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5行动”打击瓶颈 福建18家地下钱庄覆灭记

　　本报记者 邹愚

　　福州报道

　　“闽人自古以来就富有冒险精神，当地的发展空间不够时，他们便向海外寻找新的空间。远的如南洋贩猪仔，其中很多是福建人；近的则有福清、连江等地人员的出国务工、留 学以及偷私渡，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海外群体。”研究海外移民的福建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朱美荣研究员说。

　　但硬币总有正反两面。在福建省公安厅经济犯罪侦查总队金融侦查队队长林宇看来，正是这样一个庞大的海外群体，为地下钱庄的滋生提供了土壤。而在2003年下半年国家外汇管理局与公安部门联手侦破“地下钱庄”的行动中，福建亦是重点检查地区之一。透过日前外汇局一则简短的新闻通稿，一张福建地下钱庄的生存图景在我们面前渐渐清晰。“8·２5行动”

　　2003年8月25日，福建省公安厅协调福州、泉州、莆田、南平、宁德市公安机关，对相关涉案地区“地下钱庄”窝点及关系网络开展集中统一行动，共出动警力188人，冲击非法买卖外汇窝点18个，抓获涉案人员30名，缴获用于非法交易的美金、日币、港币、澳大利亚元等外币折合人民币237.29万元及人民币现金13.82万元，冻结涉案银行帐户600多个，这些帐户内有资金共折合人民币近5000万元。

　　在此次打击的18家地下钱庄中，福清的一个大钱庄十分引人注目。该钱庄“庄主”名叫“郑亦细命”，此人现年55岁，祖籍福建福清，小学文化程度。郑亦细命的下家遍布福州五区八县，其下家的下家还涉及到南平。“郑亦细命是福州地区包括五区八县地下钱庄的一个总上线，每天早晨上班，福州地区的各个小钱庄都要打电话给他，问当天的外汇利率。某种意义上说，福州外汇的黑市价格是由他来决定的，至少也是受他影响操控。”林宇表示。

　　据福建省公安厅经侦队有关人士介绍，郑亦细命曾去日本打工，回国后成了从事外汇买卖的“小黄牛”，由于信誉良好，拥有了一批老主顾。后来他遇到从日本回来的陈乃勤。陈在日本多年，亲身经历让他了解到海外务工人员往国内汇钱十分不便，其中蕴藏着机会，便回国和郑商量合伙办钱庄。于是陈乃勤在日本设立了一个钱庄，负责外币的兑换、海外汇款等，郑亦细命则负责国内的收支。

　　由于有海外渠道，郑亦细命的钱庄发展很快，福清乃至福州一批小钱庄均依托在它周围。林宇笑称，“郑亦细命”钱庄相当于福州地下钱庄的“央行”，它不但决定着福州的外汇黑市价，同时能够直接调拨各小钱庄资金，承接小钱庄消化不了的大单。诸多小钱庄围绕着“央行”转，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地下金融网络。

　　由于地下钱庄的外汇价格一般比官方价格低，因此其利润空间很小，只有通过加快资金的周转才能做到“薄利多销”。林宇估计，一个中级钱庄的储备金一般在200万～600万人民币之间，但是其营业量一年达到十多亿乃至20亿美元亦不为过。至于像“郑亦细命”这样的总庄主，其年营业量粗略估计也有百亿美元以上。

　　郑亦细命钱庄的破获，得益另外一起刑事案件的侦破。公安人员获悉该案的黑钱是经“郑亦细命”流转，由此顺藤摸瓜，最后逮着了这条大鱼。

　　郑亦细命钱庄的境外合伙人陈乃勤身份殊为神秘，福建省公安厅至今尚未查询到此人的出境记录，也无法得知其在境外到底持何种身份。不过，福清市警方在日本摸底调查时获悉，其在日本的钱庄也已经被捣毁，陈氏夫妇被日本警方逮捕。

　　福建地下钱庄生存状态

　　福建省公安厅经侦队有关人士介绍，与郑亦细命钱庄及其下线的结构类似，地下钱庄的层级结构呈金字塔形状，顶端是大钱庄，中间是中小钱庄，最底层是街头黄牛。

　　街头黄牛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建立了信誉、拥有了一批老顾客后，开始摆脱游离状态，通过租借店面进行运营。有了固定场所，业务发展更为便利，再经过一段时间，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就成为专业的上线，为其他小钱庄提供资金、信息等服务，而他们自己往往通过传真电话等手段与海外钱庄保持联系，逐步发展成为大钱庄。

　　此时，他们已经不再面向小客户，而是主要负责钱庄之间的资金调拨、承接大额换汇——小黄牛在市面上接下的大单无法独力消化，只能找大庄家。此外，一些外商独资的大企业，需要短期内迅速获得大笔外汇，资金也只能通过这样的大钱庄来运作。至于走私、偷渡等黑钱，更是只能通过大的地下钱庄来洗白。

　　地下钱庄的血缘关系很强，其成员往往“非亲则故”，彼此间有很强的信任感。“数百万的资金调拨，往往是一个电话就搞定，根本不需要签订什么合同。”林宇说。

　　规模较大的地下钱庄，其“庄主”一般有出国的经历，或者其家庭成员在国外，在国内外两头均开设钱庄，互相呼应。

　　和其他地区的地下钱庄相比，福建地下钱庄的一个最大特点是台币业务。

　　人民银行福州中心支行统计显示，2002年，福建从台湾进口29.18亿美元，对台出口4.33亿美元，闽台贸易额占全国对台贸易总额446.7亿美元的7.5%。截至2002年底，福建省累计批准台商投资企业近7000家，合同利用台资近150亿美元，约占内地利用台资的1／4。

　　2002年，内地银行被允许开展两岸通汇业务。两岸资本流通正规的操作过程大致是：内地银行通过联系一家或多家台湾本地银行或外资银行台北分行做代理行，开展直接通汇往来业务。

　　但在此之前，这种操作还必须在第三地间接完成，比如香港的中介银行来做第三地转汇，而台海两岸的地下钱庄为资金的流通提供了便利。如果台商的资金从香港走，先要兑换成美元，再按照官方汇率折算成人民币，手续繁琐不说，所费时间也相当长，而地下钱庄当日就能提现。实际上，如果你是信誉良好或者知名度很高的富商，你甚至可以先从内地的钱庄提款，之后再支付台币给台湾的钱庄，这实际上类似于银行的短期贷款业务。此外，台海两岸一些民间的贸易也是通过地下钱庄来支付。福建的渔民在海上经常会与台湾的渔船进行交易，由于内地渔民大多只收人民币，台湾的渔船只能通过本岛地下钱庄预先换得人民币。而即使内地渔民收取台币，他们也只能通过内地的地下钱庄兑换成人民币。

　　地下钱庄打击瓶颈

　　外汇局的行动让一批地下钱庄裸露在阳光之下，但打击并不能从根本上使其断绝，许多钱庄的运营方式更趋隐秘。

　　林宇坦言：“基本上，目前从事地下钱庄的大部分是四五十岁的人，他们都干了十多二十年，转行也不太可能，他们只能继续干下去。我们每打击一次，他们都会相应地调整策略。”

　　林宇称，取证困难是打击地下钱庄的瓶颈。

　　一个例证是，2002年12月10日，福建省公安厅开始代号为“捕鳄行动”的打击地下钱庄行动。行动中各涉案地公安机关共出动警力397人，冲击窝点21个，抓获涉案人员38名，当场缴获美金、日币、港币、澳大利亚元等折合人民币29.8万元及人民币现金47.16万元，银行存折158本，银行卡107张，并冻结涉案银行帐户168个，帐户内资金共折合人民币992.9万余元。

　　但是，到目前为止，被提请诉讼并定罪的只有5人，其余均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提起诉讼。林宇称，要对这些地下钱庄提起诉讼，至少要有三方面的要素——买卖双方确定、资金流向清楚、银行查得到凭证。由于地下钱庄资金流的隐蔽性，加上境外取证十分困难，因此打击过程中很难固定证据，并把这些证据付诸诉讼。

　　地下钱庄的资金进出，一般通过投资贸易等方式掩盖。但是，此次福建省公安厅破获的18个地下钱庄，其结余的外汇基本上是靠“挑夫”运送出境的。“挑夫”是地下金融网络中的一个专有名词，指那些采取各种方式携带外汇出境的人员，有些挑夫把钱放到焊死的铁箱里带出境，有的甚至用集装箱运送。林宇笑称：“他们就像蚂蚁搬家，一个人带一百万，全家5口人，轻轻送送就把500万带出境了。”

　　地下钱庄的“行规”也给办案造成了困难。现在地下钱庄的资金一般不过境，境内外的钱庄采取月结方式，根据双方收付的尾数弥补差额，避免大额资金的出入，使得公安机关更难追查线索。此外，地下钱庄把100万称为“粒”，10万称为“条”，1万称“张”，美元称“小张”，日元则称“大张”，他们之间的传真件上基本上是此类“行话”，拿着这些证据上法庭，也无法对其提出有力的指控。判刑低也是困扰公安机关的一个重要问题。根据法律规定，非法外汇买卖要达到20万美元才能提起诉讼；即使达到20万美元，也最多判个一年半载，差不多案件办完人也放出来了。(感谢福建省公安厅赵肃岐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