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市场阳光何时普照电力

　　-包月阳

　　煤和电在闹矛盾。煤想涨价，电不同意。煤和电的矛盾惊动了国家发改委，发改委出面调停，局面有所缓和，但并未真正解决。现在，煤和电的矛盾连老百姓也知道了，因为它间接影响了电力供应，目前拉闸限电的省份已从去年的11个增加到16个，据说就有煤电矛盾火上浇油的份儿。

　　煤和电是上下游产业，而且比一般的上下游产业关系还要密切些。从电力产业方面说，目前我国电力构成中火电占主体，而火电的燃料基本上就是煤，燃油机组很少。从煤炭行业说，煤有许多客户，但电是最大客户，每年的发电用煤要占煤炭产量的五到六成。煤和电，谁都离不开谁。

　　关系这么密切，怎么闹起矛盾来了？

　　煤想涨价，有两个理由：一是电煤价格长期低于市场煤价，去年的情况大约是每吨低30-40元。同样是用户，电为什么出比别人低得多的价格？煤不服这个理儿。二是这几年，电价一直在涨，电煤价格却没有涨，甚至还有所降低。1997年是国家开始逐步放开电煤指导价的一年，据山西省煤炭销售办公室的计算，自1997年以来，工业用电价上涨30%，居民用电价上涨70%。现在煤炭虽然综合售价达到1997年的水平，但电煤价格仍低于1997年的水平。换句话说，煤认为电利润丰厚，有能力消化电煤涨价的成本。因此，煤应该涨价。但煤并没有提出把电煤价格和市场价拉平，只要求每吨普调5元，贫瘦煤等紧缺煤种每吨涨10元至20元。

　　电不愿接受煤涨价，也有理由：一是电价是国家定死的，不像其他产品可以随行就市，你涨我也涨。二是近四五年来，煤炭一直在涨价，电力企业已经消化煤炭提价带来的成本上升因素达数百亿元，潜力已经有限，如果继续涨下去电厂也会亏损。何况今年是电力体制改革的第一年，国家电力公司刚刚拆分成五大发电集团，为了改革平稳推进，煤价千万不能涨。三是国际市场煤价在降，已经低于国内煤价，你怎么还涨？

　　深入分析煤电双方的说法，首先感觉煤要求涨价，还是符合供求规律的。不管国际市场如何，国内煤价能够涨上去，说明有强劲的需求，也说明加上运费等因素后，国内的综合煤价水平能被市场接受。在这种情况下，煤希望把比市场价低一大块的电煤价格适当提一点，要求不算过分。而且，在谈判过程中，在国家发改委调停过程中，煤已经对原先的要求作了让步，态度比较现实。

　　但电的态度似乎比较硬。有报道说，有的电厂因为电煤不到位而拉闸限电，而电煤不到位不是因为前些年曾经出现过的供应不上，而是电厂不愿提价。宁可拉闸限电也不买涨价煤，可见电厂立场之鲜明。有专家说，煤和电的矛盾是已经市场化的煤炭行业和尚未市场化的电力行业之间的矛盾，是竞争已经相对充分的数万家煤炭企业和仍然有高度垄断特征的五大发电集团之间的矛盾。煤炭行业除电煤以外，几年前就已随行就市，但电力截止到目前仍然有很强的计划色彩。国家电力公司虽然在去年底完成了拆分，但五大发电集团的电煤采购还是统一进行的。无奈，煤炭行业只好结成“联合体”，以非法的价格同盟对付电力垄断。但显然，在这场角力中，煤处于弱势。

　　不过，电的不同意涨价理由中，有一条的确是响当当的：电价由国家控制，不能随便涨。原料要市场调节，产品价格却被行政管制，找谁说理去？因此，电提出两个解决方案：要么不涨煤价，要么煤价涨，电价也跟着调高。前一段有报道说，国家发改委已经承诺电价要调，电才签了一部分提了些价的电煤合同。但后来又传出发改委否认打算调高电价的消息。是真是假，一时难辨。

　　不管调高电价是真是假，但电价已成为煤电矛盾的一个疙瘩是确定无疑的。那么，煤价与电价是否该建立某种联动机制？如果联动，目前的电价是不是就得上涨？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说很难说清的电价了。中国的电价体系大概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价格体系。从电力生产和销售流程说，电价有上网电价、输配电价和销售电价之分。一般人最关心的是流程末端的销售电价。销售电价大致分居民生活用电、非居民和普通工业用电、大工业用电、商业用电、农业排灌用电等几大类，每个地区又有带有地方特色的更细的分类，如化肥用电、蔗糖用电、贫困地区用电等。基本电价之外，又有多种价外收费、基金，如三峡基金等。全国统算下来，总有几百类电价，每类电价差异可以很大。

　　这么复杂的电价怎么来的？政府定的。政府制定销售电价，主要不是考虑用户用电给电网带来的实际运行成本，而是考虑政策导向。譬如，工业用电因为批量大、负荷稳定、峰谷差小，对电网来说最经济，而居民用电则因功率分散、高峰用电多而不太经济，两者相比，应该是工业电价低而居民电价高，国外工业电价一般相当于居民电价的一半。但目前我国多数地区的情况是居民用电价格低于工业，因为政府要考虑居民的承受能力。又如，一些地方对宾馆、娱乐业和洗浴业等特种行业制定的电价远高于其实际成本。用术语说，销售电价中存在较多的交叉补贴，电价分类实际上承担了一定的财政转移支付功能。

　　电厂最关心的是上网电价。现在的煤电矛盾，直接涉及的就是上网电价。所谓上网电价，就是电厂发出的电卖给电网时的价格。上网电价是构成终端消费电价的主体，它加上输配电费用及输配电企业一定的利润税收后形成销售电价。上网电价和销售电价一样复杂。各电厂由于隶属关系不同、投产日期不同、投资来源不同，其上网电价也有很大差别，所以称为“多种电价”。上网电价也是由政府制定的。用什么方法制定？“以个别成本为基础的成本加成法”，实际上类似一厂一价。政府测算每个电厂的发电成本，加上税金，再加上利润，就是这个电厂的上网电价。这种建立在个别电厂成本基础上的电价计算方法，是出现多种上网电价的根本原因，也是目前的上网电价形成机制的一个重大弊端。因为上网电价基本上是由物价部门与电厂一对一谈判形成的，一般情况是电厂报个价，物价部门砍一刀。但由于物价部门很难掌握电厂的真实成本，上网电价虚高的情况也就难以避免。在这种电价形成机制下，电厂没有降低成本的压力，遇到原材料涨价等增支因素，首先想到的往往是要求政府提高电价。

　　这就回到了我们前边说到的煤电矛盾。按照成本加成法，煤价如果涨，电价跟着涨是很正常的。但问题在于目前的电价形成机制是不合理的，政府已经着手改革。去年底，垄断全国发电和输配电的国家电力公司已经拆分，成立了五大发电集团、两大电网公司和四大辅业集团，电厂和电网已经分开，分开的目的之一就是在发电环节形成竞争，各电厂将逐步实现竞价上网。从理论上说，竞价上网后，电网是取价低者吸纳，价高的电厂发的电就可能卖不出去。电厂自然要想办法降低运行成本和财务成本，即使碰到像今年这样煤要求涨价的情况，也不会轻言提高上网电价。

　　从目前我国的实际电价水平看，应该说是偏高的。从电厂的一个主要技术指标供电煤耗看，我国电厂的平均水平比国际先进水平上高出一截子，这是发电成本高的重要原因。从销售电价的国际比较看，美国一度电的平均价格大约7美分，比我国不少地区的平均电价要低些。即便与国内电价相当，我们的电价水平也显然太高了，因为我们的人均收入水平比美国差远了。有人提出一个观点，中国人花在电上的钱在其总消费中只占3%，低于发达国家的5%，意思是说，目前国内的电价不算高。权当这两个数字是可信的，但是，要知道，中国人均用电量仅相当于世界平均水平的不到一半，与发达国家更不可比，这个3%能说明什么！

　　综合上边的分析，从电价改革的大方向和目前的实际电价水平说，提高电价恐怕说不过去。那么煤电的矛盾怎么解决？眼前说，还得政府干预，因为电力目前还有相当高的垄断性，煤炭的联合体也有垄断之嫌，任由两家打下去，电力供应出了大问题就是市场失灵。但这样管下去也不是办法。从长远说，还得靠市场，靠电力体制改革。政府对这一点认识是很清楚的，所以才有去年4月出台的电力体制改革方案。电力改革的目标应该是在发电和售电环节打破垄断，引入竞争，改变电价形成机制，电厂竞价上网，电网择低吸纳，售电企业也开展公平竞争，用户择优用电。政府确定的电力改革近期目标是竞价上网。但从去年4月到现在，一年多了，电力改革才刚刚完成厂网分开，竞价上网尚未实现。本月上中旬，电监会才刚刚宣布进行华东和东北两个电力市场试点。其他地区未经允许，还不能搞竞价上网，连一些电厂向大用户直供电力的试验也被叫停。从东北试点方案看，“十五”期间，也就是2005年年底以前，电价改革的步伐不会超出厂网分开、有限电量的竞价上网，全电量竞价上网最早在两三年以后才可能开始试点。至于售电端的自由竞争，也就是多数人憧憬的用户可以随意选择供电公司的情形，大概在七八年以后才可能出现。

　　竞价上网不真正实现，发电企业之间的真正竞争也就不会出现，煤电矛盾之类的转轨期纠纷也就总要劳烦政府调停。当然，电力用户享受电力竞争带来的电价下降、服务改善之类的好处更是无从说起。

　　不知市场竞争的阳光，何时才能普照电力生产和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