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督察组震怒 亳州中药市场面临生死抉择

　　本报记者 范利祥

　　“这些制售假劣药品、药材的不法分子，简直是丧尽天良、图财害命！”6月17日，怒不可遏的安徽省亳州市市委书记邵国荷当着台下几百名来自当地公安、工商、纪检、药监等部门官员的面把桌子拍得山响。

　　“从来没见过邵书记发这么大的脾气。”亳州市政府部门一位熟悉邵国荷的官员私下告诉记者。而激怒邵国荷的，就是发生在这个全国最大的中药材集散市场的震惊国务院的大量制售假劣药品药材的严重违法案件。

　　“正当全国人民全力以赴抗击‘非典’的关键时刻，我们亳州一些不法商贩制假贩假，在中药材大市场公然兜售假冒伪劣药材，就在这个大市场，就在我们亳州，这些假冒伪劣药品流向了全国。”邵国荷在台上动情地说，卫生部颁布了抗“非典”的中药药方以来，全国各地都到亳州中药材市场购买药品药材，老百姓花高价钱去买，一家一户的煎熬，“老人给小孩煎熬，妻子给丈夫煎熬，儿子给母亲煎熬，哪知道是假的！”

　　紧接着，一场席卷亳州的打假风暴在这个小城骤然刮起。

　　国务院督察组的震怒

　　“当(国务院)督察组把刚刚从大药材市场上卷来的一大包假药甩在我们面前，说‘你们这些地方政府都干啥去了！’的时候，我感觉到非常非常的难堪！”极为愤怒的亳州市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刘健直言不讳地告诉本报记者，“当时有个地缝也会钻进去！”

　　6月1日，亳州市一些不法商人大量制售假药被曝光：辣椒秆、茄子秆的售价居然超过了猪肉的价钱，藿香中真的药材还占不到四成。由于干枯的茄子秆、辣椒秆或菊花秆的颜色、形状以及质感都和预防“非典”中药中的藿香很相像，不法商贩便把茄子秆、辣椒秆等切碎，然后悄悄地掺在藿香切片里面，大发不义之财。

　　6月13日，由公安部、国家工商总局、国家药监总局、国务院纠风办等部门组成的联合督察组赶赴亳州，并深入药材市场、药材商店、加工点等地，对药材的制售情况进行了全面检查。

　　在大药材市场，并没有透露身份的督察组工作人员一问到藿香，摊主们都摇头：“没有。”市场管理人员也表示：“出了事，查得紧，货主们都不敢卖藿香了。”于是，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在这个全国最大的中药材市场，真假藿香一齐消失，两天中检查人员先后只见到3袋藿香。

　　然而，督察组发现，假藿香没有见到，其它假冒伪劣中药材依然大量存在。

　　在暗访中，随同督察组一道来的医药专家发现一种来自内蒙古的锥叶植物被很多摊贩当作中药材柴胡公开摆卖。询问一个摊主，他先说是“南柴胡”，见专家表示怀疑，又说是“北柴胡”。

　　而在第二天的明查中，督察组又发现了这种假柴胡，标示的名称相当混乱，有叫“北柴胡”的，也有叫“内蒙黑柴胡”、“青海柴胡”的。

　　除了假柴胡，检查人员还发现了大量用巴西龟代替乌龟为原料制作的假龟板，以及用缘板鳖代替中华鳖为原料制作的假鳖甲。

　　劣质中药材更是普遍存在：掺杂了茎、叶等非药用成分的金银花、龙胆，已经发霉的红参，陈年变质的麦冬、肉苁蓉、土茯苓、知母、葛根、黄芪，不足三年生的小甘草等等。

　　此外，根据有关规定，中药材专业市场不得经营中药饮片、中西成药、国家保护动植物和有毒药材。但是，在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上述超范围经营的违法行为比比皆是。

　　督察组揭开一些临时被盖住的麻袋，竟是成袋的中药饮片，有沙参、白芷、赤勺、黄柏等20余种。专家表示，这些药材的加工一般很难规范，当中极易掺假，质量也难以鉴定。在市场中，专家还发现一种龟板饮片更是鱼目混珠，当中不仅有龟板，还有鳖甲和一些不知名的甲壳。

　　此外，检查人员还发现了国家已明令禁止使用的关木通饮片，以及国家级保护动物鼋和穿山甲。

　　督察组还发现，一些门市更是大肆违法违规经营。在天成药业有限责任公司，堆放着大量空胶囊、中药饮片和阿胶，而这家公司的药品经营企业许可证上明确写着“经营范围：中药材”。更为恶劣的是，这家公司竟然藏有大量制白附子和制川乌，这两种药材都属于国家专营的28类有毒药材，严禁企业私自生产、经营，这类药材一旦流入市场后果不堪设想。

　　在辉大药业公司，检查人员查出了大量西药，包括注射剂，但店主却拿不出任何药品经营企业许可证。

　　当暗访组到达二楼时，只见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大部分装草药的麻袋都已被遮盖起来，有些人还在用针线缝合袋口。

　　当督察组要求打开一些摊贩的铁皮柜时，管理人员却迟迟“找不到摊主”，等了一个小时才拿来钥匙。结果，就在这个铁皮柜中，检查人员发现大量假劣药材。

　　督察组再次来到市场进行公开检查，发现大量摊位无人看管，一袋袋药材被封装起来。上百名摊主紧紧围住督察组成员，正常工作一时难以开展。

　　不仅如此，当督察组还在营业大厅时，旁边的门面店也大多关上了卷闸门。督察组来到“辉大公司”，要求打开卷闸门，但一直无人打开。最后，在督察组再三坚持下，终于有人来开门了。门一打开，督察组发现果然有人在里面。而且，橱柜里整齐地摆放着成品的阿胶，另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中成药，甚至连注射液也在这家公司的经营范围内。而这些都是国家明令禁止在中药材市场销售的。

　　“在风头上竟然有这么多违法问题，那么，在平时呢？”一位官员反问记者。

　　“中华药都”何以假药泛滥

　　素有“中华药都”之美誉的亳州自古就有种植经营中药材的习俗，是全国重要的药材集散地之一，有“药不过亳州不灵”之说。作为全国最大的中药材种植地和交易中心，目前亳州中药材种植面积占全国的1／10，饮片加工占全国1／3，交易量位居全国药市之首。交易大厅可安置6000多个摊位，日上市量达5000吨，上市品种2500多种，年成交额50多亿元。

　　据了解，进入交易市场的除本地药商处，还有来自青海、云南、广东、吉林等30多个省市自治区的药商，30多个国家地区的贸易伙伴也经常来这个交易市场洽谈生意。

　　今年4月下旬，突如其来的“非典”疫情把亳州的药材市场引“爆”了，有关“非典”的20多种中药材价格直线上升。在暴利面前，许多不法商贩利令智昏，大肆制假售假，一些打着“抗非典”旗号的假冒中药材又从这里流向全国各地。

　　知情人士表示，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秩序混乱的问题由来以久，且屡禁不止：以假冒中药材为例，以前就曾出现用佛手瓜冒充佛手、用红砖粉冒充朱砂的情况；以违规销售饮片为例，从1996年成立市场至今，一直是老大难问题。

　　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中药经营网点中的各经营企业必须明确经营方式和经营范围，并实行明码标价。但记者在这个到处扔着饭盒、烟头以及其他一些杂物的大型药材交易市场中发现，这里大量存在着无证经营的个体户。“很多是个人进行兜售，等检查人员来时，袋子一兜就走人，检查人员走后，再把摊子摊开。”知情人士透露。记者还发现，在这里进行兜售的很多药材根本就没有表明品名，更没有注明价格。混乱的场面根本让人难以与全国最大的中药材集散基地联系在一起。

　　而且，在这里，超范围经营的现象也相当普遍。比如，由于中药饮片和炮制品的制作要求很严，而且在其中极易作假，所以，国家明令禁止在中药材市场销售这类加工过的药品。这些禁令在该市场的大门口也有明确的标志。然而，在这里仍然大量出售这些中药饮片和炮制品。记者也曾发现，一种易引起肾衰竭、被国家明令禁止使用叫做“关木通”的药材也在出售。

　　采购“黑洞”助长了亳州市中药材交易市场的造假之风。一位店主明目张胆地告诉记者，从外边来买中药材的，基本上都要买掺假的。“他(购药人)买正品也能交掉，买这个(掺好假的)也能交掉，而且还能赚到不少差价，他(购药人)当然买价格便宜一点的东西。”“他们进药，就是药房里来进的话，会问给多少扣(回扣)。比如说吧，这个药(赚)100块钱，40扣或者60扣怎么样，赚了100块钱，我得40，他得60，或者我得60，他得40，就这样的，回扣。”

　　据这位店主透露，不仅掺假、卖假的药贩子赚到了钱，来这里买药的大多数采购员同样发了财。

　　在亳州中药材交易市场，卖假药和买假药在这里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假药材交易就在市场工作人员的眼皮底下公开进行，不仅如此，每层交易大厅都有工作人员专门为假药开具正规的交易发票。就这样，掺了假的中药大模大样地出了市场，进入大大小小的医院和药店。而一位专门到亳州为医院采购药材的采购员告诉记者，只要和药房搞好了关系，买进假劣药材，用不着担心会出问题。“(药)是真的、假的，只有我们进药的人心里晓得，管药房的人心里晓得，但把药切碎了，谁晓得？哪个消费者知道这药是假的？他拿回去煎了喝，没伤害身体，谁会怀疑，喝茶一样。”

　　国务院联合督察组指出，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长期混乱、难于治理的背后是地方保护主义在作祟。“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当地政府并没有真正下决心解决问题。”

　　知情人士透露，在亳州市，有不少政府官员、执法领导干部与从事药品药材生产经营的亲属、子女、朋友相互勾结，甚至参与“地下加工饮片的窝点”，导致了多年来这个药材市场“有案不查、压案不报、隐瞒案件线索”的现象。

　　“这中间有着很大的‘黑恶势力’。”亳州市副市委书记、代市长刘健告诉本报记者。但他所说的“黑恶势力”到底指的是什么？对于本报记者的追问，刘健显得相当忌讳，并转身而去。亳州市药业发展局副局长张亚东也在手机中说：“我没有时间接受采访。”并随即挂断了电话。

　　不过，让国务院督察组愤怒的是，“检查处处受阻，一些守法摊贩竟然不敢如实回答问题。”

　　在暗访中，督察组成员一度被市场管理人员认了出来。不料，这名管理人员一边主动上前引路，一边暗示商贩收摊。

　　更值得一提的是，被督察组查出来的天成药业有限责任公司严重超范围经营，却连续4年被管理部门授予“药品质量信得过单位”。

　　“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秩序混乱，管理失控，正气不在，邪气很重。”联合督察组成员、公安部有关负责人指出。

　　极为震怒的国务院督察组当即呵斥：如果再整顿不好，将把这个药材集散市场永远关闭！

　　亳州自救

　　中药材在亳州市GDP中占据着重要的比重。“如果中药材玩完了，亳州的财政收入也就玩完了，甚至亳州人民也会玩完的！”亳州市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告诉记者，亳州面临着生死存亡般严峻的考验。

　　在国务院督察组的震慑下，亳州终于展开了大规模的“自救”行动

　　。亳州公安、工商、纪检、药监正秘密酝酿着一场联合整顿风暴。“要板着面孔，运用铁的手腕，硬着心肠与不法商贩做斗争，决不允许制假售假者在亳州有立足之地！”刘健斩钉截铁地说。

　　6月11日上午，在亳州市“中国中药材交易中心”的二期工程现场，1100件共198种、10.1吨假劣药品药材在这里进行了集中焚烧。这次焚烧的假冒伪劣药品，涉及藿香、佩兰、二花等中草药及止咳糖浆、六味地黄丸等100多个品种中药、中成药。

　　6月17日，亳州公开处分了6名政府官员：亳州市药品监督局派驻中药材专业市场质量监督办公室主任吴先杰、亳州市药品监督局药检所所长李建身、亳州市工商局中药材交易中心分局副局长王景志、交易中心工商所副所长王长虹、孙剑军、白伟利分别被撤职。

　　6月19日，亳州市在中药材交易中心广场召开亳州市严厉打击制售伪劣药品药材违法犯罪活动公开处理大会。21人因涉嫌制假售假或窝藏包庇，被公安机关宣布依法逮捕或刑事拘留。

　　截至记者发稿，据统计，在中药材市场整治中，亳州共清理市场经营业主7户，取缔无照经营131户，取缔销售假冒伪劣药材摊位8个，查处中药材交易中各类违法违章案件56件，案值100余万元。几个“地下药库”也被逐一端掉。“那些造假的团伙，不仅仅是一个(造假)藿香的团伙，还有其他的团伙。他是今天可以搞藿香，明天可以搞柴胡。你必须把这些团伙挖出来。”亳州市公安部门一位人士向记者表示。

　　业内人士透露，不仅在亳州，对全国中药材流通影响较大的河北安国、江西樟树、河南百泉和禹县、广西玉林、西安康复路、广州清平路、成都荷花池、湖南邵东等17个主要中药材集散市场，也都存在着投机倒把、哄抬物价、倒买倒卖、制售假药、偷税漏税等各种违法行为。“只不过这一次亳州被撞上了火枪口。”

　　消息灵通人士向本报记者透露，目前国家有关部门准备以这次亳州打假为契机，“打一场大规模的战役。”下决心打假整顿才能促进中药生产发展。制假贩假将把中药交易打垮。“如果把中药材交易中心搞垮了，将会带来中药产业的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