技术赶超的时间表，同时在财税方面予以扶持是迫切选择。

　　“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罗清启说。

　　(本报记者漏丹对本文亦有贡献)

　　附：

　　倾销：指一国产品以低于“正常价值”的价格出口到另一国，并对进口国相关工业造成了损害的行为。

　　替代国制度：欧美等西方国家在确定来自非市场经济国家产品的正常价值时不使用该产品在出口国国内市场的销售价格，而选择一个经济发展水平与该出口国类似的市场经济国家的同类产品的成本或出口价格作为基础，来计算该产品的正常价值的步骤和措施，因此计算出来的价格即为替代国价格(Surrogate Pr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