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价格暴涨调查 安国药市交易量已严重萎缩

　　本报首席记者 李路 实习生 胡永庆

　　从4月10日到5月1日，“非典”危机的20天，一种普通中草药金银花的价格出现了离奇涨跌。我们以这个特定时期的特例来解析供求关系、价格机制的运作机理，以及在市场面前，人的价值观念、情感和心理所发生的变化。这或许不是市场经济的全部，却是中国10多年市场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

　　地点：金银花产地——山东平邑县流峪镇时间：2003年5月15日-5月20日目的：探索金银花供求关系影响价格的全过程

　　市场的魔力

　　农历三月初十(4月11号)是山东省平邑县流峪镇的集日，乡亲们按照习惯到小镇上卖出自己种的粮食和药材。但他们发现，与平常不一样的是当天的集市上来了许多车辆，他们清一色地收购一样东西：金银花。

　　很快，市场被这些车辆打破了平静，因为这些急切的买家让手里有金银花的老乡“随便要价”，到下午，一级金银花的价格从平常的一公斤20元左右暴涨到120元。此后几天，一度上扬至每公斤320元。人们终于体会到了市场的魔力。

　　5月15日，记者来到全国最大的金银花产地山东平邑，平邑县目前金银花年产量300万公斤，占全国金银花总产量的40%，年交易量占全国的80%。

　　前几天，流峪镇曾传出了一个大新闻，该镇的科技副镇长陆现军因违反抗“非典”纪律被免职。陆就是搞金银花收购起家，在当地有“金银花大王”之誉。后来被任命为分管科技的副镇长，自己的生意却并没有停。

　　“赚几十万很平常，上百万的也不少”，流峪镇潭家庄村的陈方成说。陈方成以前做过金银花生意，这次涨价时他在忙一个筑路工程，他为错过了这次发财的机会懊悔不已，“弄好了倒上一点就能顶上我一年的收入”。

　　据陈方成介绍，暴富的人都是搞收购的大户。在涨价的初期，发财的人大多是金银花压在手里正愁着无法脱手，因为新的金银花收获季节马上来到，结果赶上了个好时机。有一家收购户存有5吨多货，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买家，整整存了近一年。当时的进价是每公斤16元-18元，“非典”行情到来后，最高卖到每公斤200元，共进账接近100万元。

　　在涨价的后期，开始出现狂热地投机。因为价格屡屡突破人们的预期极限，使许多人出现“幻觉”。据说当时许多人的论调是，既然能从10元(每市斤)涨到100元，就有可能从100元涨到1000元！大量的收购者深入农户搜寻，由于金银花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一个村只有屈指可数的人家还有存货，他们就赖在这些农户家里软磨硬泡，使出各种手段。有一个老太太，家里还有几十斤金银花，结果被近乎“抢夺”的方式收走，当得知第二天价格又大涨，自己少卖了几千块钱时，老太太急得“差点疯掉”。

　　由于货物很少，这种严重的投机使价格急剧攀升，但常常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可能几斤的交易量就把价格抬升到一个新水平。为了躲过市场检查和避税，这些交易往往在夜间或黎明进行。一个当地人说，那情景“就像贩毒”。在暴利驱动下，一些不法商贩“闲置”多年的种种投机手段又搬了出来。比如，在一段时间里，作为原产地的流峪金银花的市场价比河北安国和安徽亳州药材市场的价格还高，那中间商的利润从哪里来？据一行内人士介绍，许多中间商的利润来自搀杂使假。这位行内人士说，中药材的搀杂使假已是公开的秘密，在“非典”中一些紧俏药材的作假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常见的金银花作假手段是，把胡萝卜加工成金银花大小的细长条，晒干后用滑石粉搓成花蕾形状，再用洋黄上色。100斤纯货可以掺入20斤甚至更多，普通顾客根本无法辨别。另外一些发霉、变质药材和低等品也以次充好，走向市场。4月21日，中国中医药研究院发布的新药方把金银花去除，一个重要原因是市场上的一些劣质药已经使服用者出现了不良反应。

　　投机就意味着风险。由于这次“非典”行情是突如其来并且是“千年未遇”，所以大部分的投机者对价格的走势难以把握。有一个姓张的收购户以每公斤200元左右吃进了2吨货，等待暴涨，结果“离奇”的价格转眼即逝，很快回落到每公斤100元以下，全部货物“砸在手里”。

　　在失去暴富机会的痛惜者里面还有一类是制药企业的合作伙伴，他们一般是与一些金银花用量大的中药企业或医院签定供应合同。所以当看着别人暴富，这是对他们诚信的最大考验。在涨价初期，大家心态还比较理智，但当涨到了上百元以后，许多人开始犹豫。一个姓胡的收购户与江苏的一家制药企业有固定合作关系，此次涨价风潮中以收购价供货2吨，他坦言，自己心里“很窝囊”，但制药厂还欠着自己四五十万元的药款。但当记者问到，如果赢利差额大大高于四五十万元的欠款时，会不会撕毁合同，他说，“一切服从市场”。

　　中间商的“策源”

　　药材市场是市场信息的策源地，所有的价格波动最早是在这些市场上反映出来，平邑的金银花通过药材公司主要走向河北的安国和安徽的亳州两大药材市场。

　　据来自河北安国的消息，从4月上旬开始，随着北京非典疫情的加剧和药方的流传，市场行情开始波动，一些有存货的公司开始有意识加价，并且把信息传到药材的原产地，要求组织货源，这种价格信息便迅速传递到各个环节。从4月20日开始的十几天里，价格达到了极致。

　　据安国东方药城一行内人士介绍，如果说有人投机，也就是刚刚开始的阶段，有存货的公司坐等好价。据说开始也有人认为一些中药也可能涨价，毕竟做中药生意的人多少懂一些中医知识，但没有人会想到人们会一哄而上，全民吃药，“没有人会冒哪个险”。

　　据安国药材市场的统计，高峰时每天的中药材交易量高达300吨，据说有一些大户一夜暴富，这主要是一些有库存和利用时间差，当然一些大户有一定左右市价的能力，但远远达不到“操控”的程度，因为毕竟市场经济的体系和观念都已经比较成熟，垄断早已经被市场打破。

　　记者得到的最新消息，目前安国的药材市场交易量已严重萎缩，甚至低于“非典”前的水平，为防“非典”许多公司甚至已经关门歇业。

　　根源是“非理性消费”

　　“这几乎就是一场闹剧。”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呼吸科主任医师陶凯在评论由“防非典药方”而引发药材价格狂涨时说。

　　在广东，很早就有人用中药预防“非典”，但没有用金银花。从3月份开始，网上就开始流传一些含有金银花的防非典中药偏方、秘方。4月初，北京的新闻媒体开始刊登一些中医开出的药方，这些“秘方”几乎全部含有金银花成分，并且用量最大。

　　当时正是“非典”肆虐的时候，无所适从的人们开始全民吃药，这是引发金银花价格暴涨的直接原因。据山东最大的中医院山东中医大学附院药剂科主任于维萍介绍，从4月中旬开始，防非典的药品开始出现抢购，其中的一大部分是单位团体购买。最紧张的时候，购买合剂(煎好的汤剂)排队排到15天后，而他们的加工能力是每天3万袋。

　　这种团体消费加剧了这些中药材的供求失衡。金银花原产地流峪的大部分收购者都是来自山东及附近省份的单位买家，北京的一些医院则成吨地从河北安国药材市场进药，他们不计成本的收购把价格推向极致。

　　尽管许多金银花商人都用“权威的专家方”作为涨价的挡箭牌，但终于在4月下旬，中国中医研究院发布了三个“最新”药方，新药方全部把金银花排除在外，原因是“因为个人具体情况不同，加之大部分药方以金银花为主，致使部分药材出现短缺，亦发现有不合格药材混迹于市场，非但不能起到预期的预防作用，反而发生腹泻等不良反应”。

　　政府的角色

　　在平衡维护市场自由和公众利益两者的关系上，政府经历了考验。

　　药品为特殊商品，属国家限价商品。但药品一般只控制成品和终端零售价，原料和半成品属市场调节物价的商品。所以当市场上金银花的价格暴涨时，物价部门也只有尊重市场规律。据河北安国有关部门工作人员介绍，药材价格只能随行就市，控制的只能是成药或配好的药方。

　　事实上，许多人已经对通过金银花等紧俏药材发“国难”财的现象提出强烈批评。政府监管部门也承受了压力。但让政府监管一直由市场调节的药材的物价，显然也是不容易的。一个物价部门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强制压价显然是不现实的，由于供求的严重失衡，涨价是市场规律在起作用，因为中间商的进价无从考察，如果一刀切容易造成大部分商家的重大损失，这也是不合理的。一种常用的有效办法是国家调动物资平抑物价，但由于没有建立中药材的国家储备，金银花等药材也正好处于青黄不接的季节，没有物资可以调配，所以也不可行。

　　一个有效的方式是从源头上引导消费者正确地消费。最早在4月中旬，卫生部有关人士向媒体发布消息，现在还未发现预防“非典”的药物和疫苗，要当心有人借疾病之机发“非典”财。4月20日后，权威部门频频发出信息，引导正确消费。21日，中国中医研究院发布了中研1-3号方，把金银花等紧俏药材排除在外，并且解释了原因。同时，经卫生部审核，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发布了6个参考药方，大大减少了紧俏药材的用量。

　　效果立杆见影，人们的理性预防使相关中药材的用量大大减少，供求矛盾趋于缓和，物价回落。

　　谁来为涨价埋单

　　金银花价格狂涨10倍，这虚增的巨额账单由谁来“埋”？

　　首先无疑是消费者。无论是金银花的原产地还是终端的医院、药房，防“非典”中药的最大消费者还是“单位”，往往单位集体购买，作为福利发给职工。

　　其次，医院和药房也承担了一些损失。由于终端容易控制，所以“非典”时期对药店和医院的物价控制相对比较严格。但原料药材的价格就比较难控制一些，尽管一些大的药店和医院都有固定的原料供应商，一般不会像市价一样暴涨，但也不会低于收购价，常常高于平时几倍。

　　在陶凯看来，全民“乱吃药”的危害还不止这些，最严重的是中药资源的严重浪费。他说，据他了解，单位发的药真正吃完的很少，大部分都倒掉了，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大家的一时冲动造成了巨额财富的浪费，还造成了不必要的市场混乱，教训值得吸取”，陶凯说。